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琳 故宮博 物院 器物 部研 究館員 ,主 要從 事中 國古代 玉石 器研 究,著有《 中國 古代 治玉工 藝》
故宮博物院收藏有翡翠作品八百余件,是全國乃至全世界收藏古代翡翠器最多的博物館,這些藏品主要為清宮遺存,是鑒定古代翡翠的標準器。中國人對翡翠的認識有一個先石后玉的過程,得益于女性使用者的推動,依托著中華玉文化的深厚積淀,翠艷欲滴的翡翠在宮廷中終于找到了其應(yīng)有的地位。
說到翡翠,人們腦海中一定浮現(xiàn)的是商場里翠色欲滴的玉石,人們習慣將其稱之為「玉」,但也常常搞不清它和新疆和田所產(chǎn)的玉有什么區(qū)別,更不要說文化價值及意義何在了。
其實,翡翠與和田玉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礦物。在礦物學概念中,翡翠主要由硬玉或由硬玉及其他鈉質(zhì)、鈉鈣質(zhì)輝石(綠輝石、鈉鉻輝石)經(jīng)過地質(zhì)過程形成,是具有工藝價值的礦物集合體。其主要成分為鈉鋁硅酸鹽,也含有少量的鉻、鎳等雜質(zhì)。翡翠的硬度為摩氏六點五至七度,相對密度在每立方厘米三點二五至三點四克之間。而和田玉則是透閃石與陽起石的集合體,可以簡稱為閃石玉,摩氏硬度在六至六點五之間(少數(shù)小于六或大于六點五),密度在每立方厘米二點九至三點一克之間。
正是因為翡翠的硬度比和田玉高,一八六三年,法國地質(zhì)學家德莫爾(Augustin Alexis Damour,一八〇八年~一九〇二年)首次將十七世紀以來從中國流入歐洲的玉器(有說是原收藏于圓明園的玉器)進行檢測分析,將翡翠與和田玉區(qū)分開來,將含透閃石的閃石巖(即和田玉)定義為軟玉(Jade nephritique),將屬于鈉鋁硅酸巖類的輝石巖(即翡翠)定義為硬玉(Jadeite),盡管這一定名并不十分科學,但長期以來一直被中國地質(zhì)學界所采納,直到最近十幾年才真正取消。
中國玉文化源遠流長,至今已有八千多年的歷史,但是中國古老的玉文化的主角一直是以和田玉為代表的玉,而非翡翠,那么翡翠怎么就成了玉?部分高品質(zhì)的翡翠在商品價格體系中甚至已經(jīng)超越了中國傳統(tǒng)玉文化中的玉,這又是為什么呢?
為解決這一疑惑,可以簡單梳理一下翡翠在中國的發(fā)展史。
翡翠一詞本為鳥名,《說文》載:「翡,赤羽雀也,出郁林,從羽非聲;翠,青羽雀也,出郁林,從羽卒聲。」(許慎《說文解字》卷四上,中華書局,一九六三年十二月,第七五頁)這種鳥類羽毛中的紅、綠二色極為艷麗,人們常將其用于裝飾,尤其是青綠色的翠鳥,一直到清代,其羽毛依然被用于大量的點翠飾品。但翡翠一詞被借用到類似顏色的石頭上,并出現(xiàn)以此命名的實物目前在清以前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中還沒有被證實,僅在文獻中見到少許記載。但是,就明代以前的文獻來看,無論是漢代班固《兩京賦》、張衡《西京賦》提到的「翡翠火齊」之語,還是宋代歐陽修《歸田錄》中記錄的「家有一玉罌」,被真宗朝老內(nèi)臣識為翡翠,并云禁中寶物中就有「翡翠盞一只」,甚至是《后漢書》記載的東漢永元九年,云南永昌徼外蠻及撣國王雍「調(diào)遣重譯奉國珍寶」,這些均無法確證此翡翠即為現(xiàn)在意義之緬甸所產(chǎn)翡翠,也無法確定東漢時期,在今緬甸東北孟拱、孟密一代的撣國所進貢的珍寶中有翡翠。(關(guān)于翡翠在文獻記載中的詳細考證可參考楊伯達《從文獻記載考翡翠在中國的流傳》,《故宮博物院院刊》二〇〇二年第二期)
