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雋 超

(黑龍江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乾嘉金石、書畫大家黃易(1744—1802)的生平交游*黃易，字大易，號小松、秋盦，浙江杭州府仁和縣人。乾隆九年(1744)十月十九日生，嘉慶七年(1802)二月二十三日卒。以監(jiān)生捐納，由東河汛員，仕至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護理山東運河道。著有《秋盦遺稿》《小蓬萊閣金石文字》。事具潘庭筠《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錢塘黃君墓志銘》。，早已進入研究者的視野。其中，《故宮藏黃易尺牘研究·手跡》《故宮藏黃易尺牘研究·考釋》二書*《故宮藏黃易尺牘研究·手跡》，故宮博物院編，故宮出版社2014年版?！豆蕦m藏黃易尺牘研究·考釋》，故宮博物院編，故宮出版社2015年版。，內(nèi)容豐富，考訂細致，嘉惠學(xué)林。國家圖書館藏稿本《黃小松友朋書札》，乃黃易將平生師友來札，匯訂成十三冊，是研究黃易生平、學(xué)術(shù)的重要史料。書札開面自題“《古歡》第三冊”“《古歡》第七冊”等，蓋取《玉臺新詠》“夢想見容輝，良人唯古歡”之意，黃易平居之縝密細致，亦于此可見?！饵S小松友朋書札》中，有閻泰和致黃易書札兩通，可窺見黃易彼時之聲望。茲參以相關(guān)史料，略做申說，就教于學(xué)界同仁。

(一)泲上數(shù)月，備荷匡扶，別緒匆匆，更承雅愛。昨途次分袂后，連接手翰并京信，具紉老先生關(guān)情周摯，歷久彌殷。不特鴻才經(jīng)濟，譽望翕然，抑且古誼殊常，為一時所難及，寸私感佩，如何可言！尾幫于廿五日出臨口，衛(wèi)河水勢有長無消，今日已全數(shù)過德。弟于會折奏報后，即登陸回京，恭復(fù)恩命。同官相好，良晤有期，匆此，留達謝忱，俟到京再容肅啟。龔司馬、阮別駕，均此致謝，乞轉(zhuǎn)致，即候升祺，統(tǒng)祈玉照。不莊不備。弟名全具。(見圖1)

圖1 閻泰和致黃易札(一)

札載《黃小松友朋書札》第11冊。按，閻泰和字魯瞻，號竹軒、墨園，山西汾州府平遙縣人。乾隆四年(1739)五月初一日生，嘉慶十八年(1813)六月十五日卒。乾隆二十五年舉人，三十七年成進士，由禮部主事，仕至太仆寺卿。事具《廣清碑傳集》卷九祁寯藻《大京兆墨園閻公墓志銘》。

此札首葉襯紙，黃易上標(biāo)“閻巡使墨園”五字?！把彩埂奔囱惨晼|漕御史，閻泰和乾隆五十七年十月初六日出都，以“欽命掌浙江道監(jiān)察御史，巡察濟寧漕務(wù)，協(xié)辦河道事務(wù)”*《乾隆帝起居注》，乾隆五十七年九月二十四日條載：“都察院奏請派巡視漕務(wù)御史一疏，奉諭旨：‘巡視淮安漕務(wù)，著查善長去；巡視濟寧漕務(wù)，著閻泰和去；巡視天津漕務(wù)，著斐靈額去；巡視通州漕務(wù)，著都爾松阿去。’”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下簡稱“一檔館”)編，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39冊，第330頁。一檔館藏巡視東漕御史閻泰和乾隆五十七年十月初六日《奏報即日赴山東巡漕事》折，乾隆五十七年十一月初二日《奏報沿途查勘運道情形并到濟寧任事日期事》折，檔號04-01-35-0182-021、04-01-35-0182-029。。又，閻泰和乾隆五十八年六月十六日具折云：

臣仰蒙恩命，巡視東漕。今將本年各省重運漕船，于六月初一日，全數(shù)催出山東德州境，交直隸境接催前進。臣遵例由德州陸路，馳復(fù)恩命，理合繕折具奏。*閻泰和乾隆五十八年六月十六日《奏為由德州起程馳赴行在復(fù)命事》折，一檔館藏，檔號04-01-35-0183-045。

與札中“尾幫于廿五日出臨口，衛(wèi)河水勢有長無消，今日已全數(shù)過德”云云，若合符節(jié)，此札乾隆五十八年六月初一日作。閻泰和巡漕期間與黃易的交往，目前所知有限。祁寯藻有《黃小松題畫竹》詩，題注云：“乾隆癸丑清和月，錢唐劉溶寫竹，黃易錄東坡次子由綠筠堂詩于濟寧秋影行盦，蓋閻墨園先生巡漕時作也?！痹娫疲?/p>

