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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桃花

        2018-05-28 02:15:38高洪波
        愛你 2018年15期

        ■ 高洪波

        奶奶的柳桃花是她的驕傲。

        那花借住在一個小缸似的大花盆里,一點也不覺得委屈。每到春天它就可勁兒地表現(xiàn)自己,在柳葉的烘托下,開出一團又一團桃花來,花色嫣紅,如霞似火,還有著一股藥香,等閑是一株好花!

        奶奶把我和弟弟視為柳桃花的克星和天敵。她只要一見到我們哥倆向柳桃花獻一點點殷勤,馬上口中叱罵不止,然后祭出她的法寶 —— 二尺來長的銅煙袋,于是我們對柳桃花只好敬而遠之。

        好在奶奶事多,有時顧不得老當(dāng)她的“護花使者”,使我能夠仔細地觀賞 —— 如果允許我使用這個文雅的字眼兒的話。

        我先是用手扯下一片葉子。這葉子像柳葉,但比柳葉大,同時也比柳葉厚,極像一柄綠葉家族中的叛逆者。我再揪一嘟嚕柳桃花,心里犯嘀咕:怎么桃花會開在柳樹身上?它們能結(jié)出甜甜的水蜜桃嗎?香倒是夠香的,桃花絕對趕不上柳桃花香,但人家能結(jié)出小孩子喜愛的寶貝,你們行嗎?想到這里,我便把這束柳桃花扔到一旁,懶得再去研究。

        慢,我又注意到柳桃花的拇指粗的枝干,像竹節(jié),對,簡直就是綠竹竿的轉(zhuǎn)世。這一發(fā)現(xiàn)很令我興奮,我立即喊弟弟來一塊切磋。正當(dāng)我們準(zhǔn)備截取一段柳桃花的枝干進行現(xiàn)場解剖時,奶奶的煙袋恰到好處地落了下來。于是我們開始勝利大逃亡,把對柳桃花的竹子品性的鑒定扔在了腦后,也扔在了頑皮的童年時代,從此再沒有去嘗試著撿回。

        奶奶的柳桃花的確好,至少在我的故鄉(xiāng)那座小城里是這樣。事實是能說服人的:每到春季,總有左鄰右舍的七姑八姨來求奶奶。求什么?幫柳桃花壓枝。

        有段時期,奶奶的這株母柳桃花實在受罪,好幾條枝干被硬拽下身軀捺進土里強行繁殖,它已經(jīng)不大像柳桃,而接近于南方帶氣根的大榕樹。不過痛苦歸痛苦,既然世世代代的柳桃花都是這樣繁衍后代的,照理說它應(yīng)該毫無怨言。

        奶奶的柳桃花,開放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神奇而又珍貴。不過當(dāng)我告別故鄉(xiāng),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隨父母調(diào)往遙遠的貴州的途中,我們經(jīng)過廣西柳州在那小住時,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柳桃花的森林,那一切如童話般美麗,像夢境般絢爛。

        我驚奇地走在柳州街頭,踏著雨后大大小小的水洼,發(fā)現(xiàn)滿街都是高大的柳桃花,不,應(yīng)該說是柳桃樹。它們繽紛地怒放著,紅的扎眼,白的醒目,不紅不白的婉麗動人。

        南方的太陽和雨,洗濯得柳桃花華貴而雍容。它們高大的身軀遮住我,我失去了在北方攀折柳桃花的英勇,覺得自己已成為小人國的國民,在柳桃花的樹蔭花簇中散步是平生頭一遭。那濃烈的香氣混雜在濕潤的空氣里,讓人產(chǎn)生奇異的暈眩,仿佛你被大朵的紅云和白云覆蓋著,藍天只是極有限的斷層,仰起臉尋找藍天,只找到紛紛揚揚的花雨。

        柳桃花,醉了一個北方的少年。

        我把自己對柳桃花的印象寫給奶奶。這是我寫下的第一封信,我不知道在信中如何形容它們才好,只好老老實實地說道:南方把柳桃花當(dāng)柳樹種在馬路上,柳桃花真的長成柳樹那么高!比柳樹還多!

        奶奶半信半疑,但我相信自此之后,她的銅煙袋再不會為了捍衛(wèi)柳桃花的尊嚴(yán)而向小孩子舉起了。

        不久前讀清人屈大均著的《廣東新語》,無意中讀到《夾竹桃》一節(jié)。讀畢,我大開眼界,好像經(jīng)屈夫子一番解說,童年郁積的“柳桃花情結(jié)”頓時消散,自己也從宏觀到微觀,重新認(rèn)識了柳桃花似的。

        不,應(yīng)該叫夾竹桃。奶奶種在故鄉(xiāng)土地上的那株夾竹桃,如今怕早已化身千百、花開萬家了,只是她老人家墓上青草已離離。如果能有機會前去祭掃,我一定折一束夾竹桃,我知道,奶奶再不會責(zé)怪我對柳桃花神的褻瀆了。

        夾竹桃,故鄉(xiāng)的夾竹桃,開得更熱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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