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劉旭下管界的時候,碰到了甄德水。甄德水把他拉到一旁,看四下無人,這才小聲說道,最近這幾天的夜里,老是有個黑影在他家墻外晃悠,像是要干壞事兒。劉旭問他那個黑影像是要干什么壞事兒,甄德水支支吾吾卻說不上來。劉旭皺緊了一下眉頭,一時也想不明白。
慧覺寺村被拆得半半裸裸,剩下了百十戶“釘子戶”,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全村各處。甄德水就是其中之一。其實當“釘子戶”的呢,也不是不想搬,就是想多要點兒錢罷了。他們也怕出意外,金銀細軟早就搬走了,只是人還住在這里,維持最基本的生活。小偷兒也不瞎,不會挑這種人家來偷。
那黑影來這兒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想蹲蹲。要真碰上個傻賊盯上甄德水家就想偷,那也攔不住。甭管偷成偷不成,都算個案子,他得背著,那多難受啊。他給曉玲打了電話,簡單一說,曉玲樂了:“我跟你一塊兒蹲去!”劉旭讓她給氣樂了:“你以為蹲坑是好事兒呢?”曉玲說:“逮小偷兒多刺激呀。在我看來這就是好事兒!”劉旭只好答應了。
傍晚,劉旭開著他跟同事?lián)Q來的一輛普通轎車,帶著甄曉玲來到慧覺寺,尋了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停下來。兩個人默默地坐在后排。
時間過得那叫一個慢!
無聊中,甄曉玲竟睡著了,還做了夢。劉旭忽然叫醒了她,在她耳邊說:“來了!”甄曉玲猛醒過來,忙著往外看去,果然看到有個黑影正鬼鬼祟祟地來到甄德水家西墻外。但他沒往甄德水家偷窺,而是來到西邊那片廢墟上,在那里走走停??纯础?/p>
甄曉玲輕嘆了口氣說:“真沒勁?!?/p>
劉旭問她:“怎么啦?”
甄曉玲說:“那人是盧惠生,我的小學同學。拆了的那個宅子,原先就是他爺爺家的。”劉旭記得,那片廢墟的原戶主名叫盧振通,今年有八十多歲了,下面有三個兒子,只有老三在慧覺寺,跟他還比較熟,老大、老二都在別的地方住,只有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回來看看老人,他就不大認得。這個盧惠生他就沒見過。甄德水按說是該認識的,不知怎么也沒認出來。
劉旭奇怪地問道:“這兒都拆了,他還來干嗎呀?”
甄曉玲說:“我去問問他?!?/p>
劉旭急忙拉住了她:“別問。問他也不會跟你說實話?!彼睦镆呀?jīng)想好了,可以去問盧振通啊。他們又在那里守了一個多小時,就見盧惠生在那片廢墟上找找尋尋,但終于是一無所獲,這才老大不情愿地走了。
兩天后,劉旭找了個空閑,尋到了盧振通家。
別看盧振通都八十多歲了,但身體和精神頭兒都很好,而且玩兒心還挺大,家里掛著好幾個鳥籠子,還有幾個蟈蟈籠子。劉旭趕到他家的時候,盧振通正喂鳥兒呢。他見到劉旭,先炫耀他的鳥兒:“你看我這百靈,多大個兒,叫起來有底氣啊,連著叫倆鐘頭,聲兒都不見虛?!?/p>
劉旭說:“是,您老拿肉供著它!”
