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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井珍饈(九)

        2018-06-11 09:19:46岑小沐
        飛魔幻A 2018年5期

        岑小沐

        上期回顧:宋沅收到瞿讓送給她的乞巧果,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藏在里面的字條,原來是民女借此來伸冤,大感意外的宋沅下令徹查此事,由此引發(fā)更深層次的擔憂,開始對國舅有所防范。

        瞿讓不知道孤這臉色又是想到什么了,有些擔心地問:“想到了什么?”

        孤勾起嘴角笑了笑,偏頭過去陰惻惻地瞧著他:“你想到了什么,孤就想到了什么。”

        “這事急不來,”瞿讓有些著急,“楊子令那邊還沒查清……”

        “孤要娶的是林丞的孫女。”

        瞿讓顯然對孤突然提及此事感到十分不解,孤便再次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所以,你即便要心疼未來皇后,也沒必要連國舅一同袒護?!?/p>

        “……”瞿讓十分無語,好半天才問道,“就這么肯定此事與國舅有關?”

        孤冷笑一聲,道:“都已經(jīng)到了將冤情藏在這乞巧果中的地步,若非國舅,誰還有這膽子能壓下來?誰又有這本事能壓下來?”

        “這樣的人還是有幾個的,”瞿讓難得話多了幾句,“權判尚書都省事林丞可以做到,參知政事賈敘之也有這權力,還有……”

        孤挑起眉頭:“還有誰?”

        “還有你。”瞿讓表情十分從容,“當今官家任人唯親,昏庸無道,這才是百姓疾苦的根本原因?!?/p>

        ……孤竟無言以對。

        瞿讓覺得孤最近對國舅的態(tài)度有些過分了,且不說先前孤總說國舅待孤也是一片真心,即便是他當真想謀朝篡位,以現(xiàn)在孤的勢力而言,也還不到可以直接和國舅正面起沖突的時候,于是他有了一個合理的推斷:“你……來癸水了?”

        “……”還真讓他說中了!孤很生氣,“現(xiàn)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孤來不來癸水跟孤愛不愛護子民有關系嗎!瞿讓,你分得清輕重緩急嗎!”

        這話都說得毫無邏輯,瞿讓看我這表情也就懂了,沒再同我計較,直接翻窗出去了。

        孤一個人悶在殿中想了又想,覺得此事不是孤非要計較,也不是孤認準了就一定和國舅有關,但若是就這樣放任不理,孤一個人悶著頭搞再多事情,又有何意義?

        糾結(jié)了一夜,上朝之前孤深呼吸了一口氣,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早朝時,國舅照例一言不發(fā)地摸胡子,林丞照例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孤,賈敘之……賈敘之照例最多話,可說的都是些廢話。等到看情況覺得差不多大家都準備要退朝的時候,孤終于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林丞本來已經(jīng)低頭看著地面,這時猛地一下抬頭看著孤,孤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至少現(xiàn)在不是說立后之事。

        林丞顯然松了口氣,但孤這口氣卻慢慢提了起來,孤緩緩將袖袋中的字條抽出來,揚起手來等小黃門接過去,環(huán)視了百官一圈,然后輕笑了一聲道:“去,給孤的愛卿們看一看?!?/p>

        最先自然是遞到了國舅手中,他看完臉色如常,并沒有什么特殊反應,隨手往后遞出去,然后將手放在小腹前交疊好,目光深沉地望著孤。

        孤坦然地同他對視,甚至還露出了笑容,和藹可親地問:“國舅有何高見?”

        國舅淡定從容地問:“官家從何處得來這張字條?”

        “……”這問題還真是一針見血啊。但是孤決定忽略這個問題,“依國舅所見,此事是否當真存在冤情?”

        國舅依舊淡定從容地問:“官家久居深宮之中,何人能有這等本事將字條傳到官家手中?”

