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博
“現(xiàn)在的都市人,生活壓力大、節(jié)奏快,在鋼筋混凝土森林中披荊斬棘,觥籌交錯間又互筑心防?!倍际袏蕵返腃 EO王樂天扶了扶鼻梁上的無框眼鏡,“人們早已融入,卻又時刻想著逃離。”
“都市,不應該僅僅是工作,或者工作一般的生活。不應該僅僅是行走間路過的地方,年復一年,泛不起一絲漣漪。我們想要做的,是讓人們經(jīng)歷這座城市的不一樣之處。非常驕傲地告訴大家,都市娛樂產(chǎn)品上線運行不足半年,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收支平衡?!闭f到這里,王樂天矜持地看著臺下的投資者,似乎在等待掌聲。
“呼??呼??”臺下應景地傳來巨大的呼嚕聲。
王樂天尷尬地笑了笑,“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臺下有貴賓睡覺的準備。不過,剛剛開場就開始打呼嚕還是有點兒出乎我的意料??”
臺下的各位投資人也是一臉茫然,面面相覷,半晌才找到呼嚕聲的來源。
“先生!”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有人進屋了?我打了一個激靈,彈起了上半身。
“嘣!”我捂著腦袋。眼前金星散去后才發(fā)現(xiàn)撞到了桌子。
我做了人生最大的一個決定,很開心,所以邀請小胖到我的城市來幫我,結(jié)果他順理成章地喝掛了。作為散場后比較清醒的一個人,我把他送回房間,然后打開樓下自己的房間??好吧,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很像會議室。
“沒人認識我?!蔽业拖骂^,把西服搭在腦袋上從桌子下面鉆出來。
臺上的投影寫著幾個大字“路過這座城市,發(fā)現(xiàn)生活的不一樣——都市娛樂”臺下坐著一群西裝革履的優(yōu)質(zhì)男女,現(xiàn)在都在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不好意思?。??各位,都市娛樂還是很不錯的啊,我的很多朋友都用過,效果不錯。”我一邊傻笑,一邊退到會議室門口,“我真的不是托啊,就是路過而已,你們繼續(xù),一定要投資?。 ?/p>
拉上會議室的門,我長長噓了一口氣,除了小時候當眾求愛被拒,這應該是我人生最糗的一次了。掏出手機,滿眼的未接來電,先撥給被我寄予重托的小胖。
“遠哥,你不是打退堂鼓了吧?”
“上午臨時有個會,剛剛結(jié)束。交代你的事怎么樣了?”確實有個會,只是和我關(guān)系不大。
“今天外面實行嚴管,防止恐怖活動,你能不能先問問我是不是還活著?”小胖當然還活著,不過如果我交代的事沒辦好,他也活不久了。
“別廢話,快回來。我沒看到有什么事,風聲鶴唳而已?!钡珤炝穗娫?,我果然發(fā)現(xiàn)政府群發(fā)的一條安全提醒,安全預警提升為紅色,出行實行管制。我摸了摸外套上的身份標識,還好沒掉。
一個月以前市政府給每個居民都佩戴了電子身份標識,據(jù)說是有一個很牛很牛的恐怖組織把這里作為襲擊目標。不過我覺得政府應該也就是以防萬一而已,一個月以前就能被探查到襲擊方向,這恐怖組織也快到頭了。
下樓到酒店大堂,看著剩下七八個來自蘇珊的未接來電,內(nèi)心不禁忐忑,糾結(jié)怎么樣才算一個合理的解釋。
說到蘇珊,她就是我最糗事件的主人公。高中的時候,我作為學校最富的富二代和最帥的四大天王之一,叫上小胖等人在教室里舉辦了一個盛大的表白儀式。結(jié)果她平靜地把黑板上的藝術(shù)字全部擦掉,冷冷地對我說:“我還是個學生,而且即使我長大了,也不會找你這樣的紈绔子弟?!比缓筠D(zhuǎn)身把冰雕一樣的我丟在講臺上,然后可能覺得打擊力度還不夠,她又加了一句:“馬上就要上課了,快把衣服穿上,好惡心。”
我默默地拿校服遮住身上的腱子肉。天地良心,我怎么能算紈绔子弟?我成績不比她差好不好??而且為了今天的展示,我在健身房里待了快半年,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啊。事后我花了很久才在其他女生的眼光里找回自信,也恢復了和她的友誼,但多少總是帶著一點兒敬畏之心。
“你怎么一直不接電話?”蘇珊電話接通第一句就是質(zhì)問。
“昨天幾個朋友過來了,喝多了一點點,剛睡醒。”我沒敢用對付小胖的借口,條件反射地實話實說了。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我連忙補充,“我現(xiàn)在就在酒店大堂,賞臉一起吃個飯可以嗎?”
