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憶鋒

一、女兒離婚

北方冬季天黑得早，下班鈴聲響起時，窗外已是一片黑寂。于娜一邊收拾辦公桌一邊給媽媽打電話，說有事回家一趟。

媽媽說，正好我包餃子，你回來吃，再帶走一些給小胖。

于娜說：我買了一袋大米拿家去，到家時讓我爸下樓接我。

電話那端忽然沒了聲音，于娜叫了幾聲：媽，你聽沒？

媽媽好像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慌忙應聲：啊你說什么？

于娜重復著：讓我爸下樓接我。

媽媽遲疑著：啊——行。接著又問：你回家來有什么事??？

電話里說不清，回家說。于娜關上電話，走出辦公樓。

于娜把車停在媽媽家小區(qū)大門外，拎著大米袋子往小區(qū)里面走。走上三樓時，家門已經打開，媽媽站在門邊等她。于娜一邊換拖鞋一邊問：我爸呢？

媽媽哼了一聲：和小時候一樣，進門總是先問我爸呢，就是不問你媽呢。

于娜探頭往客廳看，爸爸端坐在沙發(fā)上，舉著報紙在看報。于娜叫了一聲：爸，你咋不下樓接我？

爸爸支支吾吾：你媽告訴我晚了，沒來得及下樓。

于娜看著爸爸腳上的旅游鞋：你怎么不換拖鞋呀？

爸爸有些緊張：啊，我著急忘換鞋了。你今天怎么有閑工夫回來。

于娜放下手里的皮包：我有事向你們通報。

什么事？爸媽一起問。

于娜攏攏頭發(fā)：我要離婚。

啊？！爸媽大吃一驚，幾乎同時跳起來：你說什么？你要離婚？為什么呀？

媽媽問：小胖他爸有外遇了？

爸爸瞪了媽媽一眼：誰規(guī)定的，離婚就是男的有外遇？你說話怎么這么偏激呢。

媽媽反駁：誰偏激了？我這不是著急嘛。

爸爸不聽解釋：著急也不能把過錯往男的身上賴呀。

我就這樣說了，你能怎么地吧？媽媽提高嗓音。

那就不行。爸爸不示弱。

看著爸媽臉紅脖子粗，于娜揮手：你倆別吵了。別還沒等我離呢，你倆就先分了。

于娜的一句話讓即將爆發(fā)大戰(zhàn)的爸媽立刻閉嘴，他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轉過身子。

面對于娜，媽媽還是盤根問底：究竟因為啥離婚？有啥過不了的關？你們吵架了？

于娜：吵架還好呢？像你和我爸這樣，吵了一輩子，可就是在一起過。我們不吵架，但是比吵架還難受，我們冷戰(zhàn)。

因為錢嗎？要是差錢的話，爸給你。你別受委屈。爸爸心疼女兒。

于娜回答：不因為錢。

媽媽又說：那還是感情問題，還是他有對不起你的事。

于娜有些急眼：媽你別瞎說，沒有那種事。反正就是過不下去，在一起待一天都煩得慌，是世界觀有問題。

夫妻過日子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講什么價值觀。要是那樣講起來，誰都過不長。不管怎樣，不能離。媽媽嚴肅地說。

爸爸也說：不能離。在這一點上，我和你媽意見一致。

二、爸媽的叮囑

接下來，爸媽一起給于娜講離婚的壞處、難處：現(xiàn)在年輕夫妻一不開心就吵架，一吵架就鬧離婚……沒孩子離了也沒什么，有了孩子鬧離婚，孩子最可憐……他會羨慕別人有完整的家，成長受影響……你忘了，你小時候上學，回家跟我們說，班里誰誰是離異單親家庭，問我們離異單親是怎么回事，然后你說：我有爸爸媽媽，有完整的家，我是幸福的……單親家庭的孩子不好找對象，對方第一個條件就是離異家庭免談……