        孤解釋道:“其實……”

        “我大晉如今連皇宮都可容忍隨意進出了嗎?”國舅打斷孤的話,轉(zhuǎn)身環(huán)視群臣一眼,“諸位大人,竟然能有人隨心所欲在宮中傳遞消息,若是有人處心積慮想要謀害官家,誰人擔當?shù)闷???/p>

        這并不是重點??!孤有些著急了:“此事……”

        沒想到國舅再次打斷孤的話:“此事蹊蹺,若是有心之人利用官家心系百姓的心情,有意引起朝廷大亂,后果將不堪設想?!?/p>

        孤心里一沉,果然聽到國舅接著說了一句:“若民間真有冤情,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可伸冤自有伸冤之徑,百官各司其職,還不至于連這等小事也要勞煩官家親自過問?!?/p>

        立馬就有國舅派出來呼應,還道:“官家久居宮中,若是有賊人妄圖不軌,后果不堪設想!”

        孤這次總算明白,瞿讓的擔心是多么有道理了。

        孤這是搬起石頭狠狠砸向了自己的腳啊,于是趕緊看向林丞,用眼神示意他來救場??闪重┟黠@反應速度不如國舅快,國舅再次率先開口道:“官家年紀小,又一心愛民,有些人就是利用了官家這個心理,若是這皇宮能容人隨意進出,官家出了事誰人擔當?shù)闷???/p>

        不是,這怎么就到孤非要出個事的地步了?孤從龍椅上站起來,但沒來得及開口又被國舅搶了先,他雖拱著手,卻并沒有彎腰,表情十分嚴肅,再沒有平日里容孤胡鬧的好脾氣,直接道:“官家身邊那些伺候的宮女小黃門,怕是脫不了干系了?!?/p>

        孤眼皮一跳,林丞匆匆忙忙站出來,結(jié)果又被賈敘之截了胡。他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都有些看不起孤……但關鍵時刻還是很將孤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于是他難得同國舅站在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上,氣勢如虹地大聲道:“事關官家安危!查!必須查!得好好查!徹底地查!”

        “……”天要亡孤!天要亡孤??!

        國舅動作十分迅速,最先從看守各大宮門的侍衛(wèi)開始下手,逐個排查,聽說各個都用了刑,可以說是非常名正言順地將他的人送進了宮,將孤將來偷溜出宮的后路都給斷了。孤聽完沉默了好一陣,牙根都要咬碎了才勉強忍下來。

        瞿讓進來的時候孤臉都憋紅了,他瞥了我一眼,問:“楊子令回話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起來孤都要氣死了!楊子令同孤吵架那叫一個反應快啊,氣起孤來那話說得也是信手拈來,可動真格的讓他去辦點事,怎么就這么拖拉?瞧瞧人家國舅!現(xiàn)在那些個侍衛(wèi)估計都快屈打成招了!

        一想起侍衛(wèi),孤就皺起眉頭看向瞿讓:“你這時候還敢到處亂躥?生怕國舅找不到你是吧?”

        瞿讓對自己的身手太有自信了:“不可能?!?/p>

        但孤這時候可賭不起了:“從今日起,你就老實地待在孤的寢宮里,國舅再猖狂,也不敢闖到這兒來,孤不能讓你被發(fā)現(xiàn)?!?/p>

        畢竟大婚已經(jīng)迫在眉睫,瞿讓的存在絕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否則恐怕就……真的要江山易主了。這點分寸瞿讓還是有的,所以即便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不會被拿住,可即便不被拿住,出去了再進不來也是個大問題,到時候誰替孤去圓房?

        小黃門在殿外哆哆嗦嗦地提醒孤:“官家,夜深了,該歇息了?!?/p>

        他們也挺不容易,即便是被朝中各位大人安插在宮里,時刻匯報給他們孤的起居情況,但也是無奈之舉,孤雖然嘴上叫得厲害,可心里覺得他們真的也挺可憐的。

        瞿讓和孤交換了一個眼神,孤最后嘆了口氣,答應了一聲:“孤這就睡,你們先下去吧?!?/p>

        孤親自將一圈的蠟燭都吹滅,就只留了內(nèi)室的一盞燈還亮著,然后坐到床上去,半靠在被褥上,將雙手交疊枕在腦后,蹺著二郎腿思考問題:“國舅這么強硬,侍衛(wèi)那邊敲打完,接著就是這些內(nèi)侍了。孤身邊一直沒什么宮女,那些小黃門估計又要受罪,孤是說那些不是他送進宮來的小黃門?!?/p>