世界上出產(chǎn)翡翠的地方有緬甸、日本、俄羅斯、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中美洲的危地馬拉等地,但到目前為止,緬甸仍是世界上唯一優(yōu)質(zhì)翡翠的出產(chǎn)國。緬甸出產(chǎn)翡翠的地方主要在緬甸北部的霧露河流域,親墩江支流,克欽邦西部與實皆省交界線一帶。而緬甸歷史上的老礦區(qū),如帕敢區(qū)的孟拱、孟密等地在明清時期曾是「滇省藩籬」,明代政府曾封贈當?shù)毓茌犕了痉Q號,其所產(chǎn)翡翠多由以騰沖為首的云南人開發(fā),或加工成品,或原料輸送進入中原地區(qū)。如此近的地域關(guān)系,使我們有理由相信明代《徐霞客游記》中記載的潘生送給徐霞客的兩塊「翠生石」必為翡翠無疑。由此也能證明翡翠在明代已經(jīng)進入中國。唯一可惜的是,目前在正式考古發(fā)掘品中,只見清代墓葬出土的翡翠,未見明代墓葬出土的翡翠。(王麗明《略談云南出土翡翠》,《收藏家》二〇一二年第一期)楊伯達先生曾于一九九九年看到私人收藏的一件據(jù)稱是明崇禎十九年李老孺人墓中出土的翡翠鐲,因墓葬非科學考古發(fā)掘并已被毀,故實物證據(jù)采信度
不強。(楊伯達《清宮舊藏翡翠器簡述》,《故宮博物院院刊》二〇〇〇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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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游記》中記載的翠生石—
◎ 一石白多而間有翠點,而翠色鮮艷,逾于常石。人皆以翠少棄之,間用搪抵上司取索,皆不用之。余反喜其翠以白質(zhì)而顯,故取之。潘謂此石無用,又取一純翠者送余,以為妙品,余反見其黯然無光也。今命工以白質(zhì)者為二池,以純翠者為杯子。
—明·徐弘祖著,褚紹唐、吳應(yīng)壽等整理《徐霞客游記》卷九上,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一〇年五月版
目前我們能看到的大量翡翠制品,最早即為清代。筆者梳理了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翡翠器物,結(jié)合文獻檔案中關(guān)于翡翠的記載,通過檔案中翡翠名稱的變化及不同時期實物的變化可以看出翡翠在歷史上由石變玉,價值由低變高,由民間走向?qū)m廷的一個過程。
清 翡翠桃式洗(正、背) 高四·三厘米 口徑二四·八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清 翡翠象耳銜環(huán)瓶高二〇厘米 口徑七·二× 四·五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目前看到最早的關(guān)于翡翠的文獻記載在雍正五年,據(jù)《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載:
(雍正五年)二月十三日,御前太監(jiān)王太平、劉希文、王守貴交來:松石珠