“15分鐘后酒店頂樓的旋轉(zhuǎn)餐廳吧,你定位置?!崩习寰褪抢习?,句句霸氣十足。
蘇珊是個女強人,強到?jīng)]人會把她當一個女人,包括她自己。我和她在同一座城市,可見個面都需要提前預約。難得她昨天約我過來參加她的發(fā)布會。當然,我睡過頭了??這么看,她脾氣算挺好的了。
我找個地方匆匆洗了把臉,用涼水梳理了一下頭發(fā),聞聞身上,還好,酒味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沖出頂層電梯,遠遠就看到蘇珊一襲長裙立于來往人流之中。
蘇珊的目光掃了過來,我連忙快步走過去,接下手提包,蘇珊輕輕伸一個懶腰,自然地挎著我的胳膊,“進去吧。”
“你怎么了?”她問道。
“沒事,昨日飲酒過度,休息一下就好了?!?/p>
“昨天約你過來,其實無關(guān)發(fā)布會?!边€沒等我開口,蘇珊先搶下了話題,“我有話對你說?!?/p>
我瞪大眼睛,等待她往下說。
“我喜歡你!”
我抽了自己一個耳光,今天發(fā)生的好多事情,都和我的人生觀不一致,一定是昨天喝酒太多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澳憔従彛矣悬c兒幻聽。我先打自己一個耳光清醒一下?!?/p>
“我喜歡你,很久了,從高中的時候開始?!碧K珊根本就沒有在乎我的反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很受女生歡迎,而且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種類型,高中的那次表白,更多是你的一種作秀吧??這么多年來,我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和你的友誼,隨你來到你喜歡的城市,只是希望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開始慢慢變老,等不下去了。我今天把心里話說出來,不求結(jié)果,不需要安慰,我只希望找個地方讓我的心事曬曬太陽,然后把它封存起來,在遠方,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好朋友??”
蘇珊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多,似乎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在聽,也不在乎我有沒有回答,她只是想說給自己。
“其實我??”我忍不住要說出自己的計劃。
“砰砰砰??”一陣槍響打斷了我的發(fā)言,也掩蓋了我下半句的聲音。餐廳奢華的吊燈隨著槍響“啪”的一聲砸在地面上,嘈雜的餐廳在一片尖叫后瞬間陷入了死寂。
“所有的人,趴在過道上,排成一排!”七八個穿著休閑裝的人手握自動步槍站在餐廳門口,每個人身上都背著巨大的旅行包,從沒有完全拉緊拉鏈的縫隙里可以看到一捆一捆的鈔票。
“看起來他們是把樓下的銀行給劫了?!蔽衣牭饺巳褐懈`竊私語。
我連忙趴下,看著蘇珊,她竟然還是穩(wěn)穩(wěn)地坐在椅子上,傻傻地望著我,滿面悲情。我連忙把她也拉了下來,女性談到感情都可以置生死于不顧嗎?
桌椅被這群匪徒全部堆到了角落,拉上窗簾遮住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窗?,F(xiàn)場三十多個人質(zhì)全都一字趴在地面上。
“把手機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放在面前的地板上?!?/p>
恰在此時,小胖來了電話。來電指示燈在我手中忽明忽暗不停閃爍,我猶豫著怎樣才可以接聽。
“砰!”一個男人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動作慢就這樣!”劫匪吼向眾人。
我連忙把手機扔了出去。
一聲尖叫,“他流血了!”你見過中槍不流血的嗎?
“你剛才說什么?”蘇珊趴在地面,冷靜地向我追問。
女強人,你腦子里有水嗎?你管我剛才說什么,有槍的人說的話才比較重要?!皣u??”我暗示她低下頭,“我說的??”