        “還不好?”瞿讓挑眉,深意都寫在了臉上。

        “先不說國舅不會蠢到只不對他送來的小黃門動手,”孤皺著眉答道,“即便是他真的蠢到這樣做了,對孤而言,他送來的和旁人送來的并沒有區(qū)別?!?/p>

        瞿讓對這些不是太在意:“他查不出什么?!?/p>

        “不能掉以輕心,”孤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現(xiàn)在的瞿讓比玉璽還金貴,要么還是得早點大婚,讓他把該入的洞房給入了,省得孤整天提心吊膽,“大婚之事,事不宜遲,孤看還是早點辦的好?!?/p>

        瞿讓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多少話語權,也并不是很喜歡同孤討論,提到這件事照例是要沉默的。雖然孤也不想在這時候逼他,但有些話終究是要說的,擇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都說了吧。

        “國舅這次動真格的,孤也就不跟他客氣了?!惫吕湫α艘宦?,“這些小黃門雖然都是些各有居心的老臣送到孤身邊來的,國舅這樣用刑也差不多了,明日一早孤就去同他坦白,這乞巧果乃是孤自行出宮帶回來的,看他什么反應?!?/p>

        結(jié)果——國舅并沒有什么反應。

        他將那些小黃門教訓得也差不多了,又逼得孤親自出來承認了自己偷溜出宮一事,同上次被他抓住時,孤用插科打諢的法子蒙混過去不同,國舅此次顯然不打算就這樣算了。他甚至都沒給機會讓孤將編好的那套說辭搬出來,直接冷冰冰地甩下一句“官家年紀不小了,不可再這樣胡鬧”,然后吩咐下去,各個宮門嚴格看守,絕不能再讓孤出宮。

        “……”事情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樣?!孤想象中應該是同他口戰(zhàn)三百回合,從他手中將一眾小黃門救下,然后被他們視為救命恩人,從此都配合孤溜出宮的嗎?

        瞿讓似乎從一開始就猜到事情的走向不可能如孤想象中那般順利,聽完孤氣憤的轉(zhuǎn)述之后,也十分平靜,只提醒了孤一句:“楊子令傳消息進來了。”

        孤這才想起來,上朝前就有隱衛(wèi)將楊子令的密函送過來,這時候被他一提醒,就找出來看。結(jié)果剛看了個開頭,眉頭就緊鎖住,沒法子展開了。

        原來如今民間男女人數(shù)嚴重失衡,男多女少,常有男子無女所娶之事,導致賣女逼婚事件頻發(fā);常有一女侍多男,只為延續(xù)后嗣;更有為家中兄弟換妻而出嫁的幼女因年齡過低,生產(chǎn)時而亡之事常發(fā)。女子生存實在艱難,這種事戶部沒工夫管,下頭的縣令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想我宋沅身為女兒身,也只是投身在皇家才免于這種尷尬局面,即使也有身不由己之事,卻至少不至于淪落到這等境地。那孤的子民呢?那些民女如今就生活在這水深火熱之中,為官者視若無睹,父母宗親推波助瀾,若是孤再不管,她們要怎么活?

        于是,孤刻意避開國舅,連夜宣了林丞入宮——既然已經(jīng)不讓孤出宮了,那在宮里也得把事辦好。林丞的辦事效率孤是放心的,將他召進宮后言簡意賅地把事情交代清楚,許是孤這次的表情不似先前那般隨和,林丞也更嚴肅地答應下來。

        第二日一大早,瞿讓便告訴孤,現(xiàn)在宮里上上下下都在傳,昨夜官家震怒,下令徹查乞巧果內(nèi)暗藏請愿書一事。明明林丞不是多嘴之人,可現(xiàn)下連宮人都知道,孤是因民間嫁幼女、娶幼女致死而震怒,還下了死令,如此之戶,一經(jīng)查實必定嚴懲。

        這消息很快不脛而走,民間也因此人心惶惶。林丞辦事效率果然很高,孤聽聞竟有一家一女許配了六戶,小娘子不足十六歲就難產(chǎn)而死。林丞很會抓典型啊,上來就嚴辦了這一家,縣令被直接停職查辦,一路上來,各級官員也人人自危。

        林丞最后來向孤匯報的時候,提起如今男多女少的問題短時間內(nèi)無法解決,孤就將此事移交給了戶部,順便給禮部也找了點活干:先從邊境開始入手,鄰邦總有待嫁娘子吧?我大晉國多得是儀表堂堂、上進勤勞的好男兒,孤就不信他們連吸引漂亮小娘子的魅力都沒有。至于我晉國這些待嫁的小娘子們——既然男多女少是現(xiàn)狀,那就擇其優(yōu)者而嫁??!