三十八個、松石珠四十六個、紅瑪瑙數(shù)珠三串、五福石數(shù)珠一串、菜石數(shù)珠一串、硨磲數(shù)珠一串、穗子數(shù)珠一串、翡翠石數(shù)珠一串、假避風石數(shù)珠一串,以
上九串無裝嚴。(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檔案總匯》第二冊,頁四三八,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五年。下文所引檔案無特別注明均選自此書)
此翡翠石應(yīng)為緬甸翡翠,此后翡翠石在雍正七年還曾經(jīng)被作為原料收貯:
七月二十一日,據(jù)圓明園來帖,內(nèi)稱本月十六日太監(jiān)張玉柱、王常貴交來:翡翠石大小八塊、紅白荊州瑪瑙大小四塊,傳旨著交造辦處收貯,有用處用,欽此。
檔案中還提及,沒隔幾天,此翡翠石和紅白瑪瑙奉旨照一銀匙樣子做了勺匙粗坯呈覽。
雍正七年十月初九日,郎中海望、員外郎滿毗傳做備用……翡翠石荷葉式筆洗一件。
此時提到的翡翠,還稱其為石。雍正朝唯一一次直呼翡翠之名的記載是在雍正十年:
二月十五日,首領(lǐng)(太監(jiān))李久明來說,太監(jiān)滄州交:霽紅瓶二件、翡翠瓶一件,傳旨著配座子,欽此。
從檔案所記來看,在雍正朝,翡翠更多地被稱之為「云產(chǎn)石」,從雍正七年至雍正十二年,幾乎每年均有進貢,收貯,且基本為各色數(shù)珠,數(shù)量也較多,一次常有四十盤之多。如雍正十二年十月二十日:
清光緒 翡翠朝珠及所系黃條故宮博物院藏
清同治 翡翠朝珠及所系黃條故宮博物院藏
首領(lǐng)太監(jiān)薩木哈說:太監(jiān)高玉、王常貴交:碧玉一塊、綠色云產(chǎn)石數(shù)珠十盤、紅色云產(chǎn)石數(shù)珠十盤、白色云產(chǎn)石數(shù)珠十盤、淡紅色云產(chǎn)石數(shù)珠十盤,傳旨:碧玉交造辦處,再云產(chǎn)石數(shù)珠四十盤著配做朝(珠)裝嚴,其金黃辮子不必做,可將鵝黃辮子的少做些,其余俱配做藍辮子裝嚴,欽此。
這些數(shù)珠系云南總督尹繼善進貢,從其顏色看,也非常符合翡翠中的紅翡色、綠色及白色翡翠。
至于云產(chǎn)石是否是翡翠,故宮博物院的同事曾專門做過比對研究,并對帶有云產(chǎn)石字樣黃條的故宮博物院藏品進行過拉曼光譜科技檢測,檢測結(jié)果即為翡翠。(趙桂玲《故宮舊藏「云產(chǎn)石」釋疑》,《故宮博物院院刊》二〇一〇年第四期)說明檔案中的云產(chǎn)石就是緬甸所產(chǎn)的翡翠,只是從云南進貢而來,故稱之為云產(chǎn)石。
乾隆一朝直至清末,在清代宮廷檔案中除了翡翠、云產(chǎn)石的稱呼外,翡翠還常常被稱為永昌玉、云南玉、云玉、滇玉、翠玉、綠玉等。永昌即現(xiàn)在的云南保山,距離騰沖及緬甸的密支那非常近,是清代翡翠的集散地及制作加工地。由于翡翠是從云南進貢而來的,因此在檔案中多用永昌玉、云南玉、云玉、滇玉這些稱呼,估計有進貢土特產(chǎn)的含義在內(nèi)。如乾隆十八年,玉作:
清 翡翠如意長四七·八厘米 寬一〇·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正月初九日,首領(lǐng)程斌交……紅云產(chǎn)石朝珠一盤、白云產(chǎn)石朝珠一盤、紫云產(chǎn)石朝珠一盤……永昌玉朝珠一盤、永昌玉朝珠一盤……傳旨:著收拾好,俱另換鵝黃辮,欽此。
乾隆十九年,記事錄:
四月十五日,賞準噶爾來使物件中有云南玉如意二柄。