“砰砰砰砰砰!”又是幾聲巨響。我心里不禁罵娘。這群匪徒是針對我的嗎?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外面誰在放槍?‘騾子,去看看,是警察動手了嗎?”為首的匪徒喊道。
“騾子”??我不禁暗想這代號也太藝術(shù)了。
“騾子”走到窗邊,輕輕拉開一道縫,側(cè)頭望過去,愣了一下,拉開兩個窗戶的距離,讓屋里的人都可以看到,然后似笑非笑地問我們:“呦,誰是蘇珊?”
我把臉死死按在地面上,不敢抬頭,聽到這句話我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窗外,夜空中綻放了五朵精致的禮花,赫然寫著“蘇珊,我愛你”。
蘇珊盯著夜空,緩緩扭過頭,眼神中有一點點的笑意。她手支著地,慢慢抬起上半身。天哪!她要站起來?我連忙壓住她的腦袋,“剛才我要說的就是這句話,這下你聽清楚了。不過不要激動,女強人,我喜歡的是活著的你?!?/p>
“誰是蘇珊呢?”匪徒老大在我們面前緩慢地踱步,戲謔地追問。
我緊緊地按住蘇珊,面朝下當作沒有聽到,然后,我突然想起一件非常致命的事情。
幾分鐘后,樓下打出一幅巨大的全息投影。一張張漸進切換,都是我們年輕時的合影,有點兒青澀,有點兒模糊,但足夠清楚地認出我們。老大蹲下來,拿槍管戳戳我的頭,“你們兩個,把腦袋抬起來?!?/p>
我有點兒發(fā)抖,看看蘇珊,她還是那么冷靜,干脆起身坐在地面上。我只好把發(fā)抖忍住,努力支起上半身。
“遠哥?!崩洗竽闷鹞业氖謾C,一字一字地念著一條信息,“打你電話又不接,估計你又慫了。做兄弟的這次替你決定了,免得再次錯過后悔終生。就當是背水一戰(zhàn)了,祝你馬到成功!小胖?!?/p>
“好兄弟?!崩洗筘Q起大拇指,嘴里嘖嘖有聲。
“好兄弟?!蔽抑貜椭?,咬牙切齒。
“今天收獲不錯,我心情很好?!崩洗笮χh(huán)視周圍的同伙,“還有點兒時間,我們就管個閑事,幫這位美女鑒別一下真?zhèn)??!?/p>
“嘩啦!”他拉了一下槍栓,“一個俗氣的選擇題,只有一個能活,你,還是她?”老大用手拍了拍我的臉,“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如你的浪漫一般真心和勇敢?!?/p>
我盯著老大,希望從他的眼中看出是不是一個玩笑,但是我只能從他滿面笑容中看到目光深處的冰冷。他不是開玩笑,這是一個草菅人命的慣犯。
我看了看蘇珊,她雙手抱著膝蓋,沒有恐懼,也沒有悲傷,只是那么看著我,就像我是她的全世界。勇氣從酥麻的腳底涌出,我拍拍身上的灰塵,站直了身軀。我一直是一個隨和的人,不爭、不搶、不在意,因為我天生就有優(yōu)越的家境和蓬勃的事業(yè),算得上一生順遂,但我知道,在我內(nèi)心最深處有一份別人不能理解的倔強。
我盯著老大的雙眼,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牢牢握住手中的竹簡,心中不再有恐懼,反倒輕聲笑了一下,“我不是浪漫,只是竭盡全力而已?!?/p>
老大微微一怔,笑了,“哈哈,說得好!”