        孤還特意囑咐了戶部,下文命各級縣令,若還有逼女嫁人之戶,嚴辦!

        林丞還頗感意外地感慨了一句:“如今官家此舉,那些小娘子們有福了?!?/p>

        感慨的當然不止林丞一人,國舅好一陣沒動作了,估計也在默默揣測,孤到底為什么突然要如此高調(diào)地為民女做主。他們都不明白,孤一顆同樣身為小娘子,對她們格外護短的心。

        可他們不明白,總有人明白。瞿讓在孤一臉“求表揚”的注視下,簡單地說了句:“官家此舉甚好?!苯又驼f起了旁的事。

        國舅最近一直在查,天子腳下并無賣女逼婚一事,即便是要訴冤,也是在各縣城中,那乞巧果怎的就能如此之巧,出現(xiàn)在京城之中,還能恰巧被送到微服私訪出宮的孤手中?

        孤也早就想過此事,只是沒想到瞿讓會在這時候提起來,于是瞇起眼睛、十分坦然地看著他問:“依你之見,這乞巧果從何而來?”

        說是孤出宮時所見,那只是對外的說辭,這果子確確實實就是瞿讓帶進宮、交到孤手中的。如今他竟主動提及此事,孤就覺得這事情真是更有意思了。

        瞿讓也很坦誠:“是我特意帶進宮來的?!?/p>

        “連孤都算計進來?”

        他抬起頭,直視孤的眼睛:“瞞不過你。”

        孤笑了:“既然知道瞞不過孤,為何不早說?”

        乞巧果中所藏字條,無論如何送不到京城來,瞿讓明知道孤不愛吃些有的沒的,平時也不是會特意出宮去找這種東西來哄孤的性格,送來的時機也剛剛好,孤正好在氣頭上,總要找個地方撒氣。

        “沒想過瞞你?!?/p>

        瞿讓是真的沒想過瞞著孤,但他也確實瞞了,只是沒瞞住。

        “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

        “楊子令早就在暗中調(diào)查此事?!宾淖尩谋砬楹艿ǎ拔抑皇菬o意間發(fā)現(xiàn)的而已?!?/p>

        “你不可能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孤可不是小孩子,能這么好哄?“你也不可能讓楊子令發(fā)現(xiàn)你。以他的謹慎,也不可能在事情還沒同孤匯報之前就讓人輕易發(fā)覺。到底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老實交代?!?/p>

        于是,瞿讓就老實交代了:“皇室密檔?!?/p>

        孤真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答案。

        瞿讓居然翻閱過皇室密檔,而且還是在父皇授意的情況下看的,因此他對楊子令收集情報、收藏消息的方式和手段非常清楚,所以他可以做到第一時間拿到楊子令還沒完全查清的消息。而他之所以會選在楊子令還沒傳密函進來之前就將這件事告訴孤,竟然是因為楊子令其實并沒有打算據(jù)實上報。

        孤笑了笑:“雖然孤還在同他置氣,但有句話還是不得不說?!?/p>

        瞿讓靜靜地看著孤。

        孤就不客氣地繼續(xù)說了:“這件事歸根到底,此時是不是最合適的解決時機,還有待商榷,孤一時頭腦發(fā)熱地處置了,后患卻還在。楊子令考慮得多,這點你沒有理解他。”

        “是。”瞿讓也不推脫,痛快地承認了。

        孤就高興起來:“但你畢竟是從小同孤一起長大的,確實比他更了解孤,無論此時是不是最合適的時機,孤都一定要做;也不管國舅還有多少后招在等著孤,都到了該迎戰(zhàn)的時候。林丞的國丈身份是遲早的,將來同國舅真有什么沖突,讓他心中有數(shù)也是好事,至少會因為忌憚林丞,而不敢短期內(nèi)有什么大動作?!?/p>

