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 友
3月,L君從美國回來,約我開車載他一起去探你。
我們買了花,在黑色的墓石群中穿行,尋你。抬頭,你在黝黑的墓石中央對著我們笑,朝氣地、陽光地,眼睛閃亮,我和L君對視一眼,又看向你。你看上去真是年輕啊,比起我們。
3年而已,我們在這塵世消磨,兩鬢漸白,而你的生命,定格在不老的華年。
回程的路上,L君向我致謝,說勞我駕車了。在他的心中,我只是你們的同班女生吧。初中同學(xué)不太熟,交情有限,他才是你的哥們兒,從小玩到大。他不知道,我們之間斷斷續(xù)續(xù)30年的往來交誼。
那是你和我兩個人的小秘密。
14歲,我們鄰桌。
每天上學(xué),下了公交車往學(xué)校的一段路,總能碰到你騎一輛28大車,從我身邊飛掠而過,帶起一陣風(fēng)。然后你回頭,笑容明朗,喊一聲我的名字,再飛車而去。
在你還我的書里,看見一張電影票時,我忽然意識到,每天的偶遇其實都不是巧合。我慌了。我們讀書的年代,男孩女孩一起看一場電影,太意味深長,也觸犯禁忌。那個下午,我沒有去看你的電影。之后的日子,就互相不說話了。
暑假之后,你消失了,聽說隨父母去了國外讀書。兩年后,在本校高中,初中同學(xué)說起,你回來了。學(xué)校班級多,你讀理科,回來也沒見過。有一次課間,我從樓上往下跑,碰到你往上跑,速度都快,擦肩而過是一剎那的事情。忽然意識到是你,回頭,你也正回望,四目相視,同時笑了。之前的互不理睬就此揭過,但也沒什么再多的往來。
你考到異地,又考回來讀研。沒有手機(jī)的年代,失聯(lián)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偶爾,輾轉(zhuǎn)從某個還有來往的同學(xué)處,聽到一句半句你的消息。
我們按照各自命運(yùn)的軌跡往前走著。
24歲,你來找我。
你說你和我的老師成了忘年交,每個月都相約下棋,下棋的時候,就聊他的學(xué)生。你知道我的專業(yè),知道我在哪里工作,知道我的好多事情??墒?,我的老師并不知道,我和當(dāng)時的男友正在談婚論嫁。我很干脆地回絕了你。
后來有10年吧,我們互不往來??赡艽蠹叶加X得尷尬。但14歲后的每個生日,都有來自你的祝福。早年間,就是一張賀卡,一行手寫的生日快樂。最后一次,是微信照片,一叢你家院落里盛放的鮮花。
34歲,我們開始能夠比較自然地相處。
你有了女兒,是24孝奶爸,常??匆娔銕畠夯┐蚯?,四處游走。想起少時你說,你的夢想就是帶著心愛的姑娘去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我?guī)畠喝ッ绹鞑浚闶孪劝l(fā)了巨大詳盡的PPT給我,標(biāo)題是“美西應(yīng)該這樣游”,都是你拍的風(fēng)景美食圖片,說累積了歷次經(jīng)驗。你說,明年來吧,給你當(dāng)導(dǎo)游。
怎么就說話不算話呢?
在班級群里看到車禍的消息時,我正帶著女兒參觀茅盾故居。當(dāng)即私信你:你沒事是不是?速回復(fù)。
然后開始等,每多一分鐘,就多一分寒意。我算過時差,你回我消息從來都是極快的。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夕陽漸沉,一直到10歲的女兒過來抱住我,輕拍我的背:媽媽,鎮(zhèn)靜。
是真的了。他們說你是一下子去的,沒有痛苦。
那一年,我們都44歲。
你至今停留在我的微信通訊錄里。連同你最后一次發(fā)我的照片,一盆不知名的鮮花,大朵大朵,紅得絢爛耀眼。
陪L君去看你之前,我重新翻看了我們的微信對話,聽你的聲音。你也沒走多遠(yuǎn)啊,不過是去了我們都會去的地方,像從前一樣,你飛車掠過我的身畔,笑容明朗,回頭,喊一聲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