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張家界市國光實驗學校 朱若蘭
“嘎吱——”鐵門發(fā)出刺耳的聲音,驚醒了坐在沙發(fā)上的人。她動了動鼻翼,嗓音沙啞地問:“小憶,是你回來了嗎?”
我皺了皺眉,丟下書包,走向廚房,端出一碗姜湯:“媽,你又喝了多少?先把姜湯喝了。”
母親面前的茶幾上堆滿了啤酒瓶。我嘆了口氣,簡單地收拾下,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間。
夜,很靜。
“呀!”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驚呼。我瞥了一眼,發(fā)現自己的書被人撕了個稀巴爛。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干的。
“呼!”伴隨著一陣風聲,我將一個少年撞倒,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身上。
事發(fā)突然,全班同學都懵了,包括那個挨打的少年。
“阮憶馨,吳伯恩,你們跟我去辦公室!”不知是誰叫來了班主任,她正怒視著我們倆。
我低頭不語。吳伯恩從地上爬起,狠瞪了我一眼。
班主任語重心長地教導著,同樣的話一遍又一遍重復,然而我不予理會。
談話以失敗告終,我成功地在班主任心里占了一席之地——問題學生。
母親,讀書時就被譽為“女神”。她柳眉細長,雙眸似三月春水,盈盈流盼,瓊鼻秀挺,櫻桃朱唇——標準的美女。況且學生時代的她,成績優(yōu)異,哪次考試不是名列前茅?真可謂是才貌俱備。那樣優(yōu)秀的母親,明明擁有眾多追求者,卻在茫茫人海中選擇了最不起眼的父親。想必,她是看上了父親的性子溫和。哪想,她錯把魚目當珍珠,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結婚后的第四年,父親“原形畢露”,什么老實忠厚,在那一天化作消煙。
父親喝醉了酒,在外頭胡來,不過是被母親訓了幾句而已,他就掄起拳頭砸她。那時我才3歲,卻永遠記住了那一幕:那么高貴美麗的母親被打得體無完膚。自那以后,我開始害怕男性,對他們產生了偏見。
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偶爾起床去廁所,我總能聽見母親房間里傳來的低泣聲。
那樣的情況又發(fā)生了幾次。忍無可忍的母親選擇了離婚。這時人們才知道,當初的“天之驕女”是如何的狼狽。他們有的同情,有的嘲笑。母親一夜之間垮掉了。她開始酗酒,開始抽煙,開始頹唐。于是,小小的我就學會了獨立。
“阮憶馨!你發(fā)什么呆呢!啊?我剛說了什么?復述一遍!”班主任的大嗓門喚回了我的思緒。
“出去罰站!”
我慢悠悠地走出教室。我才不會乖乖地站在教室外面,我要到處走走。
“聽說了嗎?心理咨詢室來了位美女老師呢?!?/p>
夏天的林陰道很寂靜,少年略帶磁性的嗓音飄入我的耳中。
在好奇心的驅動下,我走到了心理咨詢室。
真是一間溫馨的屋子,一切都那么有序。
“呀!你好,請問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年輕女子輕柔的聲音像冬日的暖陽,又似一杯香醇的咖啡,暖暖的,甜甜的。
她真是一位美人。不同于母親的明媚張揚,她更顯東方美人的知性、溫柔、典雅和大方。
我怯怯地沒有作聲。
她泡了一杯茶,遞給我。
我接過,然后挑了靠門的椅子坐下。
女子微微一笑:“我是陳雪鈴,你呢?”
“阮憶馨?!?/p>
她的聲音似乎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
她愣了幾秒,微笑:“憶馨……回憶溫馨……真是個好名字!你父母對你的出生一定抱著很大的期待吧?”
我沉默。
她面帶微笑,一直聊著一些瑣事。我的心中竟釋然了許多。
下課鈴響了,她還有些意猶未盡:“啊,下課了,那你先回去吧,別耽誤了下堂課?!?/p>
就在我跨出咨詢室的門檻時,她叫住了我:“下次不要偷溜出來了,班主任知道可是會發(fā)飆的呀?!?/p>
我回首。陽光下,她晃著手中的手機狡黠一笑的模樣,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
那天以后,我總是不由自主地走向那間小屋子,然后推開那扇門,想看到那個美麗的女子。
在其他地方,我也經常能遇見她。
有時是圖書館,我看見她坐在靠窗的木椅上,捧著一本厚厚的書。陽光灑在她身上,為她的輪廓鍍了一層金。那時我也不由得放松,安靜地坐下讀書。有時是食堂,她會帶著餐盤,自然地來到我對面的空位,自顧自地說一些雜事。
慢慢地,見的時間多了,我也便漸漸熟悉了她:她喜歡甜食,愛穿素雅的衣服,喜歡毛絨絨的小熊……
“小憶,你最近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卑嚅L笑瞇瞇地說。
我不解。不一樣?哪里不一樣了?
班長突然俯身,一字一句地說:“你說話的次數變多了!”
我一愣,好像……是呢,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好像是從遇見陳老師之后吧?
我開始回想與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然后發(fā)現我的許多“第一次”都獻給了她:第一次吃甜得膩人的糖果,第一次看青春系列電影,第一次和老師逛街……第一次,克服了男性恐懼癥。
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改變了那么多。改變我的那個人,我一定要好好感謝她!
和班長打了聲招呼,我直接沖向心理咨詢室。待我推開那扇熟悉的門時,卻不見那個人了——那個總是嘴角帶笑的陳老師。一個陌生的人用陌生的眼神看我。
我心里涌上一陣落寞。
那個像天使一般的老師,在“救贖”了我這個黑暗中的人兒之后,走了。
后來,我寫了一首詩《天使姬》,專門給她。一次偶然的機會,《天使姬》被送到了省里評獎,竟然獲得了一等獎。很多同學向我祝賀,可我心中是不滿的——這么神圣的感情,豈是普通獎項可以衡量的?但是,它獲了獎,陳老師應該可以看到吧?這樣也不錯。
后來,通過校長得知,陳老師是校長親戚的女兒。因為學校的心理咨詢老師請了病假,她又剛好是心理學專業(yè)的大學高材生,就讓她代了一段時間。別人回來了,她也就走了。
她走得那樣干脆和突然,以至于我和她連個道別也沒有。
“小憶,媽媽打扮得怎么樣?妝有沒有花?發(fā)型有沒有亂?”
母親難掩心中的激動。
“很好。媽媽,你很好。”我有些無奈,天知道,這已經是第八次了,她是有多緊張啊。
雖然無奈,卻也無法,誰讓她是我媽呢?
得到了我的肯定,她總算松了口氣,換上一副笑臉。
那樣燦爛的笑臉,讓我想起那個杳無音信的陳老師。
我目送母親再一次步入婚禮的殿堂——真是不可思議,她一個再嫁的人也能擁有婚禮。想必那個男人確實愛她吧。
眼中漸漸蓄滿了淚水。真好啊,母親,您總算能像個小女人一般有了個依靠……
“阮作家!是你嗎?”小姑娘欣喜地叫道。很多年后,步入中年的我,正在畫展前瀏覽。一轉身,一個像極了陳老師的小姑娘蹦跳著過來,用充滿崇拜的眼神看我。
“我很喜歡你的作品呢,特別是《天使姬》。聽說是寫給我媽媽的,是嗎?”
媽媽?
“好久不見,小憶?!?/p>
記憶中的那個美麗女子帶著我熟悉的微笑,款款走來。
“好久——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