        聽到孤這樣說,瞿讓的眼里才終于有幾分我小時候才能見到的笑意。

        孤嘆了口氣,實話實說:“其實在這個位置上,做什么事都不像你想象中那樣容易,也不像他以為的那般被動。這個官家孤做得再不好也做了這十來年,同國舅再怎么不對付,也打了十幾年交道,孤心里很清楚,他不至于對孤下狠手,卻也絕不會任由孤去動搖他的利益根本。孤同他注定不可能只是甥舅關系如此簡單,橫亙在我們之間的,還有整個大晉?!?/p>

        瞿讓約莫是猜到孤要說什么了,藏在袖子下的手漸漸握成了拳。

        “也給你夠長的時間了,”孤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明日孤就會下旨,封林清瓊為皇后,擇日入主中宮。父皇同孤費盡心思瞞了天下人這樣久的秘密……從明日起,就要仰仗你了?!?/p>

        孤這段日子以來三番五次在朝上做出大動作,莫說國舅本就是這樣機警的性子,就算他再遲鈍,也該引起重視、有所動作了。而且他的動作比孤想象中要快,戶部那邊民間婚嫁一事尚未處置妥當,國舅上朝時已經(jīng)徹底將此事翻篇,引領國舅一黨,以后宮空懸為由,赤裸裸、明晃晃地來逼孤大婚了。他們言辭之中還幾次提到皇后出身必須高貴云云,說得家中有一個小娘子想送進宮卻被孤明確嫌棄、還有一個小娘子孤明顯感興趣他又不舍得的賈敘之心虛地低下頭,根本不敢同孤對視。

        國舅也正是打的這主意,知道賈敘之家中那兩位小娘子入主中宮無望了,不知道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想塞進來。

        好在孤早有準備。林丞自回鄉(xiāng)丁憂起,在朝中的官位就很尷尬,回來后雖然每次上朝都站在百官前列,但身份其實比他走之前更尷尬。孤命小黃門將一早擬好的圣旨宣出來,直接昭告天下,封權判尚書都省事林丞的孫女林清瓊為后,擇吉日入主中宮。

        說來林丞多年來不齒國舅所作所為,隱而避世,一不問朝政,二不求名利的,一直稱病,直到前陣子突然挺身而出,在江南賑災案中再次一舉成名,才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中。

        國舅應該早就知道孤不可能坐以待斃,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那個終身未曾娶親的書呆子林丞,竟然突然冒出個適齡婚配的孫女出來了,孤余光中都見到他老人家蹙起了眉頭。

        很好很好,孤最喜歡這種打得國舅猝不及防的局面了。

        圣旨一宣,朝上起了一片竊竊私語聲,孤輕咳了一聲,大家又沉默下來。然后,林丞在一片無聲的注視下,排眾而出,跪下領旨謝恩。至此,中宮后位塵埃落定。

        國舅看向孤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長,笑容也飽含深意,但他終究沒多說什么,想來也是不好當著眾朝臣的面公然拂孤面子。孤不知道為何,總有些不大敢在這時候同他對視,趕緊揮了揮袖子,叫退朝了。

        看著孤的背影走遠了,國舅才收回眼神,朝林丞一拱手,十分難得地作了個揖:“恭喜林尚書……哦,不,今后該稱林國丈了?!?/p>

        林丞素來不怎么給他好臉色看的,但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也只得回禮道了一聲謝。

        國舅是什么人啊,他能就這樣被孤牽著鼻子走?當年他尚且將林丞打壓了下去,如今就更不可能乖乖當只不惹事的小鵪鶉了。

        他上前半步,湊近在林丞耳邊輕聲道了一句:“只不過……”說完,就大笑三聲,轉(zhuǎn)身出了金鑾殿。

        聽完瞿讓的轉(zhuǎn)述,孤有些納悶:“你是想說什么?”

        瞿讓看著孤不說話。孤知道他的猜想,但還是覺得不大可能:“你是懷疑,國舅知道我的身份其實是個小娘子?所以才不反對這樁婚事,就是為了到時候看孤同林丞的笑話?”

