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潯

蒙古人

我沿著草把馬蹄踏實的帝國又走了一遍

累了，就聽北風在向南說話。

舉目的藍天，和馬一起奔跑

我聽鞭子說話，聽馬蹄說話，聽鷹說話。

馬頭琴聲里的大汗

讓我蓄須，喝酒，忘記世界地圖

到有草的地方都去走走吧

鞭子一樣的大汗，讓我追馬一樣的女人。

憂郁的時候，月亮會落在馬奶酒的杯里

它是那么青藍，像我童年屁股上的胎記。

捷克來信

讀你的來信，那些漢字有立正，也有稍息

我可以想象出你寫下它們時的情景

剛吃過面包和咖啡的你，有弗蘭茨·卡夫卡的氣息

痩而且冷，有不一樣的感觀，但沒有立體的面孔

捷克，一個國家都在唱《何處是我家》

有趣味的人，和帥克一樣做老實人，辦誠實事

而你來自中國，對陰陽圖熟視無睹

非黑即白是你的底線。焦慮

從東到西，一枚50克朗的紫銅色硬幣

在你手中不停翻面，其間看見

教堂鐘聲響起的時候，鴿子沒有目的飛翔

你不說我也知道，方向是多么奢侈的事

在捷克，沒有高鐵，沒有南水北調(diào)

沒有揮霍已久的孔孟之道，你只有軟弱

像鳥飛過二個國家一樣隨心所欲

中歐的陽臺上，晾曬著你最貼肉的內(nèi)褲

不吃江南的稻米，相信你性欲有增無減

胯下是無國界的水，水果也是

你說，離家久了，會突發(fā)奇想

愛上比爾森啤酒的人，會不停地戀愛

手始終在羽毛上，飄渺而色情

你說了那么多，寬敞的來信讓我無地自容

在我的桌上，捷克遠得像機槍打出的子彈

繁體

青萍枯萎的時候，風也可以起于你的袖口

手，若隱若現(xiàn)在明和暗之間

書在燈下像一只張開翅膀的大雁

是的，該隨著書回家了

我，一個寫慣繁體字的人，在讀簡體本《詩經(jīng)》

此刻風不會幫我翻書，也不會有

只在山頂下棋，只聽牧童的笛聲

只在竹林里交友的事了

這一切書里都有，但今天的燈只照亮今天的事

天高云淡，是多么奢侈的遼闊

這么一個好天氣只有我一個人在獨享

遠處還有一條唐詩里的河，宋詞里的山

太遠了，這樣的江山只在二十四史中看到

幸虧我腳邊還有路，我只想回家

去看看繁體的莊稼，繁體的村莊，繁體的灶臺

去找回養(yǎng)活繁體的糧倉

說心里話，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關(guān)鍵是，我要找回繁體的清高

蛇語

你游走人間，看見愛嘗禁果的人

卻用一個農(nóng)夫做幌子，來掩飾人的貪婪

好色、傲慢，好高騖遠

吃在嘴里，還望著另一座山上的智慧果

而你最懂得草的承受能力，也知曉

路，只是人走的。你左右顧盼

一路上心知肚明，躲避人的腳印

不聽人話，尤其遠離那篇《捕蛇者說》

你厭世就冬眠，想重新認識人間時

就會脫下人們已熟悉的外皮。你以毒攻毒

所謂毒液，卻不及人的一嘴唾沫

已經(jīng)是深秋，冬眠的日子也快到了

不說也罷，你天生有自知之明

割草歌

雨在云上瞌睡，萬里長空不見春的尾巴

遠離門環(huán)的手，在外鄉(xiāng)指點江山，在家鄉(xiāng)割草

畫慣了山水的手在繼續(xù)被革命

割草的人已忘記了花的私語，草在繼續(xù)被革命

春天的命，只能由草刀解決

炊煙在慢慢散開，樹在慢慢散開

遠離家鄉(xiāng)的河在慢慢散開

而你留守著沒有散開日子，割草，喂羊，種地

風在途中看見草割光了， 此刻

粗糙的手仍不敢接近細膩的青苔

是的，春是不能被摸的

宣紙

這個春，一直在大紅大綠中等待有人路過

而路已累了，花只有閉著眼歌唱

想當年，梅堯臣走在黃泥的路上

想象李白或王維的鞋跟也粘有過冬的草籽

宣紙時代，風吹不動紙上的墨跡

尤其是左上角的敬亭山

穿寬大衣袍的人都習慣了蒼白的不太健康的月亮

他們的春夏秋冬都樸素得讓人心寒

千年后，山還是那么青

宣紙上的山水，墨跡越來越淡

被折疊過的紋路越來越深

我沿著這些折印， 看見文人走得不太容易

握筆的人，內(nèi)心里都有一條擋風遮雨的長袍

用羊毫或狼毫的筆，畫出通向中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