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綏
作者有話說: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窗外一直在下雪,霧蒙蒙得看不清天際。我寫一會兒就跑到窗臺邊玩會兒雪,然后用凍得像胡蘿卜一樣粗壯的手指頭敲下文字,一點一點地完善這個故事,就像雪一片一片地覆蓋整個世界。只要能看到最美的結局,我總愿意等。最后歡迎大家給我反饋啦,愛你們!
【一】
學校的話劇社放出風聲,在期末之前要排出一出戲,要招募一些對表演有濃厚興趣的同學共同參與。
此消息一出,桑田田就坐不住了。要知道,入校三年來,幾乎每次話劇社招新,她都會興致勃勃地跑過去面試。表演是她的夢想,雖然她每次面試都敗在表演上。
第一年,她抽到《霸王別姬》的題目,演到要自刎時,她抱著“項羽”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不想死啊,可我必須要死,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生活,別意氣用事,烏江一定要過啊……”
演項羽的男生無所適從地任她把眼淚抹在自己的衣服上,也掙脫不掉,眼神無助地向臺下求助。殊不知,臺下坐著的理事們幾乎笑到痙攣了,還要憋著聲音捂著嘴,忍得很是辛苦。
更別提第二年她為了搶戲嗓門大到把女主角嚇哭,第三年演吐血時吐了男主角一臉番茄醬,致使對方憤而離場的光輝事跡。
話劇社社長李梁苦口婆心地勸她退一步海闊天空,打了三年的交道,他斷言她沒有任何表演上面的天賦。
在最后一次表演失敗之后,桑田田滿臉番茄醬,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他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勸慰道:“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p>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桑田田的人生字典里就沒有這兩個字。
劣質的醬汁弄得滿臉都是,顯得有幾分駭人,桑田田陰狠地說:“要我放棄?下輩子吧!”
李梁還沒反應過來,她自己又撲哧一聲笑了,緊張地問:“我剛剛這句臺詞說得怎么樣,情緒飽滿吧?我覺得眼神也到位了,你覺得……欸,你別走啊!”
排新戲的消息一放出去,李梁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經(jīng)濟學院的那個桑田田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現(xiàn)實顯然也沒有讓他失望。桑田田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臨走前還在宿舍里撂下狠話,不成功,便成仁。
話劇社的老朋友們見到桑田田均是虎軀一震,有文傳院的師姐調侃她:“甜甜,你當初也是用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追到楊一帆的吧?”
桑田田整理自己的道具,頭也沒抬地說:“我都跟你們說多少次了啊,是他追的我!”
旁人自然是不信的,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李梁拿著打分表似笑非笑地走過去,桑田田不理他,他還只是笑。
“有什么好笑的?”桑田田有些生氣。
李梁嗤笑了一聲,不屑地說道:“又來陪練了???”
“你才來陪練!”桑田田羞憤交加,恨不得把手中的拐杖扔到他的臉上。
“對、對,就是這種情緒,記住感覺。”李梁怒其不爭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是最后一次招人了,別說哥們兒沒有幫你?!?/p>
桑田田愣了幾秒,隨后嫌棄地抖落了他的手:“誰是你哥們兒?!?/p>
李梁這個人最是沒安好心,他最喜歡干的事就是上一秒裝好心,下一秒再對著感動的你哈哈大笑。時日久了,桑田田有了防備,任他演得再像也不為所動了。
那一場桑田田抽到演一個年輕的妻子,丈夫發(fā)生車禍離世,這個妻子都堅強得扛了過去,卻在整理遺物發(fā)現(xiàn)他早已出軌時崩潰地大哭。
她認真地在本子上做著筆記,悲傷、委屈、不甘心……李梁無所事事地經(jīng)過,佯裝意外地說:“運氣不錯啊,這個角色發(fā)揮空間那么大,足夠你給自己加兩場戲了?!?/p>
桑田田翻了個白眼,沒理他,不一會兒手機就響了,好朋友小越在電話那端大喊:“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今天是你生日啊。”
“對啊?!鄙L锾锟粗鴦”荆唤?jīng)心地問,“怎么了?”