        這猜想才當真是個笑話好嗎!孤對他這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嗤之以鼻:“母妃即便再信任國舅,這等皇家秘事也不會泄露出去。再說了,若是國舅當真知道孤其實是個小娘子,這么些年……還不早就把孤從這龍椅上趕下去了?何必還要等到大婚之日再去揭穿?”

        瞿讓皺著眉,明顯并沒有被孤說服,但這時候他也不知道還能怎么說服孤。

        孤就踮起腳尖在他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拍:“放心,孤既能在這龍椅上穩(wěn)坐這么多年,今后就一樣可以保你無恙。”說著,還將禮部送來的大婚儀程的折子遞給他看,“這些都由孤替你去做,你只消在華陽宮中等著就行。”

        “替誰?”瞿讓冷冰冰地問。

        這人怎么這么喜歡死摳字眼兒呢?孤哼了一聲,說:“自然是孤替你,因為你為孤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

        這話他無法反駁,接著就老實了,低頭仔細看了一遍大婚的流程,最后抬起頭來問:“林清瓊?cè)缃裆碓诤翁???/p>

        孤還真不知道,想了想才答:“約莫是在尚書府吧。雖然林丞平日里不接家眷進京,但這次都要封后了,總不能讓孤去他鄉(xiāng)下老家接皇后啊?!?/p>

        瞿讓看著孤,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孤被他笑得渾身一哆嗦,問:“你笑什么……”

        還沒問完,我就反應過來,立即臉色一變,眼睜睜地看著他跳上房梁,然后大聲喚道:“來人??!”

        小黃門已經(jīng)被換了一圈,新來的孤看著也不面善,這一批明顯都比上一批更怕孤,哆哆嗦嗦地進來問道:“官家有何吩咐?”

        “傳林丞!”

        “是!”

        孤看著小黃門轉(zhuǎn)身出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即又叫住他:“慢著!先去尚書府叫林丞進宮,再去把賈敘之給孤叫來!”

        小黃門領命而去,孤坐在案前,幾次提起筆又放下,還在糾結(jié)中,林丞已經(jīng)到了,孤親自去將他迎進來賜座。林丞心里門清兒,知道這時候孤宣他進宮是為什么,也就不同孤兜圈子,直截了當?shù)馗嬖V孤:“娘娘已經(jīng)接回臣府中,官家放心。”

        聞言,孤同梁上的瞿讓都松了口氣。原本我們擔心林清瓊會在赴京途中遇刺,這種事總是提前有所防備更妥當。但孤忘記了,林丞可是歷經(jīng)幾朝的老臣了,他見過的風雨比國舅都多,能想不到這些孤都能想到的小把戲?

        孤又同他閑聊了幾句家常,小黃門便進來通報,說是賈大人到了。林丞沒料到孤這次還叫上了賈敘之,估摸著也不理解孤這時候?qū)①Z敘之叫來,是想做什么。

        “進來吧。”孤笑瞇瞇地吩咐小黃門。

        賈敘之進門來先給孤行了個禮,然后居然放下了他參政知事的面子,主動給林丞問了個好,孤也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彼此寒暄。

        等寒暄夠了,賈敘之才終于想起來似的問孤:“不知官家召喚老臣,有何事吩咐?”

        若說國舅是有千年道行的狐貍,賈敘之的道行至少也有九百年了,在孤面前演得也算自然。但既然孤將他叫進宮來,就不會容他再裝傻,直截了當?shù)氐溃骸百Z卿也算是看著孤長大的,孤料想這次大婚愛卿一定也想出力,那么皇后在大婚之前的安危,孤可就交給你了?!?/p>

        話音剛落,林丞就猛地抬頭看著孤,孤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圣旨已下,名分已定,林愛卿今后就是國丈了,您歲數(shù)大了,府中辦喜事總要布置布置,府外的事就交給賈卿去辦,孤放心,你也放心?!?/p>

        林丞跪下謝恩時,聲音都有些顫抖,孤親自去將他扶起來。這邊還沒哄好,那邊賈敘之又跪下了:“老臣領旨,叩謝官家?!?/p>

        兩個老家伙都送走之后,瞿讓終于能從房梁上翻下來。孤抬頭就見著他那一雙緊緊蹙起的眉頭,忍不住也跟著皺起眉來了:“你這又是怎么了?還有什么不放心?”

