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玲 廣東文藝職業(yè)學院

引言

人們常說第一印象很重要，往往會在某種程度上決定著人際交往的成敗。在歌曲演唱的吐字發(fā)音中，每一個字頭的處理也就相當于給人第一印象的環(huán)節(jié)，往往對激發(fā)歌唱者自己的情緒流動和激勵聽者發(fā)生共鳴起到引導性的作用。我們平時說的“咬字”，指的就是字頭部分的發(fā)音。按照字頭發(fā)音部位的不同，前輩們歸納為五音，即唇音、齒音、舌音、牙音、喉音。按照字頭發(fā)音過程來分析，又可分為成阻、持阻、除阻三個階段。當演唱者呼吸狀態(tài)、腔體狀態(tài)都準備好時，最先出聲的就是字頭。它不僅決定了歌唱的位置，還引領著韻母（字腹），為歌曲的情緒表達起到鋪墊的作用。

根據(jù)歌曲的不同情緒，字頭的處理方式也應有所不同。比如在演唱一些歡快的歌曲時，若字頭咬得過重，則會顯得歌曲死氣沉沉；再比如

演唱一些悲傷的歌曲時，若字頭咬得過輕，則會顯得歌曲蒼白無力。以下主要以民族聲樂作品為例，闡述字頭對歌曲情緒的傳達所產(chǎn)生的重要作用。

一、以強勁有力的字頭表達悲傷哀怨的情緒

演唱一首歌曲時，哪個字該重咬，哪個字該輕咬，都是有講究的。在民族傳統(tǒng)唱法中，有“噴口”一說。所謂“噴口”，指的是在咬字時的一種瞬間爆發(fā)力，字頭成阻后，氣息強而有力地迅速除阻形成字音，如同要把每個字從嘴里“噴”出來一樣，給人一種有勁兒、干凈利落的感覺。這種略為夸張的咬字，一般用來表現(xiàn)情緒的強烈和集中，多用于悲情的歌劇或者戲劇性的歌曲中。

以肖正民作詞、孟勇作曲的《斑竹淚》為例。這首作品以我國古代的傳說故事為題材，說的是舜帝與娥皇、女英兩位妃子的愛情故事。整首歌曲分為五個部分，情緒起伏較大，充滿了戲劇性。其中第三部分，娥皇、女英二位妃子得知舜帝突然駕崩而悲痛欲絕、魂飛魄散。為突出歌曲情緒的激烈，這里就可采用“噴口”的方式來處理字頭。

譜例1.《斑竹淚》第47小節(jié)—第57小節(jié)

譜例2.《咕嚕山歌》第1小節(jié)—第7小節(jié)

譜例1中，雖然一開始標記為p（弱），但在演唱時，如果把字頭輕咬的話，就無法體現(xiàn)出二妃悲痛無比的濃烈感情了。歌詞中“破”“薄”“崩”“魄”幾個字，字頭“b”“p”均為唇音，演唱時雙唇緊閉成阻，靠氣息沖破上下唇，形成“噴口”式的唱法。為了加強力度，“破”“薄”兩字的字頭成阻后，可適當持阻一會兒，再由氣流沖破阻力形成較有力度的除阻。這樣處理字頭，會使得語言更加生動，更能貼切到位地把二妃內(nèi)心如泣如訴般的豐富情感表現(xiàn)出來?！暗垴{崩”的“崩”字，字頭成阻后必須立刻除阻，猶如晴天霹靂般地噴口而出。而最后“散魂魄”中的“魄”字，則需要在字頭成阻后稍微短暫地持阻，然后用噴口的爆破力迅速除阻。這樣略顯夸張的重咬，有利于更突出強調(diào)二妃此時此刻的痛苦之深和幾近崩潰之態(tài)?！鞍ググァ比齻€字，沒有輔音聲母做字頭，這里就不適宜用“噴”的方法了，相反，更需要演唱者氣息飽滿，位置高度統(tǒng)一，聲音集中且凝重，將二妃撕心裂肺的悲痛情緒推向最高潮。