不管于娜聽沒聽進去，爸媽不停地絮叨。媽媽說了這樣一句話，總算結束了誨人不倦的教誨：我和你爸怎樣做，能讓你們不離婚。

于娜冷冷地說：離婚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們沒關系。

媽媽很生氣：你是我們的孩子，怎么沒關系？

爸爸說：離婚不是壞事，但也不是好事。你要是實在想離，就等孩子長到十八歲，再離。民政部門統(tǒng)計，高考之后辦離婚手續(xù)的多，就是為了不影響孩子高考。為小胖著想。我不同意你現(xiàn)在離婚。

媽媽說：我和你爸意見一致。

要是你和我爸離婚，我不同意，有用嗎？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們，我已經領離婚證了。

什么？你已經領證了？爸媽再次大吃一驚，隨即陷入深深的沉默。

許久，媽媽開了口：離婚的事我管不了你，但離婚后一件事，你得聽我的。

什么呀？于娜心不在焉地問。

你和小胖他爸離婚的事現(xiàn)在不能告訴小胖。小胖剛上一年級，身體、心理都沒發(fā)育成熟，不能給他壓力。

爸爸緊接著媽媽的話茬兒：你媽說的我完全同意。

這回輪著于娜沉默了。想了一會兒于娜說：紙里包不住火。我和陳岑是協(xié)議離婚，孩子歸他，現(xiàn)在住的大房子給他，我搬出來住城東的單間，我不在家住，這事怎么能瞞住小胖。

媽媽想了想說：你這樣……

媽媽說了一個辦法，爸爸頻頻點頭：娜娜，你看我和你媽打打鬧鬧一輩子，這件事上就覺得你媽做得對。

媽媽對于娜說：就裝一階段唄，不然孩子因為這個造成心理陰影，你后悔一輩子。有個健康的孩子，你才有后半生的安穩(wěn)。就當媽求你了。媽媽說著，眼淚汪汪的。

那行吧，我回去和陳岑說說，試試。于娜鄭重地對爸媽點頭。

電話響，于娜起身接聽完電話，于娜對媽媽說：我那邊有點事，我走了。于娜拎包下樓，身后是爸爸媽媽長長的嘆息。

于娜走到小區(qū)大門口想開車，才發(fā)現(xiàn)車鑰匙沒在包里。那就是落在媽媽家了。離婚鬧得情緒紊亂，丟三落四。她想打電話，讓爸爸把車鑰匙送過來，但又一想，天黑路滑，就不折騰老爸了。于娜快步往回走。小區(qū)大門距離媽媽家的樓有一段距離，步行需要五、六分鐘。于娜加快腳步，走上樹叢間的小路。就在這時，于娜看見眼前一個身影走出單元門，手里拖著大行李箱，一步一步慢慢走。光線不好，離得又遠，看身形像是爸爸，但又一想不可能，這么晚了父親離開家做什么？狐疑之中，于娜還是靠近了那個身影，走近一看，竟然真的是爸爸。

