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苑

“這個世界瞬息萬變，任何經(jīng)驗都是迂腐的，但是我可以做一面鏡子，跟你談談感受，就像你可以對著鏡子穿衣戴帽，但只是為了看見你自己。

因為我本身也是創(chuàng)作者，我也會跟在你劇本的技術層面和構架層面做交流。我盡量充當一面鏡子，給出我的一些感受，和一些有可能解決的方案，當然選擇不選擇權利在你，并不在我?！?/p>

——監(jiān)制寧浩

寧浩穿著他經(jīng)典的黑色皮衣，靠在墻角等我們采訪——在遠離窗戶的那一邊。他說話聲音極輕，貼著頭皮的頭發(fā)簡單朝一邊撇著，沒有任何打理過的跡象。屋里光線不好，但還是看得出，雖然經(jīng)過一天忙碌的工作行程，此刻有點疲憊的他還是非常開心的。這是2018年4月12日的寧浩，由他監(jiān)制、文牧野導演、徐崢監(jiān)制并主演的電影《我不是藥神》剛剛舉行完盛大的定檔發(fā)布會。親手栽下的“一棵樹”就要見人了，監(jiān)制寧浩充滿期待。

實際上最初，寧浩是想以導演的身份靠近“藥神”的。

故事源自“抗癌藥代購第一人”陸勇的真實經(jīng)歷。當時，正在給《瘋狂的外星人》選景的寧浩拿到《我不是藥神》的初稿劇本，一口氣熬夜讀完。

“徐崢問我，你要拍嗎？我說很有可能啊，多好啊這！”

寧浩想了想，又把這個故事講給了文牧野——“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簽約的十位新人導演之一——理由是“覺得他會喜歡”。

“選擇與文牧野導演合作，原因是，我反復研究了他之前的短片，覺得他就是有那種天賦一樣敏感的觸覺和超級強的現(xiàn)實主義刻畫能力，他會比我拍得更好?！睂幒普f，“我們的目的是出一部好片子。有好的東西，不能藏著?！?/p>

放手其實是個十分自然的決定。就在我們還習慣用觀察“知名導演”的方法去觀察他時，寧浩說，他從“監(jiān)制”的身份里獲得滿足感已有幾年了。他早早想通，既然電影不過是個自我表達的路徑，那為什么不通過很多人一起去表達，讓聲音更大，力量更足呢？

2016年秋，寧浩的壞猴子影業(yè)主導啟動了“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十位年輕耀眼的新人導演加入了進來，他們愿意和寧浩一起去尋找那個“共同的標準”。

為此，壞猴子提供了強大的制作平臺，從前期的資金、劇本，到中期的制片、演員、特效，再到后期的宣發(fā)支持，多的是年輕導演不能輕易撬動的業(yè)內成熟資源。

更重要的是，沒有任何對票房的考量——多位年輕導演已在多個場合多次表述過，壞猴子絕對不會干擾他們舒適地創(chuàng)作，而寧浩也不是那種控制欲強、咄咄逼人的監(jiān)制。

2016年，在《我不是藥神》第四稿劇本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文牧野去海南和寧浩開會，進門第一句話就是“有幾個問題和您探討”。寧浩說，先別說，走，咱去吃瀛洲小黃牛。

寧浩說，這東西不像你自己去做一個作品，倒是像種樹，你只需要去提供合適的光、土、肥料，然后，就等它自我發(fā)展就好了，“千萬不能參與太多”。他希望大家能“絕對任性”，去“任性地犯錯誤、任性地成長”。

而這種聽起來似乎有些過于自由了的狀態(tài)，則更像是某種意義上的反哺。

十年之前，正是憑借劉德華“亞洲新星導計劃”300萬人民幣的扶植，寧浩拍出了讓他一戰(zhàn)成名的《瘋狂的石頭》；而在更早時，韓三平、王紅衛(wèi)、鄭洞天，身邊諸位師長前輩就為他進行著最初的創(chuàng)作啟蒙。

還在北影讀書時，寧浩開始準備自己的第一部電影《香火》，同一時期，電影學院鄭洞天教授希望他來做自己電影的執(zhí)行導演。一番糾結后，寧浩決定暫停自己的項目，優(yōu)先協(xié)助老師，得知情況的鄭洞天直接回絕了他。

“他說，去拍你的電影，去挑起你必須挑起的擔子，去做一個導演”。

“我確實就是這樣做了一個導演，所以我覺得，前輩，就是他們的一句話就會讓我少走很多彎路，并且，他們的一句話就會建立我對很多事情的態(tài)度”。

寧浩說，大家、尤其是新人，總是模糊的，喜歡靠感覺去說我熱愛什么樣的東西，但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你和這個作品之間的聯(lián)系到底是什么，都要先想清楚，而他就是希望幫助他們縷清這件事。

寧浩樂意稱呼年輕的同志們?yōu)椤皯?zhàn)友”，文牧野心里則悄悄把寧浩當作了“師傅”。但他說，師傅也分很多種，有些師傅干擾你創(chuàng)作，有些師傅告訴你應該怎么做，他都不會，他只會做一面鏡子，讓你更能看清自己。“這就很成熟”，何況，他實在太親切了。

去年8月，在做《我不是藥神》后期的文牧野聽說“寧浩狀態(tài)不大好”，就放下手頭工作，去青島看他。一進組，果然看到寧浩“正在很焦慮地拍東西”，但就在文牧野過去簡單打了個招呼后，他能“感覺到寧浩明顯是松了一口氣”。人少了，寧浩說，你來了真好，讓我暫時地從這個劇組的漩渦里出來了一下。

“我說老實話，你對一個人產(chǎn)生好感或者感到親切、你真正跟一個人是好朋友，就是他敢于且肯于在你面前表達脆弱?！蔽哪烈罢f，壞猴子的體系就是“我不用一味的很強”，我可以告訴你我這個時候壓力很大，或者我此刻十分脆弱，然后大家再繼續(xù)一起探討，因為“硬邦邦的總是虛假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表達脆弱的空間?！钡终f，寧浩所有“看起來的憔悴”，其實都是“樂在其中”。《瘋狂的外星人》是耗費精力的大工業(yè)題材電影，寧浩很累，很焦慮，但同時也很清楚，他是在挑戰(zhàn)自己的極限，不然，“誰沒事找焦慮去啊”。

采訪中，寧浩忽然說起他最新的愛好是種樹，曾經(jīng)聽說江西哪個地方有幾棵挺好的樹，就立刻飛過去看，不過到了之后，只在樹底下稍稍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聽起來，這似乎與他和他的電影，他的壞猴子和他的壞猴子們，有著某種隱喻的關系。

“我覺得電影最重要的是兩件事，一個是真誠，一個是動人。態(tài)度要真誠，出來的效果要動人，這兩點合起來就是打動別人的原因。

好作品是時間和精力的產(chǎn)物，每個人都有時間，如果做不好，是因為花的時間和精力還不夠多，電影人要踏踏實實做作品。如果它還不夠好，那就再多花點兒時間，一年磨不好用兩年，兩年磨不好用三年，《我不是藥神》的劇本就是這么磨出來的。

動人就是你看完之后要有感動，而不只是嚴肅的反思。說老實話，連《地雷戰(zhàn)》（這樣的老片）都會在情感上打動我，因為我發(fā)現(xiàn)作者非常相信他寫的所有東西。電影就是你真誠了，自然別人能感受到。”

——導演文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