盧振通笑著說:“不吃肉哪來的勁兒?。啃?,你現(xiàn)在忙,甭說,等退休了,也養(yǎng)幾只。鳥兒精神,人也跟著精神。要不是天天遛鳥兒,我這身子骨也早就不成啦。養(yǎng)著它們,你懶不得呀。天亮了,你還不遛去,它們就撞籠子,折騰啊?!?/p>
劉旭等盧振通忙完了,這才引入正題,問他家老宅子的情況。盧振通擺了擺手說:“什么老宅子呀?是我仿制的!”劉旭問他是怎么回事兒。盧振通這才不慌不忙地講了起來。
慧覺寺村的人,原本都是在皇家園林里做下人的,可以吹牛見過皇上,見過皇后,見過多大多大的官兒,但絕對不會說自己家多富裕,因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吹就露了底。原先,整個慧覺寺村都沒座像樣的房子,家家戶戶都住窩棚。直到解放后,日子逐漸好起來,這才有了磚瓦房。
盧振通家準備蓋房的時候,他就動了心思。如果跟別人家蓋的一樣,那就沒意思了,得別出心裁,才顯得他與眾不同啊。更何況在別人的眼里,他就是個有文化、有品位的人。于是,他就動開了心思,要蓋一座別致的宅子。所謂的別致,也就是仿古。他特意跑到城里去看那些古老的四合院,還畫出了草圖,回來以后親手設(shè)計了院子和房子的樣子,讓建筑隊照樣施工。等房子建好了,還真跟四合院一樣,古色古香,讓他很滿意。
劉旭問他:“您家那房子底下沒埋著啥寶貝吧?”
盧振通笑了:“還寶貝呢?不瞞你說,蓋完房子,我家拉下了兩千多塊錢的虧空。那年頭兒,兩千多塊錢可是筆大錢。我家節(jié)衣縮食,還了五年才還上。為此,沒少受我老伴兒的奚落。要跟現(xiàn)在似的這么寬裕,我能把房子蓋得更好,更有格調(diào)?!?/p>
啥都沒問出來,白跑了一趟。
晚上卻出了事兒:甄德水和盧惠生打起來了。結(jié)果呢,雙方都沒占到便宜,傷得差不多,都是皮外傷,青一塊紫一塊的。打架的事兒由治安警來處理,劉旭不想多問。但盧惠生成宿半夜地在一片廢墟上晃悠,確實讓他費解,他決定去問一問。他找到盧惠生,問他:“怎么回事兒呀?”
盧惠生捂著紅腫的臉,氣哼哼地說:“他腦子有毛?。 笔虑楹芎唵?。晚上十點多鐘,他在老宅子里面轉(zhuǎn)悠時,甄德水忽然提著棍子沖過來,問他干嗎在這兒嚇唬人。他就說了,我家的老宅子,我愿怎么著怎么著,礙你什么事了。甄德水說:“你礙我眼了……”甄德水掄著棍子向他砸過來。他先是閃開了,然后就撿起一根棍子跟甄德水對打起來。最后還是鄰居們聞訊趕過來,把他們給拉開了。
劉旭問他:“我也想問問你,在那兒干什么呢?房子都拆了,一片廢墟,大晚上的,你到那兒去晃悠,確實讓人費解。”
盧惠生說:“我戀舊啊。那是我童年生活的地方。再過兩年,慧覺寺都拆了,那地方就得蓋成高樓,我再想看看我童年生活的地方,就再也看不見了。我就想在拆之前多留點兒回憶。”
劉旭不覺笑了:“你是在這兒過的童年嗎?我好像聽說,你爸參加工作以后,是廠子給他分的房子,他也是在那里結(jié)婚、生的你。你雖然在這兒讀的小學,但也只有周六日才回來看看你爺爺吧。不然,甄德水怎么都沒認出你?”
盧惠生愣了愣,但還是堅持說,他的童年就是在這里,他就是在尋找童年的記憶。劉旭覺得這個孩子有點兒軸。他透露了另外一個秘密:“對了,我問過你爺爺,這個院子里沒藏著啥寶貝。真要是有,他也給挖走了?!北R惠生輕笑了一下說:“我知道?!?/p>
劉旭覺得,盧惠生的表情有點兒怪。盧惠生知道這個院子里沒有寶貝,他還在找什么呢,難道真是尋找童年的記憶?那未免太牽強了。劉旭說盧惠生軸,其實他更軸。他問完盧惠生出來,馬上給曉玲打通了電話:“你知道盧惠生愛看什么書嗎?”