詩中所呈現(xiàn)的，是乾隆五十八年(癸丑)四月的一次文酒之會。劉溶寫閻泰和小影于叢竹中，黃易后錄蘇軾詩助興，潑墨揮毫于杯斝之間，為邇來秋影盦中少有之韻事。*國家圖書館藏稿本《黃小松等書札》中，黃易乾隆五十八年十一月十八日致魏成憲札有云：“因沈青齋師南返，接任者局面豪華，不知恤屬，弟首廳多費，何堪又添重累！以是年余以來，心境惡劣，握管稀疏?！裥覛w觀察履任，體恤備至，日內(nèi)心境得寬，與朱朗齋三兄捫碑為樂，興復(fù)不淺也。”按，乾隆五十七年七月，山東運河道沈啟震(青齋)患病解任，回籍調(diào)理，接任者為唐侍陛。乾隆五十八年九月，唐侍陛調(diào)補山東兗沂曹道，歸朝煦(歸觀察)調(diào)補運河道。唐侍陛任運河道期間，黃易因虧墊較多，“心境惡劣”。

札中提及的龔司馬、阮別駕，指龔士煃、阮廣曾。據(jù)乾隆五十八年春《大清縉紳全書》，山東兗州府欄載：“運河水利同知加一級黃易，小松。浙江錢塘人，監(jiān)生，(乾隆)五十五年六月調(diào)。泉河通判加一級阮廣曾，順天大興人，議敘，五十七年七月升。捕河通判加一級錢杰，素心。江蘇沭陽人，貢生，五十五年十月調(diào)。泇河水利同知加一級龔士煃，江蘇長洲人，監(jiān)生，五十五年十月升?！?《大清縉紳全書》，京師榮錦堂乾隆五十八年春刻本。另，阮廣曾嘗贈河南?？h大坯山石刻拓本給洪亮吉，洪亮吉乾隆五十一年秋冬致黃易札中，囑代為道謝，見《黃小松友朋書札》第5冊，阮廣曾或亦金石同道也。

前承賜法書，見者無不贊嘆稱絕，敝同年中，有攜入尚書房傳玩摹寫者，甚且以攫取為快。敢祈公余暇晷，惠寄數(shù)幅，以慰都人渴慕，何如？肅此泐布，恭問升祺，統(tǒng)祈丙鑒。不既。弟閻泰和頓首。附去錢、阮、顧三公處書各一函，便中懇即分致是荷。又及。(見圖2)

圖2 閻泰和致黃易札(二)

閻泰和札中言“佇見最書入告”云云，指黃易在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任俸滿，題升在即。依例，各省同知、通判試俸三年后，方準(zhǔn)升轉(zhuǎn)；升署之員，以實授之日為始。乾隆五十四年二月，黃易由山東兗州府捕河通判(正六品)，升署河南開封府蘭儀同知(正五品)。五十五年六月調(diào)署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五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引見，奉旨實授*東河總督李奉翰乾隆六十年閏二月二十八日《題報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黃易丁憂日期事》題本，內(nèi)引黃易呈稱：“竊卑職現(xiàn)年肆拾玖歲，浙江杭州府錢塘縣監(jiān)生。遵川運例，捐從九品，乾隆肆拾貳年揀發(fā)河?xùn)|河工。肆拾叁年咨補商邱縣主簿，肆拾肆年調(diào)補陽谷縣主簿，肆拾陸年咨升武城縣縣丞。肆拾柒年升署東平州州判，伍拾年咨升東平州州同。伍拾壹年升署衛(wèi)河通判，調(diào)署捕河通判，伍拾肆年升署蘭儀同知。是年玖月內(nèi)，調(diào)署運河同知，伍拾陸年拾貳月內(nèi)實授。”一檔館藏，檔號02-01-03-08090-011。黃易丁憂前仕履，其自述最為權(quán)威。。五十九年十二月，黃易已三年俸滿，若非六十年閏二月丁母憂，仕階當(dāng)更上層樓。

《黃小松友朋書札》第2冊，錢維喬致黃易札，有“大筆分書，為當(dāng)代弟一，想望已久”之語。閻泰和此札亦有“前承賜法書，見者無不贊嘆稱絕”之語，皆可見黃易分書之傾倒時賢。“文章散作生靈福，議論吐為仁義辭”七言隸對，或即黃易此時贈給閻泰和的*載《小莽蒼蒼齋藏清代學(xué)者法書選集(續(xù))》，陳烈編，文物出版社1999年版，編號第75。。(見圖3)庶子茅元銘、洗馬王坦修，與閻泰和同舉乾隆三十七年進士，時皆在尚書房行走*據(jù)《乾隆朝上諭檔》乾隆六十年八月三十日條記載，茅元銘為奕綬阿哥師傅，王坦修為奕紹阿哥師傅，兼課綿寧阿哥?！肚〕现I檔》，一檔館編，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18冊，第743頁。，應(yīng)即閻泰和札中提及的“敝同年”。