清乾隆 翡翠花觚高一九·七厘米 口徑一〇·四×六·八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乾隆四十一年,雜錄檔,十二月二十一日,云貴總督圖思德進貢的物件中,奉旨駁出的有:「滇玉太平有象花罇(樽)、滇玉雙耳瓶、滇玉靈芝花插、滇玉荷葉洗、滇玉松柏靈芝筆筒、滇玉水盛、霞洗、筆架、鏡嵌、滇玉扁盒……本日交內(nèi)務(wù)府大臣今簡交伊差人領(lǐng)去,訖?!?/p>
而翡翠、翠玉的稱呼常常出現(xiàn)在清宮廷造辦處及廣東、天津、江蘇等其他省份進貢的名單中。如乾隆四十五年,雜錄檔:
(四月二十九日)江蘇巡撫吳壇所進……翡翠花觚一件……著西寧差人送往京城,交于內(nèi)務(wù)府大臣英廉。欽此。
乾隆五十九年,貢檔:
三月二十四日,柳墅行宮,淮關(guān)監(jiān)督盛住進貢翡翠四喜瓶一件;
三月二十七日,福建巡撫浦霖差貢翡翠煙壺九件;
六月初三日,兩淮鹽政董椿差家人孫喜進貢翡翠碗一對;
七月二十日,兩廣總督長麟差把總陳本義進貢玉翡翠洗一件。
清 翡翠鼻煙壺故宮博物院藏
清 碧玉夔龍紋璧直徑二五·五厘米 厚一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青玉百獸紋豆高二〇·九厘米 口徑一五·五厘米 底徑一〇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對于將翡翠稱為「綠玉」的提法,楊伯達先生曾對其進行過考辨,認為綠玉是以顏色命名的玉材,如果是玉類,和田白玉河、墨玉河所出之碧玉和天山瑪納斯所出之碧玉均是綠玉,清廷對上述綠玉往往稱碧玉,非玉的翡翠于內(nèi)廷稱為綠玉。綠玉是內(nèi)廷所用之翡翠的別稱。(楊伯達《「云玉」、「云石」、「綠玉」之名實考析》,《故宮博物院院刊》二〇一〇年第四期)不過查看文獻及實物,綠玉并非專指翡翠,清廷也并非僅以碧玉之名稱呼和田及瑪納斯碧玉。在乾隆皇帝眼中,和田玉中的碧玉與青玉均稱為綠玉。在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多件和田青玉器及碧玉器上也有乾隆御制詩文,其詩文題目和內(nèi)容均會提到此為「綠玉」,但與實物對照,或為和田碧玉,或為青玉。如故宮博物院藏碧玉夔龍紋璧,璧邊緣刻有乾隆御題詩,詩之題目即為《詠和闐綠玉璧》;再如青玉百獸紋豆,豆蓋內(nèi)刻有乾隆御題詩《詠和田綠玉百獸豆》,曰:「和闐綠玉中為豆,命工追琢成百獸。四足雙翼無不有,奇形詭狀難窮究。較之夏楬勝其質(zhì),等以商玉如其舊。式取鹵清周代圖,想廁籩左爼之右。意存復古去華囂,鄙哉時樣今猶富?!褂纱丝磥恚』实蹖Ρ逃衽c青玉并沒有太多深入認識,均將其呼為綠玉。
當然,清代人有時確實也稱翡翠為綠玉。在故宮博物院所藏的一組六件翡翠翎管上,每個翎管均系有黃條,上寫「嘉慶十七年十月初四日收阿克當阿進綠玉翎管一個」。由此可見,綠玉一詞可以指翡翠,也可指青玉和碧玉,是對一切綠顏色玉的統(tǒng)稱。而上述其他名稱則是專指翡翠。
青玉百獸紋豆蓋內(nèi)所刻御題詩
清嘉慶 翡翠翎管高六·七厘米 徑一·八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翡翠雙龍耳龍紋杯盤及款識通高九厘米 直徑一九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明代翡翠實物至今還無法確定。目前我們看到的清代翡翠,雍正一朝雖檔案中記載頗多,但因沒有款識和黃條,無法從具體的實物中甄別出來。而北京故宮博物院的藏品中最早看到帶有款識的翡翠是在乾隆時期。故宮博物院藏有兩套雙龍耳龍紋翡翠杯盤,白底,冰種,帶有綠翠色及紅翡色,杯身陰刻雙龍紋,盤內(nèi)浮雕雙龍,杯及盤底部陰刻篆書「乾隆年制」款。帶有年款的翡翠器并不多,這也是我們看到帶年款的最早的翡翠器物。
