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王 妃

鐘道生/圖

【媽媽的痛

幾十年了，我們難得這樣坐在一起

說張家的長李家的短

說拜年剛翻下河的車子

說密林深處看得見看不見的大老虎小老虎

說打虎的武松

說憤怒者和無辜者手里端著的槍和更多

像黑洞一樣的槍口

幾十年了，媽媽的痛從腰部

走到腿腳，再蔓延到腎

這個躲在她身體里的惡虎

比時間來得精確，總在凌晨兩點

撲向她，撕咬她

天色尚早，媽媽看起來多開心啊

坐在我們中間，始終微笑著不插話

當我們說到那個翻墻丟命的人

她皺起眉頭輕嘆了一聲：

那該有多痛……

為什么？幾十年了

我們從未聽見媽媽的呻吟

當我們輕松談天說地時

都說了些什么？

我們的槍口總是對準自認為有錯的人

此刻，媽媽微笑著坐在我們中間

而她的痛

始終沒有成為公開討論的話題

【水 仙

我說我得去一趟花鳥市場

他說哎喲求你了別弄了

但車子還是拐了進去

有時候的我他也改變不了

就像我們的愛——

二十多年了，從不確定到確定

再從確定中產生不確定的

矛盾、猶疑和妥協(xié)

我們帶著水仙回家了

接下來將是短暫的分離

再共度平靜的假期

水仙的造型、養(yǎng)殖都是我的活

他的精力都耗在外面。但我不急。

疲累的人回到家中躺下或者

走來走去的路線，會在水仙綻放的

那一天有所改變

【熱 愛

太陽擲出了一枚金幣

白天和黑夜在大地上旋轉

陽光下奔跑的孩子

帶著晶瑩的汗珠回家

棍棒和棍棒上留下的血跡

阻止不了對黑夜深處的獵奇

頂著露水光著腚的小哥哥

稻草堆里有盛世和宮殿

繁星閃爍，銀河是人心的裂隙

分離遠在天上。在人間仰望

每一顆星辰都有一個童話

對黑夜飽含熱愛，也是一種幸福

吃不飽的白天睡得香的夜呵

苦孩子們慢慢長大

成年人，是什么讓你放棄對

星辰的渴望，端坐窗前

卻眼神飄忽

桌上攤著明天的素色菜譜

【我喜歡

你口氣輕柔

我能聽出你怕吐出刺人的針

要命的是

我忍不住要想象你

近乎迷狂的樣子——

當你眼神灼熱

面對一朵初綻的花蕾

嘴里喃喃自語

雙手拿捏著什么

一直在顫抖

【落 日

那火舌深深探進江水里

她有多疲憊，江水就有多涼

她有多留戀，江水就有多溫暖

她掙扎了很久

試探著，卷起風和云

隱身，又露面

在明亮的深處藏住陰霾

和不舍。在人間

落英奉獻了飄搖，虎嘯奉獻了谷風

唯有人的冷漠和麻木會修煉

到極致——

她體內最后一根游絲

被抽出，引燃

狂歡的篝火在肌膚上吱吱焚燒

【春 夜

當我再次寫下：

“歡愛是一匹順滑的絲綢”

夜，正流淌到最深處

——它那么靜。小小的起伏

回響那么重又

那么輕，張開的雙翼

一個軀殼空了，在向上飛升

一匹綢緞，鋪滿了清澈的星星

順滑的游戲讓它們因快樂而

發(fā)出笑聲——

危險的光啊！有多少雙黯淡的眼

點亮后被一一送達

安全的對岸

【別站在鏡頭里

母親在門前菜地里拔草

柴門敞開著，銅環(huán)油亮

對聯(lián)依然喜人

桃花和梨花開得正艷

黑狗豹子在太陽地里睡覺

花瓣無聲，落在它小小背脊上

不遠處，父親著青色的舊衣

荷鋤從田野的深處走來

麥苗像綠地毯，油菜花金黃

蜂群喧嚷，橫沖直撞

父親偏頭躲閃，他咳嗽了幾聲

豹子像那黑色的閃電，多美

母親抬袖蹭汗的動作，多美

柴門老而彌堅，銅環(huán)油亮

父親站在樹下抽煙

桃花和梨花有開有落，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