圖3 黃易贈閻泰和聯(lián)

札尾提及的“錢、阮、顧三公”，應(yīng)指錢杰、阮廣曾、顧禮琥三人。檢嘉慶元年春《大清縉紳全書》，山東兗州府欄載：“運河水利同知加一級阮廣曾，順天大興人，議敘，六十年四月升。泉河通判加一級顧禮琥，莪庭。江蘇吳縣人，甲辰進士，(嘉慶)元年正月升。泇河水利同知加一級錢杰，素心。江蘇沭陽人，貢生，五十九年七月升?！?《大清縉紳全書》，京都奎文閣嘉慶元年春刻本。黃易丁憂后，阮廣曾繼任運河同知。泉河通判顧禮琥，時以屬員充河督李奉翰幕友*李奉翰乾隆五十七年八月初二日《奏請將顧禮琥留于河工效力事》折有云：“查有候選知縣顧禮琥，年四十二歲，系江蘇吳縣人，甲辰科進士，歸班候選，向隨臣在南河幕中，辦理河工文案有年。嗣臣調(diào)任河?xùn)|，屢隨臣搶辦要工，不辭勞瘁，又復(fù)四年。”一檔館藏，檔號04-01-13-0090-017。《黃小松友朋書札》第8冊，載顧禮琥乾隆五十四年致黃易札：“前月過治疆，得謁芝宇，賜之食坐，飫聆清言，至今佩戩。茲聞九兄老先生渡河來，極欲一見，聞金石之論。戟門阻隔，渺若山河，如何如何！謹(jǐn)錄近作八首及奉贈三章，俱不成詩，聊以代晤，倘肯加以斧削，則又幸矣。初八日，隨節(jié)返任城，不及叩辭，叨在心交，諒勿拘形跡也。泐此，敬請起居萬福。不宣。愚小弟顧禮琥頓首。九月初五日。再呈《移居詩》一幅。”“戟門阻隔”云云，知黃易彼時已離開河督幕府，獨當(dāng)一面。。黃易《秋盦遺稿》有《題錢素心〈種竹圖〉》詩，知錢杰亦非俗吏。

祁寯藻《大京兆墨園閻公墓志銘》中，記載閻泰和“為御史時，奉命巡視北城，復(fù)巡東河、南河漕務(wù)。其巡南漕也，向例浙江尾幫渡江后，湖北幫銜尾而進。是年湖北頭、二漕船，已有行抵儀征者，公以江中風(fēng)潮洶涌，飭令湖幫收入瓜口，以免疏虞，仍讓浙幫前行，奏蒙恩旨嘉獎”*《廣清碑傳集》卷九，錢仲聯(lián)主編，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611頁。巡視南漕御史閻泰和乾隆五十五年三月初十日有《奏報江浙漕船全行渡江并湖廣江西各船現(xiàn)抵儀征情形》折，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文獻編號043112。乾隆五十五年四月初一日有《奏報南漕重運幫船全入瓜口日期事》折，一檔館藏，檔號04-01-35-0177-012。。未提及巡視東漕時政績。據(jù)一檔館所藏閻泰和乾隆五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奏報查過兗泰所屬泉源情形事》錄副折，二月初八日《奏報南糧首幫過濟寧并連日雨雪深透情形事》朱批折，三月十八日《奏報首幫尾幫出閘河日期并二進幫船行走情形事》朱批折*檔號分別為03-1039-003、04-01-35-0183-003、04-01-35-0183-015。，應(yīng)可窺見其循分供職之況。

乾隆四十三年正月，候補從九品黃易至東河總督署聽候差遣。至嘉慶七年二月辭世，二十余年間，巡漕御史亦逾二十人，除閻泰和等七人外，余皆滿人。目前所知，黃易與閻泰和、王念孫、何道生等漢御史有酬贈*黃易與王念孫、何道生之唱酬，見拙文《故宮藏何道生致黃易札考釋》，載《中國書法》2017年6期，第82～87頁。和琳字希齋，和珅胞弟，其《蕓香堂詩集》(嘉慶間刻本)卷上，有《沈青齋觀察席步黃小松司馬韻》詩。黃易《秋盦遺稿》(宣統(tǒng)二年石印本)，有《春筵即事和巡使和希齋命作》《和希齋大人新拜閣學(xué)，觀察率丞牧于南池奉觴，時方上巳，又值清明，希齋首倡麗句，敬步二首》《浣筆泉葺成，餞和閣學(xué)希齋還京，和壁間劉荻江韻》詩，共三題五首。，滿人中與和琳亦有筆墨往來。閻泰和致黃易的這兩通書札，為深入探討黃易金石、書畫、篆刻成就，提供了鮮活的日常生活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