“我看到楊一帆和一個女生一起……”小越頓了頓,“走進了一家酒店?!?/p>
【二】
桑田田的生日是三月十四日,年輕人熱衷慶祝的白色情人節(jié)。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一早便有人不懷好意地詢問她:“楊一帆給你安排了什么驚喜啊?”
“都說了是驚喜,我怎么會知道?!鄙L锾锿ǔ@么回答。在節(jié)日來臨前的半個月,她自己還沒來得及關注有什么興奮和期待的事情,身邊那些朋友倒是先熱切關注了起來。
原因無他,她和楊一帆原本就是受受矚目的一對。倒不是因為他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是一個相貌平平、乏善可陳的姑娘竟然搞定了文傳院集帥氣和才華于一身的香餑餑,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人們給予關注和討論。
桑田田心知肚明,從她和楊一帆在一起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明白自己選擇了一條什么樣的路。那些關心背后有多少惡意的揣測,她一清二楚。
更何況,楊一帆從來沒有給她準備過任何驚喜,只要他那天有空陪她吃頓飯,桑田田都覺得這次的生日過得不虧了。
難怪身邊的人都認為這段感情是桑田田主動追求來的,畢竟,她這樣普通,又這樣卑微。當初楊一帆告白時,她正襟危坐,卻悄悄在桌子底下掐紅了自己的大腿。
她一定是在做夢。當初只是因為太困了,體育課上在男生宿舍樓前的操場上睡著了,醒來,她就看到楊一帆的一張帥臉和一幅極為抽象的、據(jù)說是她自己的人像畫。
“同學,這是我為你畫的?!睏钜环χ粗?,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像初一的新月,溫柔又明朗。
桑田田捧著那幅有幾分駭人的線條畫,皺著眉頭看了半天,又看了看楊一帆期待的笑容,無用武之地的演技在那一秒統(tǒng)統(tǒng)爆發(fā)了。
“哇!太好看了,簡直就是我本人嘛!你真厲害,畫得真好!”
那個時候,楊一帆還沒有在大賽上得獎,他在學校里的名聲也僅限于一個字——帥。只能說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帥哥,他顯然不滿足以這個字來概括自己。在眾多的愛慕者中,桑田田是第一個贊許他繪畫技術高的人。
不知是她走狗屎運了,還是楊一帆對待感情太過隨意了,總之,他們相識沒多久,楊一帆就表白了。
他們在畫室,桑田田一動不敢動,按照指定的姿勢僵了近兩個小時。楊一帆還沒畫完,窗外的天突然放晴了,他伸了個懶腰,看著落在桑田田頭發(fā)上的那一縷陽光,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們在一起吧?!?/p>
風和日麗,確實是個適合在一起的好日子。
桑田田看著小越傳來偷拍的照片,握著手機的指骨節(jié)漸漸泛白。在她二十歲生日這天,窗外的陽光也是明媚的。她和楊一帆的故事總發(fā)生在這樣的好天氣里,似乎這本身就是一種征兆,像一場夢,美好又脆弱,烏云一來,她就得醒了。
夢醒之后的桑田田在臺上號啕大哭,哭得青筋凸起,聲嘶力竭,方圓五十米之內無人不為其震動。對戲的其他演員一臉茫然地站在臺上,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
臺下的評委紛紛交頭接耳,討論著桑田田這次為了搶戲倒真下了功夫。
唯有李梁,他看得清楚,臺上的姑娘眼眶通紅,眼淚也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絕不是她那浮夸且不走心的演技可以表現(xiàn)出來的。
他上臺去拉桑田田,卻被對方抱住,眼淚、鼻涕毫不客氣地往他的身上招呼。
“行了,別哭了!”李梁在她的耳邊咬牙切齒地說,“錄用你,你過了,行了吧!”
“嗚嗚……”桑田田攥著他的衣袖,嗚咽道,“我被甩了,我被甩了!”