三、爸媽隱婚

爸，你這還是干什么？于娜大聲問。

女兒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爸爸顯然非?；艔垼目陌桶偷卣f：沒什么，出來遛彎。

于娜拉過來大行李箱的把手：帶著旅行箱出來遛彎？

爸爸支支吾吾地：我……我和你媽吵架了，想離開家躲躲。

于娜追著問：吵架了？剛才你們不還是你同意她、她同意你的嗎？吵架就離家出走？跟我回家，我找我媽說理去。于娜說著一手拉著旅行箱一手拽著爸爸往家走。

于娜快步上樓，舉手敲門，里面?zhèn)鱽韹寢尩穆曇簦豪嫌陬^，既然離婚了，你就不要再回來了，去你自己的住處吧。

于娜愣了？媽媽這是在和誰說話？

于娜又敲門，還是媽媽的聲音：所有屬于你的東西都裝箱子里了，你走吧。

于娜急眼了，使勁敲門：媽，是我。

媽媽開門，于娜急急地問：媽你剛才說什么？什么離婚？

媽媽看著于娜手里的旅行箱發(fā)愣：這個箱子怎么跑到你手里？

于娜回身把爸爸拽進屋里。媽媽看見爸爸，把臉扭向一邊。

于娜關上門，坐在沙發(fā)上：剛才我在門外聽你說離婚的話，說吧，你倆怎么回事。

爸媽像做錯事的孩子都不吭聲。于娜進到屋里，翻箱倒柜地翻看，家里幾乎沒有屬于父親的任何物件。于娜打開五斗櫥抽屜，那是家里放貴重證件的地方。于娜找出戶口本，急速地翻頁，戶主一欄爸爸的名字下蓋著“遷出”的蓋章，原因是離異。

這是怎么回事？于娜攤開戶口本問。

爸媽互相看看，長嘆口氣。媽說：既然如此，就不瞞你了。

接下來，媽媽給于娜說了實情：我和你爸感情不好很多年，但為了你的成長，我們一直忍者不分手。你結婚后的第二個月，我和你爸就離婚了。你爸搬到外面租房子住。為了不讓你擔心，一直沒告訴你。你有時白天回家，問起你爸咋不在家，我就是說他去外面買菜遛彎來搪塞你。要是你晚上回家，我怕你起疑，都給你爸打電話讓他回家來裝樣子。就像今天晚上，你說要回家，我就打電話讓你爸過來。他要趕在你進屋之前坐下來，急得連拖鞋都沒來得及換，讓你發(fā)現(xiàn)了……

于娜閉著眼睛聽媽媽述說，回憶這些年熱熱鬧鬧的一個大家庭，卻原來都是一出戲，一出戲有苦也有甜，只是苦了爸媽?，F(xiàn)在，他們老了，又做了隱婚父母……

你和我爸這樣做，值嗎？于娜問。

值。在這一點上，我和你媽的觀點一致。那就是愛孩子。爸說。

于娜拿起茶幾上的車鑰匙：爸你租的房子在哪里？

你要干什么？爸媽有些惶恐地問。

于娜：要降溫了，我給爸送個電暖氣。

四、“出差”的媽媽

于娜和前夫陳岑說了自己的想法：偶爾回大房子住，盡量和孩子在一起。陳岑很爽快地同意了。

周末。于娜在大房子里忙忙活活做了一桌菜飯。三口人坐在各自位置上吃飯。兒子忽然說：媽，你不是這個家的人。

于娜和陳岑同時一愣：什么意思？

兒子：你看，我姓陳，我爸也姓陳，就你不姓陳姓于，所以你是別人家的。

于娜心里一沉：兒子怎么說這種話？

兒子笑嘻嘻：這不是我說的，是網(wǎng)上一個小朋友說的。

于娜松口氣：雖然我不姓陳，但我也是這個家的人，我是你媽媽。

那你為什么總不在家??？兒子問。

于娜流利地回答：媽媽換工作了，新單位要經常出差。你知道，你班有的同學送到爺爺奶奶家或是姥姥姥爺家住，只能在周末才能和爸媽見面。還有的離得更遠，住兩個城市，孩子只有在節(jié)假日才能見爸媽一面。和他們相比，你每周都能和爸媽在一起待幾天，你是幸福的。

嗯。兒子口無遮攔地說：等我長大了，也做你這樣的工作，經常去外面，看很多風景。

于娜和陳岑對視一眼，百種滋味涌上心頭。

收拾完里外屋，于娜拎包出門了：兒子，媽媽今天晚上值班，你在家里好好睡覺。

媽你值班時咱倆視頻吧，我就不想你了。

于娜楞了一下，搖搖頭：值班不許視頻。

兒子說：明白了，那你要聽話，不然老師會批評你。

單位沒有老師，是領導。陳岑在一邊解釋。

別讓領導批評你。

知道了。再見兒子。

于娜走出單元門，抬頭望樓上自家——不前夫家的窗戶，看見兒子揮舞的小手，兒子身旁站著陳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