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 趙家鵬
四舅公勾著背,在他和老伴的墓前
整理地時,比往常多聽出了
一種鳥的鳴叫
這讓他很高興
他直起身,看了看碑上
自己的名諱,又看了看老伴的
他確認過無數(shù)遍了
他點了點頭,弓下腰
繼續(xù)平整土地
他說,趁著春天
想在門口多栽幾棵杜鵑,幾棵青松
兒子十年前就死了
他現(xiàn)在就只有這點后事
還放心不下了
“貓具有優(yōu)異的平衡能力,
在任何環(huán)境下
它都能調整自己
使自己處于最佳狀態(tài)。
噢,對了,它厚厚的肉墊
是張極好的彈力床
以至于從高處落下,
它能安然無恙?!蔽夷菚r好奇
丟下書,抱起沙發(fā)上的貓
就往樓頂跑。站在樓頂
就像一個科學家
一樣神氣,稍稍遲疑,我松開手
將貓扔了出去
結果它真的像一架降落傘,穩(wěn)穩(wěn)地
落在了院子中央
后來,我就厭倦了
真理的檢驗
每天放學回家,抱著貓
爬上樓頂,只是想看看
這肉乎乎的降落傘
一次次在空中飛行
山又長高了一些
河水還是漫不經心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幾乎感覺不到
葉子沙沙落地的聲響
我是那個甘心服了勞役的人
穿過紛紛落下的樹葉
在一座座青山之間
慌張地奔跑
每天清早,樓下公園里
那個練嗓的老太太
好像我的奶奶
半年了,她在床上
用越來越微弱的叫喊
懸著最后一口氣
過曬經坡時,已見不到太陽底下
翻飛的經卷了,四周也不見
一所破敗的寺廟。
“最后一個提水灑掃的和尚
他大概在水波里轉身
返回了紅塵?!蔽疫@樣想著
在坡腳停了下來,在一家小賣部
買了一罐提神的飲料
主人坐在冰柜后
為我找補,沉默得慈眉善目
沖我笑時
我甚至以為他才是道場里
誦經的和尚
總感到有人在屋子中央
跳舞,手腳張狂
面目猙獰。她掌管著我的臥室、客廳
書房,而我,是被活活
摁在椅子上的看客
沉默,毫無立場。她每天扭動
丑陋的身體,表演給我看
在我的樓下
有人剛參加完葬禮回家
有人咬破指頭,一封一封寫訣別信
也有人不明不白
就忽然消失
很多時候,他們和我
就像被摁在同一把椅子上,眼睜睜地
看一個瘋子
擰著白色的骨頭跳舞
數(shù)著一只只山羊
嘴里銜著青草,從半坡上下來
我才放心地跟著它們
涉過干凈的河水。這時的春風好啊
在我們身后
吹開相同數(shù)目的野花
這時如果有小羊,在隊伍里
低下頭,啃食了一朵
明早才開的蒲公英,春風啊
請原諒它
請明天放羊歸來時
在我的骨頭上,多吹開一朵
還給這片山坡
九年前,葬爺爺在東山
去年,我們葬大伯在南山
九年前,爺爺挪了挪骨架子
空出身旁半塊墓穴
留給奶奶
奶奶老矣。在越來越生疏的人間
她至今還不知
她的大兒子去了哪兒
多羞恥啊,仿照自己的樣子
堆雪人,但一整個下午,我都沒法堆出
它潔白的身世
晚上,一個人又來到院子
取新鮮的雪,堆一個販夫,堆一個幫兇
堆一個惡魔
直到精疲力盡。天亮時
孤零零地站在它們中間,發(fā)現(xiàn)每一堆雪
都是自己的仇敵
在我們的幼年,家庭晚宴上
父親分給我們食物
也在我們不小心
摔破碗后,舉起巴掌
給我們兩記耳光。他教育我們:
不許哭,忍??!
于是我們忍住的眼淚
到現(xiàn)在也沒敢流出
而那聲卡在喉嚨的哭喊
就像一串
無緣無故熄火的啞炮
大雪漫天。它們越下越急
越下越臟,如同我們這時候贊美的事物
很快成為羞恥的一部分
我們裹一身白雪
站在茫?;慕?/p>
也是羞恥的一種
但誰都沒法
掀起一朵雪花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