臺下響起了愈發(fā)熱烈的討論聲,桑田田和李梁分手的消息像病毒一樣迅速地在校園里蔓延開了。只是,跟在一起時不同的是,這一次大家沒有跌破眼鏡,而是紛紛發(fā)出了意料之中的嘆息聲,好像期待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三】
桑田田如愿以償?shù)剡M入了話劇社,卻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她的生日已經(jīng)過去一個星期了,分手的消息也傳得沸沸揚揚,楊一帆始終沒有任何表示。
那段時間,桑田田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經(jīng)常把自己的腦袋往墻上撞,嚇得室友惶惶不安,只得拿別的事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話劇社要排練了,得益于面試那天桑田田驚天動地的哭戲,她又被分了一個苦角兒。老公死了,兒子被偷了,家里僅剩的一頭大水牛也被人牽走了。她瞄了一眼劇本,還沒來得及上臺就哭了起來。
“欸、欸、欸,你有沒有點兒專業(yè)精神啊?”李梁拿著劇本走過來,生氣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不就是被男人甩了嗎,至于哭那么久嗎?”
“你知道什么??!”桑田田抽出一張紙巾,哀怨地擦了擦眼淚,“這是我的初戀……”
“桑田田,你可真有出息,都二十歲了,還在為初戀掉眼淚呢?!崩盍喊阉赃厰D了擠,一屁股坐了下來,“我警告你啊,這出戲很重要,你要是給我演砸了,你……”
李梁威脅的話還沒說完,桑田田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掏出來,一看到來電顯示,整個人都變成了溺水的鴨子。
“怎么辦,怎么辦,他一定是要跟我說分手的,我要不要接啊……”她求助地看著李梁,不知該如何是好。
“別慌,別害怕,我?guī)湍??!崩盍赫f著,按下了接聽鍵,又把免提打開了。
“喂?!鄙L锾镌诶盍簢烂C的眼神警告下,盡量穩(wěn)住了自己的情緒。
“田田,今天晚上有空嗎?”
李梁揮了揮手示意,于是,桑田田聽話地說:“沒空?!?/p>
“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我考慮一下?!崩盍貉杆僭谧约旱氖謾C里打出一行字,桑田田讀了出來,“最近我比較忙,說不清哪天有時間。這樣吧,等我有空了,我會約你的?!?/p>
“我有些事想和你說一下,耽誤不了很久,你……”
“就這樣吧,我這邊還有事兒,先掛了?!?/p>
桑田田齜牙咧嘴地掛斷了電話,憂心忡忡地問道:“這樣拖著真的有用嗎,他會回心轉意嗎?”
李梁又把劇本卷成筒,狠狠地在她的腦袋上來了一下:“你是不是吃豬食長大的啊,怎么比豬還笨!”
“你干嗎又打我!”
“你以為他還會回心轉意嗎?”
“那你為什么……”
“我不是在讓你逃避現(xiàn)實,而是教你應該怎么談戀愛。對待男人永遠都不要太主動?!?/p>
他嘆了一口氣,看著懵懂的桑田田溫柔地說:“我知道這對你來說難了點兒,但你只要知道大部分男生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么,就行了?!?/p>
桑田田依舊沒開竅,她揣著劇本回了宿舍,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究竟能躲到什么時候。到底是勇敢面對,擺出一個漂亮的姿態(tài),還是死皮賴臉,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她想不通,盤腿坐在床上自言自語,像一個神婆。
小越問她分手的進展,她趁機大倒苦水。說到李梁傾情提供的場外支援時,小越來了興致。
小越踩著欄桿站上來,面對面地問桑田田:“你是怎么跟他搭上的?”
“什么搭不搭的,他不是話劇社的社長嗎!”
“對哦?!毙≡介L嘆一聲,“這事兒也別太鉆牛角尖了,咱們學校又不是只有他楊一帆一個大帥哥,你發(fā)散一下思維,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如憐取眼前人……”
“你在說什么???”桑田田趴在床上真誠地提問,“你說我到底該不該聽李梁的?”
看著她天真懵懂的表情,小越又是一聲長嘆,換了個思路說道:“我覺得你該聽他的?!?/p>
“為什么呢?”