歌曲中的咬字吐字與日常生活中的語言狀態(tài)是有關聯(lián)的。生活中，我們有“恨的牙癢”的時候，此時說話會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這種咬字的方式正是歌唱中的重咬、“噴口”的由來。需要注意的是，為了不影響歌唱的高位置，演唱時字頭持阻的時間要適當，如果時間持續(xù)過長，會給喉頭增加負擔。因此，在除阻時要靈敏，把握準確的著力點。除阻時噴口爆發(fā)力的大小以及持阻的時間長短，都要根據(jù)歌詞內(nèi)容所表現(xiàn)的情緒來決定，做到恰如其分。

二、以快速準確的字頭表達歡快喜悅的情緒

在演唱一些情緒比較歡快的歌曲時，咬字、吐字、歸韻的全部過程都會比較快，字頭所占時值也相對較短。為了準確地傳達歌詞及歌曲所蘊含的情緒，演唱者對于字頭的處理就需要快速而準確。

以《咕嚕山歌》為例。它是一首貴州布依族民歌。歌曲速度較快，節(jié)奏緊密而短促，旋律流暢、平穩(wěn)，歌詞直白但具有寓意。整首歌曲的情緒歡快喜悅，具有跳躍感，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它的襯詞部分。為了使歌曲聽起來富有彈性，快速而靈敏地處理字頭是非常必要的。

譜例2中的襯詞“嘎啦啦子”“澗羅羅”“咕嚕嚕子”，來源于布依族日常生活中的水車、流水等自然音響，十分具有當?shù)氐恼Z言特色。幾個襯詞的字頭分別是“g”“l(fā)”“j”“z”輔音?！癵”是舌根音，咬字時舌根與軟腭輕觸成阻；“l(fā)”是舌尖音，咬字時舌尖與硬腭輕觸成阻；“j”是舌面前音，咬字時舌面前部抵住硬腭成阻；“z”是舌齒音，咬字時舌尖抵住門牙背部成阻。處理這一類字頭時，必須準確地將氣息蓄積在發(fā)音部位后面，然后以飽滿的氣息，迅速沖破阻力，講究彈性，并且要讓字頭、字腹、字尾一氣呵成。由于該樂句節(jié)奏密集快速，在咬字頭時就需要舌頭快速而靈巧地彈動，以加強歌詞的顆粒感和連貫性。這時的氣息應是流動的，不能讓氣息在字頭成阻的地方持阻過長，否則易導致喉頭過緊，使咬字顯得笨重，表達不出歌曲的俏皮與風趣。歌曲中的襯詞是有規(guī)律地穿插在歌詞中的，當演唱襯詞之外的歌詞時，例如“唱歌”“忘記歌”“釣魚”“忘記河”等，在重拍上的“唱”“忘”“釣”幾個字的字頭，就需在快速咬字頭的基礎上稍加重力度，使之與襯詞字頭的輕快處理形成有趣的對比，即在除阻時，氣息給得更充足一點。這樣不僅使得歌曲的強弱變化更加明顯，也更能突出歌曲的詼諧與風趣。

整體來說，由于這類歌曲速度快、節(jié)奏緊湊且字又多，聲音運用起來很容易就會唱得很“白”，所以，字頭輕重長短的處理就要講究好平衡適度。字頭若咬得太重，占過多的時值，歌曲的速度就無法快起來，情緒也就無法顯得歡快喜悅；但字頭若咬得太輕，占太短的時值，又容易導致字頭不清，使歡快喜悅的情緒失去了內(nèi)涵。所以，字頭處理的時候，要特別強調(diào)將聲音集中到一個點上，唇、齒、喉、舌等部位要與氣息準確、協(xié)調(diào)、靈敏地配合起來，字頭點到之后迅速滑到字腹。這樣處理字頭的話，聲音色彩就會比較明亮，有利于體現(xiàn)出歌曲的輕快爽朗，突出作品的地方特色。

譜例3.《教我如何不想他》第16小節(jié)—第18小節(jié)

譜例4.《教我如何不想他》第34小節(jié)—第36小節(jié)

三、以緊咬慢發(fā)的字頭表達深情委婉的情緒

當我們在演唱一些具有高度藝術性、內(nèi)涵豐富的歌曲時，為了突出某種深沉的情感或某種特定的意境，就可采用緊咬慢發(fā)的方式處理字頭，即緩慢一點咬出字頭，讓出字頭之前的呼吸、腔體造型的準備時間更充足一點，這樣有助于讓氣息與聲音一貫到底，加強情感的濃烈度。