        “國舅不至于在大婚之前對林清瓊動手?!?/p>

        “孤也沒說是為了防國舅啊。”

        瞿讓看著孤不說話。

        孤奇道:“孤為了防楊子令壞事不行嗎?”

        瞿讓這次沒忍住,冷哼了一聲,那表情就差直接指著孤的鼻子不屑地表示“我就靜靜看著你裝”了。

        “說起來這許久楊子令都沒有再送密函進宮來,最近他在忙什么?”

        “與朝中幾位大臣在走動?!?/p>

        孤哼了一聲:“讓他走仕途他不走,就知道動歪腦筋。”

        瞿讓面無表情地道:“你明知道?!?/p>

        “知道什么?知道他早在德慶元年就高中過探花?那時候他無法入朝為官,是因為父皇,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惫聡烂C認真地說道,“現(xiàn)在孤是官家,孤想讓他入朝,誰敢說不?”

        “……”瞿讓忍了半天沒忍住,最后還是戳穿了孤,“幼稚?!?/p>

        幼稚什么啊幼稚,孤是那種因為楊子令對孤不夠特別,沒有順著孤的意思,即便以為自己去參加科考也一定沒辦法入朝為官也要為孤勉力一試而生氣的人嗎?

        說起來楊子令非但有日子沒往宮里送密函了,他也很久沒有聯(lián)系“言頌”了。孤這時候還要被逼著大婚,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fā)泄,就有些想去找楊子令晦氣。

        瞿讓一眼就看出了孤滿肚子的小九九,提醒道:“出不去?!?/p>

        他眼里的警告意味這樣足,孤心里當然也清楚,如今各大宮門都被換成了國舅的人,出不去還是小事,若是他們將計就計,將孤放出去,再搞尾隨把楊子令給暴露就麻煩了。

        孤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道:“這點分寸孤還是有的。”

        “有分寸就好?!?/p>

        說是有分寸,但孤夜里根本睡不著覺,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半夜,楊子令被我氣急了,最后氣極反笑說的那句話總是來回在腦子里閃現(xiàn)。

        他說:“好……好!既然如此,想必我楊府賤地,也不配貴人相踏,就不留客了?!?/p>

        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呢?他楊府是貴地還是賤地,不就是孤一句話的事嗎?而且,為什么不留呢?孤那時候也在氣頭上啊,他留一下,孤不就可以順水推舟地不同他計較了嗎?

        其實,在孤同他這段關系中,孤一直處于劣勢,他始終處在上風——他想要見面的時候,就會想方設法給孤傳信,不想見面的時候就像現(xiàn)在似的,一晾就晾孤大半個月。

        他為什么就能忍得住呢?以孤這脾氣,若不是這小半個月一直被國舅盯著,根本沒辦法出去,可能早就跑出去找他了吧?可是,真的找他……又能說什么呢?矛盾還是在,孤始終在心里介意著他不愿意為孤去做努力。

        瞿讓先前還勸孤,說楊子令已經(jīng)幾次三番表達出想要求親的意思了,可一直被拒絕,然后孤又總是勸他去考取功名,順著聯(lián)想的話,覺得孤是在嫌貧愛富也不是沒道理的,不能總覺得自己委屈,也得為對方想想。

        可孤就不明白了,孤可以為他著想,那他怎么就不能為孤想想呢?

        瞿讓十分瞧不起孤,他覺得與其現(xiàn)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還不如早點把大婚一事辦妥,找機會去見個面,有什么事當面說清楚,有誤會就解釋清楚,有分歧就討論一個折中的法子,總這么睡不著覺可怎么行?本來就連吃都不吃了,再不睡,當真是要修仙嗎?

        好吧,瞿讓其實是因為孤不吃不睡,擔心得自己也沒法子睡,所以就想攛掇著孤早點去跟楊子令和好,到時候就是去折騰楊子令了。

        宮里如今一派喜氣,孤走到哪里都能看見張貼著的大紅“囍”字,真是怎么看怎么煩。比較起來瞿讓的情緒就沒孤這么煩躁,因為他能去的地方比孤少多了。

        每次一到夜里,孤回寢殿就能看見他捏著棋子在發(fā)呆,追問幾句吧,他還不高興,一不高興就又開始玩投棋子的小把戲了。最后,看得孤都來了興趣,同他一起捏著棋子往畫缸里扔。

        “楊子令……”

        “其實我……”

        一陣沉默之后好不容易開口,兩個人居然撞上了。孤笑了笑,靠在瞿讓肩上:“你先說吧,楊子令怎么了?”