“你想啊,最了解男生的是誰?那肯定還是男生嘛。李梁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還有幾分帥的男生,那應該是相當了解楊一帆了。畢竟都是帥哥嘛,見過的世面應該也差不多?!?/p>
“嗯,你說得對……”
見桑田田終于動了一點心思,小越心里的想法更加堅定了。要知道,忘記一段感情最迅捷有效的方法就是投入到另外一段感情中。雖然這個李梁看起來也是有不少桃花債的主兒,但好歹也算是大帥哥,桑田田若是能跟他在一起,那不管怎么樣,都是不虧的。
小越這樣想著,斬釘截鐵地說:“你必須得聽他的!”
【四】
桑田田雖然智商和情商都有些欠缺,但用辯證的眼光來看,這樣的姑娘也是有可取之處的,那就是聽話。
桑田田沒有自己的主意,相當容易受人蠱惑。當初她能跟楊一帆在一起一年之久,也是因為她耳根子軟,好擺布,旁人說什么就認什么,相處起來別提有多簡單了。
“社長,你說我下一步應該怎么辦?”聽話的桑田田來到了話劇社,對李梁端茶遞水,諂媚地說,“我都聽你的?!?/p>
“你愿意聽,我還沒說要教呢?!?/p>
“那你教教我唄?!?/p>
“我是收費教學,你學得起嗎?”
桑田田倒吸一口涼氣,似乎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什么錢都要賺。但想到小越,她還是咬了咬牙,問:“多少錢?”
“誰要你的錢了?”李梁大手一揮,又是一巴掌拍到了她的后腦勺上,“你這豬腦子,以后我的選修課要寫的論文都交給你了。談戀愛不會,復制粘貼總會了吧?!?/p>
D大向來以選修課多且難在大學城聞名,期末論文雖然不正式,但都是萬字起步,可以上網(wǎng)查資料,但有查重率要求,借鑒一定要巧妙得當,說起來也不是個簡單的活。
桑田田咬牙切齒地答應了。
這邊師徒倆的約定剛一達成,楊一帆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桑田田有李梁在場外援助,接電話時心里也有了底氣。
“答應他?!崩盍涸谝慌詷O小聲地嘀咕。
桑田田乖巧地在電話里說:“好,那就今晚吧?!?/p>
那天晚上,李梁苦口婆心地勸了她許久,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脫下自己的秋衣秋褲,借了室友的針織連衣裙和卡其色風衣,裸露著小腿出去了。
李梁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諄諄教誨道:“對于女人來說,冷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p>
“嗯嗯,我知道了。”春末夏初的天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料峭的寒意,桑田田凍得直打戰(zhàn),抱著李梁的胳膊,恨不得整個人都貼上去。
“對,一會兒就這么演?!崩盍簜冗^頭,看著身旁小小的腦袋像個獼猴桃,心頭驀然升騰起一絲滿足。
到了約定好的火鍋店,桑田田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李梁在一旁為她加油,攬過她的肩膀說:“今天允許你給自己加戲?!?/p>
桑田田一把抓起李梁的手,認真地說:“我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
夜色初上霓虹街,路燈自頭頂灑下溫暖的光,女孩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陰影。李梁愣了片刻,最后是頭頂小飛蛾的撲棱聲喚醒了他,他干笑兩聲抽出了手。
兩人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火鍋店,卻在座位上看見了一男一女。
“田田,好久不見?!睏钜环鲃悠鹕泶蛘泻簟?/p>
“好久不見。”四個各懷心事的人平靜地入了座。
“這位是?”