例如《教我如何不想他》這首歌曲。它由趙元任作曲，劉半農(nóng)作詞，是一首經(jīng)典的藝術歌曲。歌曲的篇幅不大，總共四段，結(jié)構規(guī)整，通過描寫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的不同景色，抒發(fā)了濃厚的思念之情。四段都以“教我如何不想他”為結(jié)束樂句，直擊主題。由于每一段所描寫的景象都有不同，所以每一次的“教我如何不想他”所表達的情緒也都不一樣。再加上每個人對于作品的理解不一樣，對于這個“他”字的含義有很多種看法。無論這個“他”代表著什么，為了突出這個特定的形象，歌曲里四次出現(xiàn)的“他”字都應有不同的處理方式。

譜例3是第一段的結(jié)束句。如果按照譜面上的節(jié)奏，直接咬出“他”字，就顯得很平淡，過于中規(guī)中矩。演唱時，為了使“他”的形象更生動，就要在字頭成阻前給予充足的時間，把“想”字的字尾拖長，“他”字字頭慢慢成阻，以慢半拍的感覺輕咬“t”音，使它不在正拍上發(fā)聲。這樣的處理，會使得“他”字更突出，也使得這份思念更加深切。

譜例4是第二段的結(jié)束句。按照譜例3中“他”字字頭處理方式的基礎之上，字頭的持阻時間延長一點，氣息與成阻部位形成一定的對抗力后，迅速除阻，讓其更有彈性。由于旋律變高，語氣也隨著激動了，因此相較于第一段的“他”字，稍重一點咬字頭的處理方式能使得這一段的感情得到升華，讓“他”的形象更深入人心。這里的“重”咬與“噴口”有所相似，但在氣息的準備上，“噴口”更加飽滿，持阻時的對抗力更大，持阻部位更緊張，除阻時的力度也更大。

譜例5為第三段的結(jié)束句。這一段為轉(zhuǎn)調(diào)樂段，整體情緒有了變化。在前兩段做了許多的鋪墊之后，這一段的結(jié)束句就像是對于這份深深思念的無奈，旋律因之而降了下來，語氣也應隨之更誠懇，才能更好地推進整首歌曲的情緒發(fā)展。這里“他”字的處理，除了仍然慢半拍出“t”之外，舌尖與上門牙齒背之間可以多持阻一小會兒，然后氣息輕輕沖破阻力，咬清楚即可。

譜例6為全曲的結(jié)束句。這一句“教我如何不想他”的旋律比前面三句的旋律跨度都要大，是全曲感情最飽滿的一句。與前面的深情不同的是，這一句更多的是對于思念的肯定。在演唱這句“他”的字頭時，就不能照搬前面的方式來處理。這里的字頭成阻后，應稍作持阻就立馬果斷地除阻。這樣，會使人明顯感覺到這份思念的堅定。

同一首歌曲中的同一句歌詞，隨著情緒、意境的變化，對于字頭的處理都應隨之改變。如果每一句的處理方式都一樣，則無論演唱者多么的激情，聽眾聽起來始終是一個味道。同一個字，只有在字頭做出輕與重、長與短等各種不同的處理，才會有語氣上的對比，聽眾才能感受到歌者情緒的變化，體會到歌曲所蘊含的深意。

譜例5.《教我如何不想他》第56小節(jié)—第58小節(jié)

譜例6.《教我如何不想他》第70小節(jié)—第72小節(jié)

譜例7.《月兒彎彎照九州》第9小節(jié)—第18小節(jié)

四、以柔和清晰的字頭表達平穩(wěn)寧靜的情緒

一般來說，為了使聽眾能聽清歌詞含義，歌唱時字頭都需要清晰有力的處理。但對于一些曲調(diào)優(yōu)美、情緒比較平穩(wěn)寧靜的歌曲，字頭咬得過重，往往會使得歌曲的色彩過于明亮，破壞歌曲的意境。另外，由于中國語言的多元化與地域性，對于一些地方風格性較強的歌曲來說，如果一味強調(diào)用力地去咬字頭，那必然會影響歌曲的內(nèi)容及風格特色。

例如江蘇民歌《月兒彎彎照九州》。這首作品具有濃郁的江南風格，整首歌曲給人一種安寧、悲涼的意境。演唱這首歌曲時，字頭就萬萬不能咬得太重。如果字頭重咬的話，就會破壞了歌曲的寧靜感。加上江蘇的語言屬于軟綿清脆的吳語，在發(fā)音時，口腔的動作幅度不宜太大。在演唱時也應遵循吳語的咬字規(guī)律，靠前咬字。

