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兵想
胡兵想
芭蕉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在文化的歷史長河里,吟詠吳江的詩篇不勝枚舉,唯有南宋詩人蔣捷的這首《一剪梅》“舟過吳江”至今讓人難以忘懷。八百多年前,地處江南腹地的吳江,被他通篇的文字描寫成繁花似錦、春意盎然的溫情之鄉(xiāng)。特別是詩文中的秋娘渡與泰娘橋,如今讀來,時時令人無限向往……
第一次邂逅蔣捷這首《舟過吳江》,還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在菀坪文化站上班,有一本唐圭璋主編,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唐宋詞鑒賞辭典》里。那時鄉(xiāng)村讀物十分匱乏,當年蘇州大學有一位叫錢仲聯(lián)的教授,為了支援鄉(xiāng)村文化建設,在古稀之年,一次性捐贈了一萬冊圖書,給了我們菀坪文化中心。建起了菀坪有史以來第一個圖書館,大大地豐富了鄉(xiāng)鎮(zhèn)人民的業(yè)余文化生活。每當夜色降臨,圖書館里燈火通明。近水樓臺先得月,這本辭典就是在那個時候與我不期而遇,捧手閱讀,詩人們的情懷深深地感染了我,特別是《舟過吳江》詩文的結尾:“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風姿綽約的綠色芭蕉,從此就深深地植根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
斗轉星移,隨著三十年改革開放的深入,人們紛紛下海經(jīng)商,我也不甘寂寞,回村建起了苗圃,準備圓一個綠色夢想。承包了村里的一百多畝土地,種植了紅豆杉、香樟、杏銀、石楠,還有名貴的日本櫻花。一份耕耘,一份收獲。后來,我在大隊村部門口戧港邊上,置地建房。建房伊始,我首先想起了深藏我心中多年的芭蕉情結,果斷地在臨水一方圍起了一個院子,幾叢修竹,兩株臘梅,最后從蘇州虎丘外婆家移回了幾株芭蕉。一座典型的小小私家庭院應運而生。
一直夢想著擁有這樣一個庭院,累了,走到窗前,推開臨院的窗口,呼吸一下來自庭院的花草芳香。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沏一杯新茶,倚窗而坐。此刻,什么都可以不去做不去想,雙眸微合,讓夕陽照著芭蕉的婆娑身影,慢慢移上我慵懶的心頭。
從建院之初到家鄉(xiāng)的整體拆遷,暗合了人間草木的一個劫數(shù),七年之癢。這七年的纏綿悱惻,讓人意猶未盡。長夜遇雨,雨打芭蕉的聲音猶如天簌,隔空仿佛都是淅瀝之聲,臥榻靜聽,惆悵之情悠然而生。每當皓月當空,我都會常常移步庭院,來到芭蕉叢前,月色下總會令我想起前清文人蔣坦與愛妻秋芙的一段芭蕉情緣:“是誰多事種芭蕉,晴也瀟瀟,雨也瀟瀟?!迸c“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痹谶@萬丈紅塵之中,不是所有紅顏都能遇上蔣坦這樣的郎君,也不是所有郎君都能遇上秋芙這樣的紅顏。舉案齊眉的卿卿我我之間,他們不失風雅,把這段情濃意切的唱酬,在芭蕉的演繹下,成就了千古佳話。
羅星洲
君不見,這萬千世界里,唯有池塘里的荷才可以與芭蕉相媲美,它們在綠的時候是那么純粹,大有一種滿不在乎的氣勢,仿佛全世界都是它的。當春風不再,殘冬來臨,在它去意已決的時候,走得又是那么徹底,不留半點生息,不帶絲毫牽掛。滿眼凋零的殘枝枯葉,一派蕭瑟景象。給草木一秋的人世間,營造出一份自然界的蒼涼之美。