曉玲說:“哎喲,你可問著了。盧惠生絕對是個書呆子,時時刻刻書不離手,走路都看,還撞到過電線桿子呢。要說他最愛看的,還是歷史和地方志什么的。前幾年,他又迷著看盜墓。他腦子特別好使,你要說哪兒哪兒的歷史,他張嘴就能告訴你?!?/p>
聽到地方志這幾個字,劉旭的心里多少透進來點光亮兒。
第二天,劉旭跑到文物管理所,跟岑所長討要當?shù)氐胤街痉矫娴臅?。岑所長驚得眼睛瞪老大:“你要搶我們的飯碗呀?”劉旭就笑:“哪敢搶你們的飯碗呀。我就想看看咱們這地界兒有啥寶貝?!贬L說:“在我們眼里呀,處處都是寶??稍谏倘搜劾铮幪幎际氢n票。再過不久,就沒寶可尋了?!?/p>
劉旭頓時來了興趣:“都有哪些寶貝?你快跟我說說呀。”
岑所長就扳著手指頭數(shù)起來。本地的文物,其實都是以皇家園林為中心的。有了皇家園林,就有了御道、碑刻、驛站、修車鋪、閑亭等,都是看不見的寶貝呀。劉旭一聽岑所長講遠了,就直接問他慧覺寺社區(qū)里是否有啥埋著的寶貝。岑所長卻搖了搖頭,說慧覺寺早已毀了,還能有啥寶貝。
劉旭借了本地方志回去看。
他只看了幾頁,就看不下去了。幸好陳方喜歡看書,就讓他幫著看,還特別叮囑他,要看有關(guān)慧覺寺的。陳方倒是如獲至寶,看得津津有味。
三天后,陳方把地方志還給他,說道:“書里只寫著慧覺寺毀于雷火,之后再未修建?!眲⑿衩χ鴨査骸盎塾X寺有地宮嗎?”陳方摸了摸他的腦袋:“你沒事兒吧?慧覺寺就是有地宮,這么多年沒人看著,還不早讓人給挖了一百遍?不過,要是沒人知道,興許也沒人挖。劉旭,你比較能異想天開,應該當作家?!?/p>
劉旭還想著他的問題:“如果慧覺寺有地宮,卻沒人知道,這么多年,也未必有人挖過。我現(xiàn)在要確定的,就是慧覺寺的位置?!钡胤街局姓鏇]記載慧覺寺的具體位置,況且這么多年過去了,周圍的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就是記載了,也未必找得到。劉旭眼睛一亮,忽然就想到了盧惠生。
他又找到盧惠生:“聽說你特別喜歡研究各地的歷史,那應該對慧覺寺也很了解了吧?你能不能幫我確定一下慧覺寺的具體位置?”盧惠生馬上提高了警覺:“干嗎?”劉旭湊近了他,神秘地小聲說道:“我猜測,慧覺寺應該有地宮。那地宮里還不全是寶貝?真要挖出來,咱就發(fā)了?!北R惠生說:“你當警察的還不懂這個呀?地下的文物都屬于國家。即使挖出來了也得上繳,不然就是違法犯罪?!眲⑿胥等坏貑査骸澳愣级?。那你跟那兒找什么呢?”
盧惠生淡淡地說:“找感覺?!?/p>
劉旭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問道:“找、找啥?”
盧惠生說:“找感覺?!彼f他最近正在寫一篇小說,寫到了老房子被拆之后的心情,總寫不好,想想自己家的老房子被拆了,站在廢墟上定然有感覺,就趕過來找了。他怕別人說他神經(jīng),所以每當有人問起,總是閃爍其詞。現(xiàn)在看劉旭想得更多了,他怕誤會太深,干脆就跟他說明白了吧。
劉旭真是哭笑不得。早知道這樣,何必費這么大勁。不過,他心里倒安生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