        “楊子令其實沒做錯什么,你打小裝成男子,也不會撒嬌,”瞿讓把腦袋抵在孤的腦袋上,聲音也悶悶的,“面對他的時候一會兒是神秘的小娘子,一會兒又是以官家的身份在同他說話,他也會為難的?!?/p>

        瞿讓鮮少有這樣話多的時候,沒想到頭一次就獻給了楊子令,孤有些納悶:“你不是一直很反對孤喜歡一個細作的嗎?”

        “反對你就不喜歡了?”瞿讓居然戲謔起我來,“攔不住,又何必攔?”

        總感覺這對話應該發(fā)生在父皇同孤之間才對。瞿讓已經(jīng)少年老成到讓孤覺得他是孤的……長輩了嗎?

        孤想想覺得不知道怎么去和自己喜歡的人相處啊,就不恥下問:“你不覺得楊子令也是個很別扭的人嗎?孤其實覺得他并不想聽他祖父的話來當細作,但他關心朝政、關心百姓也不像是假的,孤讓他考功名他又偏不,還同孤置氣。孤喜歡他,可是真不知道該怎么同他相處,他怎么就這么能惹孤生氣??!”

        瞿讓覺得孤的說辭很有趣,照他的話說,楊子令的別扭其實不叫別扭,那叫無奈。他當然并不想單純地遵從他祖父的遺愿去當一個細作,他一心想為國效力,但并不想用這樣見不得人的方式來效力。考功名的方式他也試過了,但最后落得那樣一個結(jié)果,孤還總是勸他去繼續(xù)考,這不是在他傷口上撒鹽嗎?即便是有好的初衷,楊子令也只能聽到孤說出口的話,而聽不到這話背后的意思,說起來孤總是覺得他在惹孤生氣,可孤何嘗不是也一直在氣他呢?

        這個思路真是清新脫俗,孤一時有些難以消化。

        瞿讓坐直身體,抬起手拍了拍孤的腦袋:“去睡覺?!?/p>

        孤拉住他的手說:“你這么說了一半,孤更睡不著了!”

        “大婚夜我在,”瞿讓聲音很平靜,“宮里人多,你混出去見他,當面說清楚?!?/p>

        孤一愣,他已經(jīng)再次開口:“現(xiàn)在去睡覺?!?/p>

        不知道為什么,孤總覺得他其實還想說一句“好好睡覺,到時候漂漂亮亮的去見楊子令”呢?但是,孤居然就這樣聽話地起身,然后一夜無夢、安睡到天亮。

        第二日一大早被小黃門叫醒的時候,孤還有些起床氣:“何事?!”

        小黃門一邊替孤拿衣服,一邊小聲答:“林大人在殿外等著官家召見?!?/p>

        林丞?林丞這么一大早的,進宮來干什么?不是早說了大婚前十日停朝嗎?來也就算了,能不能別來這么早!孤要睡覺!要睡覺!

        但林丞畢竟不是別人,他畢竟在孤最孤立無援的時候伸出了援手,將他的孫女送進宮來替孤解了燃眉之急,而且他將來可是我大晉的國丈?。∫虼?,即便孤再怎么想發(fā)起床氣,也不能真的沖他發(fā)出來,孤要忍!要忍!

        不過,讓孤沒想到的是,林丞一大早,還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孤到書房見到他時,他身邊竟然還跪了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娘子!孤一下子天靈蓋都要冒煙了,這、這、這莫不會是他孫女……孤將來的皇后吧?

        小編預告:宋沅和林丞的孫女林清瓊大婚,舉行了隆重的婚禮,瞿讓代替宋沅去圓房,她卻趁亂偷溜出了宮。沒想到婚禮第二天賈敘之來為女兒賈有容請旨賜婚,他看中的女婿竟然是楊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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