乾隆皇帝愛玉如癡,但對翡翠卻并不太喜歡,這從其題詠的詩文中可以看出,其一生題詠玉器的詩文達八百余首,但沒有一首是專為翡翠器題詠的。筆者檢視了乾隆時期的翡翠器,發(fā)現(xiàn)有限的帶有乾隆御題詩的翡翠器上的詩文,沒有一件是專為翡翠題寫的,唯一的一件翡翠魚式盒,還被乾隆皇帝錯認為痕都斯坦玉器,而寫了一首《詠痕都斯坦玉魚》詩刻于魚腹之內(nèi)。觀此魚式盒所用翡翠,幾乎為白地翡翠,帶些許綠色,質(zhì)地較為細膩,乍看之下與和田白玉非常像,再加上嵌紅寶石與碧玉的做工,難怪乾隆皇帝將其誤認為痕都斯坦玉器,而非翡翠。其實,這是一件仿痕都斯坦玉器的翡翠器,估計是從宮外進貢,才會被乾隆皇帝誤認。另外一些刻有乾隆御制詩文的翡翠則多為冊頁,質(zhì)地大多以白色翡翠為主,部分帶有翠色,所刻多為乾隆皇帝撰寫的文章,如《御制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論》、《御制知者樂仁者壽論》、《御制一日二日萬幾論》、《御制作福作威論》等等。
清乾隆 翡翠魚式盒長二四·八厘米 寬七·六厘米 厚二·九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翡翠魚式盒內(nèi)御題詩
嘉慶時期,刻有年款的翡翠漸多,主要集中于器皿件中,如各式的翡翠碗,碗底常刻有「嘉慶年制」隸書款,材質(zhì)也多以白色翡翠為主,有些帶有飄花綠色,有些干脆連綠色都不帶。乾隆、嘉慶時期,還有一些翡翠以綠色為主,但不講究種水,此種翡翠多為豆青種,雖然整體看來顏色還算綠,但底色中夾雜大量白斑,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并非上好的翡翠。如刻有乾隆《御制福祿壽三星贊》的翡翠插屏,刻有「嘉慶御賞」篆書款的桃式硯等。
清乾隆 翡翠御制知者樂仁者壽論冊長一九、二厘米 寬九·八厘米 厚三·六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從上述乾隆、嘉慶時期翡翠的情況看,乾隆時期并未完全將翡翠納入中國傳統(tǒng)玉文化的體系,選擇翡翠基本參照和田玉的審美標準,微透明、白地子、有溫潤感的翡翠材質(zhì)較多,并不過分講究種水,但也會利用翡翠不同的色彩進行巧雕,這種雕琢方法應(yīng)是借鑒了玉器中巧用皮色的方法。作品主要有陳設(shè)器、實用器皿、數(shù)珠等,造型也是沿用玉器的制作形制。雖然清中期宮廷中并沒有將翡翠看作是什么珍貴物種,但是在民間,翡翠價格卻逐漸飆升。紀昀在《閱微草堂筆記》中對這一現(xiàn)象有詳盡的記錄:
清乾隆 福祿壽圖長方翡翠插屏長一七·五厘米 寬一三·四厘米 厚一·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福祿壽圖長方翡翠插屏背面的《御制福祿壽三星贊》
云南翡翠玉,當時不以玉視之,不過如藍田乾黃,強名以玉耳,今則以為珍玩,價遠出真玉上矣……蓋相距五六十年,物價不同已如此,況隔越數(shù)百年乎?(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一六,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〇年)