想起李梁來時說的那句先發(fā)制人,桑田田幾乎是有些急促地搶了話:“這是我男朋友,李梁?!?/p>
楊一帆顯然沒料到一向溫順的桑田田會來這一出,愣了許久,才想起介紹自己身旁的人:“許如秋,我的……女朋友?!?/p>
桑田田這才敢明目張膽地去打量對面的女孩子,瓜子小臉,杏仁大眼,膚白貌美,氣質脫俗。她的確是輸了,輸?shù)降琢恕?/p>
四個人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這次見面的主題,只不咸不淡地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關于天氣、學校以及各自的相遇。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廣場路的公交車站?!崩盍壕従彽卣f,好像在認真地回憶,“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一號線上的公交站牌倒了好幾個,砸傷了許多人?!?/p>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桑田田原本以為他是編的,可聽著聽著就不對勁了。她后知后覺地想起三年前確實發(fā)生過這么一件事。那次暴雪壓塌了很多站牌,她差點兒也被砸下來的玻璃毀了容。有三四個人受了傷,嫣紅的血流了一地。其他人都躲開了,只有她沒走,她站在原地焦急地撥打120。積雪很深,交通不暢,為了救護車早點開到面前,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踏上了路中間,指揮其他車輛給救護車讓路。
“當時我就在馬路對面。”李梁說,“她是我見過的最善良、最可愛的女孩。”
楊一帆有些尷尬,他看了桑田田一眼,接了一句“對”。
不得不說,作為師父,李梁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形象過關,姿態(tài)大方,演繹起深情款款的男生,也毫無違和感。桑田田看得清楚,對面美女的臉色很不好。
桑田田在這邊還沒來得及慶祝自己扳回一局,李梁就趁人不注意朝她眨了眨眼,她心里頓然涌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他那雙桃花眼十分勾人,雙眼皮層次分明,眼神浩瀚如海,看木頭都能看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感覺來,怪不得能在話劇社社長的寶座上坐那么久。
【五】
話劇社的第三次大規(guī)模排練,桑田田狀態(tài)很好。她甚至依據(jù)人物設置,自己在宿舍搗鼓了一個中年婦女妝出來。
李梁斜靠在躺椅上看劇本,遠遠地看見桑田田走了過來,旁人拿她逗樂,說道:“思君令人老?!?/p>
那個傻子顯然也沒聽懂人家話里的意思,傻笑了兩聲之后就朝他跑了過來。
她笑嘻嘻地把臉湊近,得意地說:“你看我這個特效妝化得怎么樣?這黃褐斑,這皺紋……”
“嗯,這痘痘畫得也像?!?/p>
“你怎么那么討厭??!”桑田田伸手撓了他一下,垂頭喪氣地說,“這是我自己的痘。”
李梁故作驚訝地啊了一聲:“你還想不想挽回你的初戀了?”
“想啊,做夢都想。”
“你就只是想想嗎?”
桑田田無奈地嘆了口氣:“綠帽子之仇不共戴天,可我也沒其他辦法啊?!?/p>
“我跟你說過,很多男生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么?!鄙L锾锷扉L脖子,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他可能昨天不喜歡你,今天不喜歡你,后天也不喜歡你……”
“那他就是不喜歡我嘛!”桑田田急躁地說。
“但大后天的事,誰也說不準,也許他會因為一條紅色連衣裙而重新愛上你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李梁循循善誘地引導她,“所以,你說,咱們報仇的第一步是什么?”
桑田田疑惑地看著他,“買……買一條紅色連衣裙?”
“……”
李梁說,想要讓別人愛自己,首先要自己愛自己。
他為桑田田制作的“失戀四十五天改造計劃”十分詳盡,涉及美容、穿衣、健身、學習多個領域。條條是道,科學、合理,任是誰看了,都只有豎大拇指的想法。
桑田田沒別的本事,就是聽話好調教。她嚴絲合縫地按照師父的計劃執(zhí)行,每天早晨七點半起床做半個小時瑜伽,午餐不沾重油重辣的垃圾食品,晚餐減半以水果充饑,一周讀一本外國文學著作,積極學習了解最新的時尚潮流……爭取從靈魂到肉體,思想到行為,統(tǒng)統(tǒng)上一個新臺階。
那段時間,連小越都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一個趨勢,桑田田在宿舍念叨楊一帆劈腿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她不再哀怨地數(shù)落著自己哪里哪里比不上那個新歡,而是精神抖擻地分配著自己的時間,記錄成果和進步。
李梁對此當然也是喜聞樂見,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桑田田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過去那個似乎永遠都提不起精神的、自卑的、怯懦的小迷糊,仿佛已經(jīng)隨著在她記憶中被掩埋的那個名字,一起留在了過去。
【六】
時間轉入夏天,憋了一年的蛐蛐和小青蛙開始發(fā)力,躲在路邊的草叢里沒日沒夜地叫。
桑田田養(yǎng)成了夜跑的習慣,她獨自一人繞著校園外圈的小路,戴著耳機跑步。這是李梁教她的,不管多么煩惱和棘手的問題,只要一場淋漓大汗就能沖洗干凈。
那天,她照例跑過學校后門旁的小竹林時,突然有一個彪形大漢跳到面前來。她尖叫了一聲,環(huán)抱胸口連連后退,怒喝道:“你想干嗎!”