難怪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都會對芭蕉情有獨鐘,無論是豪放派詩人蘇軾,還是婉約派的柳永,他們都寫過不少膾炙人口歌詠芭蕉的詩篇。因為篇幅有限,無法一一羅列。在本文的尾聲,我把著名的愛國主義詩人文天祥的吟詠芭蕉的詩作《山中即事》摘錄下來,以饗讀者:“攜壺藉草醉斜陽,白鶴飛來月下雙。蘆葉西風驚別浦,芭蕉夜雨隔疏窗。”
我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到同里湖邊了。坐在同里湖的石磯上,我在想,這塊歷史上叫富土的地方,是先有同里湖,還是先有同里鎮(zhèn)?試問的雙眸看著這淼淼的同里湖水久久回不過神來……
天下萬物,有容乃大,同里湖自從有了羅星洲,不但給同里湖增色不少,也為同里湖帶來了許多神秘的傳奇色彩。同里湖與羅星洲,從此在旅人的眼里,多年相依成伴侶了。
佇立同里湖邊,望著面前被人們稱為”小蓬萊”的羅星洲,我只能癡癡地眺望,我不是前朝的蘇軾,泛舟同里湖后,立馬會說上一句:“到同里湖一游,不上羅星洲乃憾事也?!备粫癞敶挠嗲镉晗壬?在文章里偷偷地寫上一句俏皮話:“一滑腳,來到了同里?!?/p>
其實,同里湖的羅星洲,不管你是誰,就算你是當年的真命天子乾隆,你來與不來,她就在這里。你不來,她不候,你若來,不管你是南來北往,還是男女老幼,臨別,她都會亭亭玉立在同里湖的平波之上,目送一個個游人登舟遠去。
一次次的隔湖相望,我總是不忍心僭越一步,生怕驚擾了什么。今天應朋友之邀,終于可以登舟踏浪,去會一會羅星洲的真容。舟楫離羅星洲越來越近,迎面除了清一色的黃色宮墻,還有宮墻上那一行“南無阿彌陀佛”幾個仿宋的金色大字撲面而來。棄舟登岸,迎門高懸著“羅星洲”三個鎦金彩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寺門的左側是一塊名人石刻,用陰文刻著“蓬萊仙境”幾個行書。湖面上供游人往來的舟楫,你來我往。碼頭邊停靠的游艇隨著微風輕輕飄蕩,岸邊的幾棵老櫸樹郁郁蔥蔥,巍然肅立。仿佛間,它們想對身邊的游人說些什么,可是,閱人無數(shù)的幾棵老櫸樹們,望著一個個游人匆匆的腳步,最后都欲言又止,在微風里搖曳幾下,化作一聲聲嘆息,隨風而去……
羅星洲自元代以來,就是一塊集佛教、道教、儒教于一處的圣地。歷史上幾經(jīng)毀建,現(xiàn)今的羅星洲由兩大部分組成,南部是園林,北邊是寺廟。上有城隍殿、文昌閣、旱船、曲橋、魚樂池,還有白蓮池。所有的布局緊湊合理,濃陰深處,曲徑通幽。每當北部寺院隨風傳來陣陣梵音的時候,漫步羅星洲的游人,頓時有一種身處世外的感覺,匆匆的腳步仿佛頃刻間都會慢了下來。
路過斗姆閣的海棠廳,巧遇在院子里修剪綠化的一位年長的削發(fā)僧人。我們一邊請教一邊攀談起來。原來,外墻“南無阿彌陀佛”的一行大字,自有它的深意,“南無”是古印度語,是“致敬”“敬禮”的意思,也就是說:“佛”從東來,我們向“佛”致敬!至于宮墻外為什么都是清一色醒人眼眸的黃色?就好比現(xiàn)代人走在大街上的行為規(guī)范,紅燈停、綠燈行、遇到黃燈等一等。這一停一等,不僅僅是暗合了我們文明古國的宗教文化,更是取意佛教里的一個偈語:“停下你匆匆的腳步,等一等你身后的靈魂。”
在海棠廳,謝別了僧友,我們來到了島邊堤岸,垂楊依依,蘆葦搖曳。漫步堤岸,湖光水色盡收眼底。特別是在羅星洲遇到春雨瀟瀟的日子,你一定不要頹廢,雨色空濛的羅星洲,定然是一個絕妙的去處。你用心選擇一個有芭蕉的庭院,攜友住將下來,煮一壺黃酒,沏一杯新茶,雨打芭蕉之夜,任憑爾輩倚窗臥聽。
大凡去過羅星洲的朋友,肯定不會忘記,鄉(xiāng)賢柳亞子先生寫下的那首詩《羅星洲題壁》:“一蒲團地現(xiàn)樓臺,秋水蒹葭足溯回。猛憶船山詩句好,白蓮都為美人開?!痹僖娏肆_星洲,今天我想和你有個約定,等到來年的夏末秋初,白蓮都盛開了,我再來看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