《閱微草堂筆記》成書于乾隆五十七年,其記錄的應(yīng)該是乾隆初年到乾隆晚期翡翠價格的變化,這一變化應(yīng)該是從民間開始的,并非由宮廷主導。檔案中乾隆到嘉慶時期雖然翡翠的數(shù)量在逐年增加,但是看不出皇帝對翡翠的態(tài)度有何不同,乾隆皇帝終其一生也沒有為翡翠專門賦詩作文進行討論,可見其對翡翠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
清嘉慶 翡翠光素墩式碗及款識 高五·七厘米 口徑一三·四厘米 底徑七·七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民間翡翠價格的抬升,地方進貢到宮廷的翡翠也越來越多,人們對翡翠的審美也逐漸發(fā)生著改變。到了清晚期,一些高翠、玻璃種的翡翠材料越來越多地被開發(fā)利用,翡翠逐漸走向?qū)毷?、首飾化的發(fā)展路線,雖也還有陳設(shè)器及實用器皿,但首飾、佩飾類作品大量增加。后妃們也越來越喜愛這些翠艷欲滴的飾物,扁方、簪、墜、戒、鐲、佩等飾物越來越多地以上等翡翠制作。尤其到了晚清,慈禧太后對翡翠非常喜愛,常常向各海關(guān)、織造等衙門索取翡翠貢品,死后也殉葬了大量翡翠。清宮舊藏的一幅慈禧肖像畫上,其手上戴的就是翡翠鐲。得益于女性使用者的推動,翡翠在宮廷中終于找到了其應(yīng)有的地位,依托著中華玉文化的深厚積淀迅速上升,又有著西方寶石首飾因素的介入,加上女性掌權(quán)者的喜愛,使其不僅成功的成為玉器家族的成員,其價格甚至超過了和田玉,某種程度上達到了王者之尊。
故宮博物院收藏有翡翠作品八百余件,是全國乃至全世界收藏古代翡翠器最多的博物館,藏品主要為清宮遺存,是鑒定古代翡翠的標準器。這些藏品的時代多為清代中、晚期。從上述分析可知,中國人對翡翠的認識有一個先石后玉的過程,無論是明代的翠生石,還是雍正時期翡翠石、云產(chǎn)石的稱呼,均可以看出此時還沒有將翡翠納入玉的系統(tǒng)。乾隆時期,翡翠開始有了永昌玉、云南玉、滇玉、翠玉的稱呼,可見云南當?shù)亻_始將這種一直稱為石的東西冠以玉名,其他省份及內(nèi)廷則稱翠玉或翡翠,而云產(chǎn)石的概念一直到清末還在使用。如此多樣的稱呼,其實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翡翠與和田玉區(qū)分開來。
在檔案及各種文獻中,無論是古玉還是清代的時作玉,均直接稱其為玉,并不需要冠以別名稱呼。這與人們內(nèi)心始終認為閃石玉才是中國玉文化中真正的玉有關(guān)。從這一意義上講,翡翠這種外來礦物,因取了玉的名字,加之可與美玉甚至寶石相媲美的質(zhì)地,以及首飾化的設(shè)計深受貴族尤其是女性當權(quán)者的喜愛,開始借助中國幾千年的玉文化積淀突飛猛進,不僅進入玉的文化領(lǐng)域,也在價值上異軍突起,逐漸超越了和田玉。而這是一個由民間到宮廷,再由宮廷引領(lǐng)民間的過程,從乾隆朝開始并逐漸發(fā)展,到清末直至民國的短短百余年間達到了高峰。
清 帶皮翡翠人物山景圖山子(正、背)長二四·七厘米 寬一〇·五厘米 高一六·一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翡翠鐲(一對) 故宮博物院藏
慈禧太后坐像(局部)清宮舊藏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