周遭漆黑一片,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能不動聲色地尋找逃跑的路線。
“你別害怕,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那人邊說,邊往前走,動作小心且試探。眼見他伸手就能抓到自己了,桑田田驚呼一聲,用了吃奶的勁兒伸腿朝前踢了一腳。趁著對方吃痛的間隙,她轉身連忙跑了。
桑田田脫身之后做了兩件事,跑到保衛(wèi)室報案,以及借手機打電話給李梁。
她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李梁幾乎是跟兩個保安叔叔一起回來的,三個人一起架著剛剛嚇唬她的可疑胖子回來,一副絕不姑息的樣子。
桑田田連忙起身躲到李梁的身后,小聲地問:“他怎么了?”
李梁答非所問,拉著她的手看了一圈,詢問道:“他傷著你了嗎?”
“沒有?!鄙L锾锟戳四莻€虛脫的胖子一眼,壓低聲音說道,“他太笨了?!?/p>
李梁撲哧笑了一聲:“確實笨?!?/p>
據(jù)保安叔叔隱晦的說法來看,桑田田那一腳可不得了,力度和位置的掌握都恰到好處。他們趕往現(xiàn)場之前做好了一場惡斗的準備,卻還沒走近就看到痛得滿地打滾的嫌疑人。
李梁悄悄壓了壓桑田田的肩膀,趁人不注意給她豎起了大拇指。
“我沒想對她干嗎,就是跟朋友打賭輸了,要找路過的女生合影,就是合個影而已?。 ?/p>
那個來歷不明的胖子半蹲在地上哀號著,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桑田田。畢竟她不久之前還在保安室里言之鑿鑿地說:“小樹林有個男的想劫色!”
她面子上掛不住,尤其是在李梁在場的情況下。
“你胡說,你剛剛一聲不吭就要撲向我,右手還在掏什么東西,明顯就是想對我圖謀不軌,還敢狡辯!”
“我沒想撲向你啊,大姐,我當時只是想掏出手機再跟你解釋。”
“……我憑什么相信你?”
兩人你來我往地爭了幾句,別說保安大叔們看不下去,連李梁都感覺有些丟人了。
他揪了揪桑田田的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警告道:“閉嘴?!?/p>
“他就是……”
“別說了?!崩盍旱闪怂谎?,隨后匆匆忙忙地給叔叔們鞠躬道謝,臨走前又口頭給那個胖子道了歉,而后就像拎小雞一樣,把還在喋喋不休的她拎走了。
“你干嗎呀,我還沒說完!”
“你還要說什么???非得屈打成招,逼別人承認想非禮你才算完?”李梁氣定神閑地走在小路上,看著路燈拉長兩道搖曳的影子,憋著笑說,“你那一腳,說不定把人半條命都踢沒了,不趕緊走,還等人反應過來訛你一大筆嗎?”
桑田田氣得上躥下跳:“你為什么信他不信我?”