譜例7為歌曲的開頭部分。歌詞中一些翹舌音如“照”“州”的字頭，按漢語的規(guī)范發(fā)音是“zh”，但方言都說成平舌音“z”，咬字時舌尖抵住下牙背部成阻，控制力度的同時，也要控制住音量，讓氣息輕輕地沖開舌尖除阻。即使拖腔很長，也要一柔到底，使歌曲細膩傳神。為體現(xiàn)江南那種特有的“柔美”，并且烘托出歌曲的寧靜，以及展現(xiàn)出歌曲內(nèi)容的生動性，柔和清晰的處理字頭更符合這類型的歌曲。

有些歌曲雖然在情緒上是平穩(wěn)寧靜的，但速度上不一定是非常緩慢的。如果因速度稍快而快速地咬字頭，使得韻母的時值很長，就很容易讓聲音變得直白，甚至蒼白，情緒上也就會顯得平淡、空洞了。因此，在柔和清晰咬字頭的同時，我們需要合理分配好字頭、字腹、字尾的時值，同時以飽滿、流動的氣息將其串聯(lián)起來，這樣才能使歌曲的技術、情緒都能得到提升。

譜例8.《飛蛾》第30小節(jié)—第35小節(jié)

五、以伴著氣聲的字頭表達凄楚悲涼的情緒

在一些現(xiàn)當代的作品中，作曲家們會借鑒西方的作曲技法。而演唱者們隨著時代的變遷以及各種文化的交融，在演唱方法上也混合、借鑒了其他唱法，以豐富演唱的表達手段，并更好地傳達出歌曲的情緒。在傳統(tǒng)的民族聲樂演唱中，一般要求聲音搭著氣息同時而出，不能唱得“撒氣漏風”?？墒怯袝r為了表現(xiàn)出內(nèi)心的凄涼與不安，若字頭咬得太實，就會與日常生活中的語言狀態(tài)不相吻合，更無法準確生動地傳達出歌曲的特定情緒了。

比如由黃建國、許建吾作詞，周書坤作曲的《飛蛾》。這首歌曲通過描寫飛蛾一生的各個階段，展示了飛蛾對于生命的追求。全曲短小精致卻又具有深刻的內(nèi)涵。

譜例8為這首作品的第四段，仿佛是葬禮上的挽詞，講述了飛蛾為追求溫暖和光明，不惜化作灰末的短暫生命歷程，讓人陷入無限的哀嘆、凄涼之中。最后一句“卻也無話可說”，雖然情緒也是悲傷的，但如果用“噴口”的方式處理字頭，就無法體現(xiàn)出葬禮般的沉寂。如果快速地處理字頭，會顯得很生動，但與已死亡的飛蛾的形象不符?！皡s”“話”“可”幾個字，不妨在延長字頭的前提下，借鑒通俗歌曲中的“氣聲唱法”，讓氣息先出。這樣漏著氣的感覺處理字頭，就有助于更好地展現(xiàn)出歌曲的凄涼、無力感。

需要注意的是，整體來說，這首歌曲仍屬于藝術歌曲的范疇，具有高度的藝術性。以伴著氣聲的方式處理字頭，并不意味著歌唱的腔體可以變窄，更不能因此導致歌唱位置的偏低。即使是讓氣聲先出，氣息也是飽滿并且持續(xù)的。此處可以借鑒“噴口”的成阻方式，只是成阻部位沒有那么的緊張，氣息與成阻部位對抗時，更多的是嘆氣的感覺。

結(jié)語

在聲樂演唱中，我們一般將字分為字頭、字腹、字尾三部分。由于字頭主要是由輔音組成，大多輔音屬于出氣不出聲的音，而字腹所占的時值往往是最長的，聲音是最響亮的，因此在聲樂學習中，字頭的處理常常會受到忽略，字腹以及字尾歸韻的問題往往更受重視。然而事實上，字頭在演唱中卻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字頭的強弱、快慢等處理，直接形成了歌者的語氣感，這對于歌曲的情緒表達有著重要的影響。一首歌曲中，情緒變了，就如同說話的語氣變了，因此對于字頭的處理方式也應隨之改變，這樣才能使得歌曲的情緒表達更為豐富、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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