“老大,車到了。”“騾子”叫道。
“帶上貨,上車?!崩洗筠D(zhuǎn)身走向“騾子”。
走了?腎上腺激素洶涌地退去,我又開始發(fā)抖了。身邊的蘇珊笑意盈盈地看著我,輕輕拉住我微微顫抖的雙手。
“轟!”一聲巨響,頂層天花板被炸開,夜風呼嘯著沖了進來,隱隱中帶著“突突突突”有節(jié)奏的聲響。不一會兒,一架黑色直升機靠近天臺,撒下一個扶梯。
原來這就是他們說的“車”。
匪徒們訓練有素地把錢袋傳送上去,然后一個個依次離開。
“蘇珊!”老大最后一個離開,“這小子是真心的,我們這行看人不會錯?!?/p>
我朝他擠出一絲笑容,多謝捧場。
“不過不好意思,我們這行,說話要有信譽?!?/p>
“砰!”老大甩了一槍,轉(zhuǎn)身離開。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胸口綻開的血花,緩緩滑倒在地面上。
蘇珊撲倒在我的身上,放聲大哭,她終于沒有那么冷靜了。
我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血跡,輕輕扶起她的臉,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今天,一切都好奇怪,我先休息一下??”我忍不住咳嗽一聲,更多的血涌了出來,“等會兒酒醒睜開眼睛,我希望還能看到這個真實的你?!蔽夷芨杏X到身上的力量在流失,但我覺得下面這句話很重要。我用力吻到蘇珊的淚痕,“你繃得太緊,請學會打開自己,讓生活不一樣?!?/p>
畫面定格在這里。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陸遠嘴角最后的微笑。
“這種屬于比較高級的定制項目了,只有年卡會員才有權(quán)利提交定制申請?!倍际袏蕵稢EO王樂天輕輕放下手里的遙控器,“這名女會員描述的要求是,她希望有一份刻骨銘心、兩情相悅的愛情,然后忘記這份感情。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她不打算也沒有勇氣對她一直暗戀的這名男士打開心扉。
“這位會員的線路中,我們加入了搶劫和浪漫兩種情節(jié)。另外,我們還有科幻、恐怖、懸疑等多種品類。目前我們一共有四百多種情節(jié)儲備,同時還在不斷更新。您可以在同樣的都市中擁有截然不同的經(jīng)歷,可以在熟悉的一草一木之中探尋未知!”
王總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給大家留出激動與遐想的時間。
“每一個仿真機器人出廠后,均被灌輸基本的生存技能和社會經(jīng)驗,然后我們會根據(jù)崗位或者客戶需要從近五百條性格庫中加載20~30項。如果存在定制服務,我們還會根據(jù)客戶要求調(diào)整外貌,并加載客戶要求的記憶。
“試點項目總計建筑面積約80平方千米,位于泰國曼谷北約10千米,主要考慮到成本、交通,以及環(huán)境氣候。全城通過立體打印建成,歷時半年。生物仿真機器人投放量為三萬,通過身份指示牌同游客區(qū)分。我們希望,有一天,可以改變你我的都市生活!”說到這里,王樂天矜持地看著臺下的投資者,迎接雷鳴般的掌聲。
兩天后。
真實的世界。
“有個朋友告訴我,應該打開自己?!碧K珊緊緊按住膝上的錢包,小包夾層里收藏著那張染有血跡的身份標識牌,“我想說的是,我喜歡你,很久了,從高中的時候開始??”蘇珊不停地吐出這些年在心中已經(jīng)反復過很多遍的語句,她怕萬一打斷,就沒有勇氣繼續(xù)。
說完,她如釋重負地看著對面呆呆的陸遠。
“先生,還要繼續(xù)嗎?”桌邊的侍應生聽完弱弱地問了一句。
“呃??繼續(xù)吧,那就提前一點,現(xiàn)在開始。”
蘇珊盯著對面的他,等待回復。哪怕是一個讓她徹底放棄的結(jié)果。
“砰砰!”兩朵絢爛的煙花綻放在窗邊,拼成一個“12”。幾位小提琴手演奏著《婚禮進行曲》,推來一個蛋糕,白色的奶油澆成一個心形的圈,中心點燃著藝術(shù)體“12”形狀的蠟燭。
“看來你都不記得了,今天是我被拒絕十二年紀念日。我歲數(shù)大了,本想最后再給自己一個機會,沒想到被你搶了先?!?/p>
蘇珊呆在那里,半天才擠一句:“小胖也來了嗎?”
“小胖?沒有啊。為什么這么問?”
“今天沒有什么恐怖活動吧?”
“你是幸福傻了嗎?我們這里怎么可能會有恐怖活動,排不上啊。說起來,你剛剛說勸你打開自己的那個朋友是誰來著?我要好好謝謝他?!?/p>
“嗯??他叫陸遠?!?/p>
“哈哈!”他一定覺得這只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