●玉琳 編
上世紀30年代,由于交通網絡不發(fā)達,春節(jié)返鄉(xiāng)成為一樁十分困難的事。與現(xiàn)在讓人“神傷”的春運相比,那時的春運似乎更加“驚心動魄”。
1930年1月30日,農歷1930年正月初一,國民政府機關公務員收到一項命令:各機關本日照常辦公。
過年還在辦公,并非因為事多,而是“為提倡國歷起見”。這則命令將春節(jié)稱為“廢歷元旦”,“廢歷”就是陰歷、農歷,“國歷”就是陽歷、公歷。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1929年1月1日下令:全國使用公歷,廢除舊歷和禁過舊年,舊歷年國民政府各機關禁止放假過年,年假只在元旦時放,辭“舊”迎“新”。
那時不但國民政府機關春節(jié)不放假,學校也是如此。1929年12月14日,教師冰心決定回家“過年”,看望患病的母親,此時是農歷十一月十四,離春節(jié)還有一個多月,但離元旦只有半個多月,由于農歷大年初一要上班,趕在元旦節(jié)前回家成為首選。
相比之下,一心趨新的魯迅更早地養(yǎng)成了過公歷年的習慣,他在1934年農歷正月初二時寫了一篇《過年》,其中提到自己不過舊歷年已有23年了。
有意思的是,整個民國時期,新歷元旦始終沒能深入普羅大眾心里。1947年《世紀評論》對此形容道:“大都市的民眾在‘國歷’一月一日雖然要虛應故事,在大門外掛起青天白日的國旗,在大門上貼一副春聯(lián),但大門以內卻若無其事,照常生活。一到‘農歷’的臘月,小康之家從二十三日送灶起便忙碌起來,一直到正月十五夜元宵以后……兩兩相形,冷暖頓見?!泵袼鬃罱K打敗了政令。
從某種程度上講,相較于現(xiàn)在的“春運”,那時買票的難度不亞于現(xiàn)在,可以說是天天“春運”。梁實秋曾經形容:“買票的時候,氣力稍微虛弱一點的人,都有性命之虞?!?/p>
在民國,要回家的人們,如果去火車站就會看到這樣的場景:一排售票窗口前,有幾個窗口人流稀少,而另外幾個窗口一打開,大伙便一擁而上,你推我擠,亂作一團。
這跟鐵路售票制度有關。那時,車廂分為頭等、二等、三等,各等級火車票顏色分別以紅色、白色、藍色印制,不同等級的車廂,舒適度、待遇、價格,均有差別。當時鐵路沒有預售制度,規(guī)定大站在開車前2小時、小站開車前l(fā)小時售票,開車前5分鐘停止售票?;丶业娜藗円霌屢粡埍阋说摹叭绕薄?,時間、耐力和拼搏精神缺一不可。
郁達夫就曾經吃了個大虧。1923年,他從上海乘火車到杭州,找到了一個人很少的窗口買了張票,“我還是上那靠近大門的窗口去買罷!這里買票的人正少得很!”正自鳴得意,結果他發(fā)現(xiàn)自己買的居然是一張二等座,把接下來的膳宿費都一次性花掉了。
買到了票,歸鄉(xiāng)的人們也不一定能準時搭上火車,更不一定能夠到達目的地——那時的火車晚點已是家常便飯。
1931年,銀行家陳光甫乘車從鄭州到武漢,車足足晚了28個小時才到達武漢。見識過歐美先進列車技術的他,在日記里大發(fā)牢騷:“特別快車而遲刻如此,為世界所罕聞,我國鐵路無過人之點,獨腐敗甲于天下,噫!”
那時列車晚點頻現(xiàn)的一大原因是秩序混亂。鐵路不實行對號入座,為了搶座位,大家一窩蜂地往車廂里擠,由于沒有排隊檢票程序,上車極為費時,加上此后上百站的搶位“大戰(zhàn)”,一趟車下來,晚點28小時,并非罕事。
另外,那時鐵路的基礎設施極為脆弱,偶發(fā)事故也能導致列車晚點或停發(fā)。湖南《大公報》的一則《株萍鐵路又出軌》報道:1933年12月28日,株萍鐵路因為有人放了幾塊石頭在鐵軌上,導致機車全部出軌,壓壞枕木百余根,鋼軌七根,損失達6萬余元,因為損失巨大,不易修復,途經的列車只好改道。
因為晚點太過頻繁,行車時刻表成為廢紙一張,也由此滋生了“看車”服務,不少旅館都會派人專門在火車站盯防,避免客人在火車站傻等。
但在非常時期,“傻等”卻無奈成為人們的唯一選擇。1937年12月1日,吳宓攜行李冒雨到長沙火車站乘車到南岳文學院,原本預計當晚11點可以乘上的火車,結果第二天凌晨5點還不見蹤影,苦等一夜。直到12月6日,他才擠上了奔赴南岳衡山的火車。
坐上了火車,也不一定到得了家。那時,大多數人的老家在鄉(xiāng)村,要回家還得坐船、坐汽車,乃至乘轎子。
沈從文到北京之后的第一次回鄉(xiāng),就備受顛沛之苦。那是1934年1月7日,因為母親病重,沈從文決定回家探母。他從北平坐火車到了長沙,轉車去常德、到桃源,此間花去5天,再往前便沒有公路了,他就從桃源坐船到浦市,在船上待了7天,下船后還得走陸路,他就又坐了2天的轎子才到鳳凰,花去近半個月的時間。
漫長的路途中,他給妻子張兆和寫信講述沿途過程,多次表達了對于路途遙遠的不滿:“我有一點點不快樂處,便是路上恐怕太久了點,聽船上人說至少得四天方可到辰州,或許還得九天方到家?!薄懊恳粯氯?,我皆希望它去得遠一點,每一篙撐去,我皆希望它走得快一點。”
除了路途遙遠,一路上也是風險頗多:“中間小船在灘上歪了一下……又遭遇大灘了,我抱著你同四丫頭的相片,若果浪把我卷去,我也得有個伴!”
后來,身在北平的沈從文給大哥寫信解釋自己不回家的原因時說,回家要花很多錢,而且回家之后未必能夠回到北平。
●潘光賢 薦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