李梁看著她鼓起的腮幫子和瞪得像銅鈴一般大的眼睛,明白再不順著她說,今晚這事兒就過不去了。他正色道:“我信你?!毖垡妼Ψ剿闪艘豢跉猓殖脽岽蜩F地補充,“但是既然他沒有得逞,咱們又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他的骯臟企圖,在他反咬一口之前,咱們溜之大吉不是最正確的做法嗎?反正,你那一腳也算報仇雪恨了?!?/p>
桑田田眉宇間蒙上了一層陰影,她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極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這事兒看起來就這么過去了。李梁憋著笑,在心里告誡自己千萬忍住取笑桑田田的欲望。他轉過頭,想看看她的情緒是否穩(wěn)定了下來,卻看到女孩憂傷的后腦勺。
“你怎么了?”
桑田田聽到這句關切的話停下了腳步,慢騰騰地回過頭,哀怨地說:“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你根本不相信那個胖子會對我圖謀不軌。”
昏黃的路燈下,女孩臉龐的線條顯得十分模糊。她眉眼耷拉,嘴角下垂,微微皺起的眉頭溫柔又嬌憨,像一只走丟了的小浣熊。
“因為我那么普通,連被非禮的資格都沒有?!?/p>
這句話真的很好笑,也真的很像桑田田這個二百五才能說出來的話。
可李梁看著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心里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朦朧,連帶著月光都是朦朧的,像一層紗覆蓋了大地,也覆上了桑田田的眼睛。她親眼看到李梁抱住了自己,也親耳聽到他說:“你一點兒都不普通,你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可愛金貴?!?/p>
【七】
桑田田做了一個夢,夢里她走進一座迷宮。有人告訴她,只要你走出去,就能獲得想要的東西。
她左顧右盼都沒看到人,只能低著頭往前走。她走啊走,眼看光明近在眼前,她卻不敢向前了。
夢醒了,桑田田半天回不了魂。
小越好奇地問她怎么不貫徹李梁的“失戀改造大法”了,她思考了一會兒,最后答非所問道:“一個人能同時喜歡兩個人嗎?”
“當然能了,你那楊哥哥不就是一個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貨色嗎?”
“我覺得你說的不對。”桑田田正色道。
“哪里不對了?”
“楊一帆沒有同時喜歡兩個人?!鄙L锾镎J真地說,“因為他從來都沒喜歡過我,他跟我在一起,只因為我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p>
“田田……”小越有些擔憂,上前摸了摸她的腦袋,“你怎么了?開竅了,還是發(fā)燒了?”
桑田田沒理她,自顧自地把那個沒頭沒腦的夢說了出來。最后,她越說越小聲,像是心虛一般:“我在走出那座迷宮的過程里,想不起一丁點兒和楊一帆有關的事情。我們在一起一年,竟然沒有留下任何難忘的記憶。這件事足夠讓人灰心喪氣了,然而,更難過的是,我是在夢里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的?!?/p>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愛他,所謂的執(zhí)念只是年少氣盛的一時意氣。
“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光明近在眼前,自己卻不敢往前了?”
桑田田搖了搖頭,望著窗外發(fā)呆。那棵粗壯的大槐樹已經(jīng)結了苞,幾串槐花明晃晃地墜在枝頭,將夏日的天空裝點得愈發(fā)清澈。
那是她失戀后的第三十九天。
桑田田抱著雙膝,無助地看著小越:“我怕再往前走,就看到另外一個人了?!?/p>
【八】
那天晚上李梁也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只小浣熊坐在他的門外哭。他沉淪在這樣一個亂七八糟的夢里,醒來的第一秒就想起了桑田田的臉。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就連對待感情也是。當初在望江路那塊倒塌的站牌旁,命運就給如今的一切埋好了伏筆。
他步步為營地接近她,以指教之名,安撫她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他每走一步都是不驕不躁、不疾不徐的,陪她在話劇社胡鬧,陪她去赴前男友的“鴻門宴”,陪她一起變成更好更優(yōu)秀的人。
在這個世界上,若還有人能看到桑田田閃閃發(fā)光的靈魂,那一定就是李梁了。
他有充分的信心,相信那只小浣熊最終能撥開生活的迷霧,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邊。
就像此時此刻,他走在去女生宿舍的路上,相信手中的豆腐包一定會得到她的喜歡。
編輯/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