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瑋
五月的大連,桃花盛開。浪漫之都,到處充滿著詩意。
下午兩點,陽光透過白色紗簾柔和地灑落在廚房的灶臺上,此刻病愈后的我正坐在餐桌旁喝著剛剛煮好的咖啡,同時看著尼采的《偶像的黃昏》,看到第一章的第33個格言:“幸福所需要的東西很少!一支風(fēng)笛的聲音。沒有音樂,生活就是個錯誤。德國人甚至想象上帝也在唱歌?!?/p>
嗯,我也有同感。對于我而言,能手捧一本書安靜的閱讀就是一種幸福,能喝一杯咖啡或清香的綠茶也是一種幸福,甚至我覺得能健康的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突然,手機上的微信跳出一條信息:安安姐,明天下午我休假,4點半請到中山廣場友誼商城北辣五月火鍋城,歡迎安安姐屆時光臨!原來是清源發(fā)來的。
我旋即回復(fù):都誰參加?。克f還有兩位老師。我心想:這家伙怎么這么愛請人吃飯,不去吧,不給面子,去吧,于心不忍。
馮清源,一名地地道道種地的農(nóng)民。兩年前因為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在大連工作,為了能跟兒子在一起他帶著老婆從黑龍江省明水縣白店鎮(zhèn)跑到了大連,到了城里他通過老鄉(xiāng)的介紹去一家飯店干起了送外賣的活。
每天從早上9點一直工作到晚上9點,送一單他能收入兩元,一家三口在西崗區(qū)租了一套很小的住宅,一個月房租需要一千元。而他一個送外賣的收入才過三千元。但是,他卻整天樂呵呵地騎著電動車穿梭在城市里,一天爬無數(shù)次樓梯送著快餐。
就是這樣一個每天為生活而奔波的人,他的另一個身份卻是一名詩人。因為出生在農(nóng)村,家境貧寒,家里沒錢念書,天資聰敏的他初中沒有讀完就輟學(xué)回家種地了,但是他對詩歌卻有著刻骨的熱愛。
認識馮清源是在半年前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們幾個文友參加區(qū)圖書館的文學(xué)講座活動,活動結(jié)束后一位大姐說晚上一起聚聚,說是有一位文友請客。然后她把馮清源拉過來給我們大家一一介紹。他中等身材,一眼就能看出是那種干體力活的人,臉龐棱角分明,有些滄桑,黝黑的臉色使他那一口白牙格外突出,他說話時臉上的笑容像孩子一樣。
當(dāng)天我們一行八人來到了一家小飯店,他很熟練地點完了飯菜,大家很是驚奇地問他怎么這么快,他有些靦腆地笑著說因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給飯店送外賣的,所以對于小飯店的菜品非常熟悉和了解。當(dāng)酒過三巡之后,清源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機,打開手機備忘錄里的詩歌,給在座的文友們看,誠懇地請教著。
那次飯局后的兩三個月里我一直聽說他隔半個月就會請文學(xué)圈的詩人們喝酒,而且一如既往地都是每次拿出手機把自己新寫的一些詩給他眼中的這些老師看,而這些人中真正輔導(dǎo)他的其實寥寥無幾。有幾位大姐甚至直言勸他不要這么傻地請別人喝酒了,勸他說你掙得都是辛苦錢,干嘛要這樣白白地浪費在這種形式上呢?
但是每當(dāng)聽到這樣的話,清源都憨厚地地笑著說沒事,不就是喝點兒酒嗎,這不算什么。
我在三月的時候替一家詩歌民刊組稿,畢竟是近水樓臺,首先就想到了我們區(qū)作協(xié)的文友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給清源發(fā)一組詩,通過微信告訴了他這個消息后,他特別興奮,一再表示感謝并把一組詩歌發(fā)給了我。之后的四月份我生病,就沒有參加文學(xué)圈的活動,到五月初雜志出版了同時雜志社一并把我組稿的這幾位詩人的樣刊都快遞給了我,我通過微信一一通知了他們。這不,今天清源發(fā)的這個邀請就是要答謝我,我之前已經(jīng)跟他說過不用謝,都是我舉手之勞。但他還是堅持,因我生病這個飯就一拖再拖,他跟我一再說是為了慶祝我身體康復(fù)而要請客的。
就這樣,第二天下午我4點20分提前到達辣五月火鍋城,清源早已等候在哪兒。另外兩位文友還沒有到,我們就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來,邊喝著菊花茶邊聊著天。
令我感到驚奇地是就是這樣一位樸實善良的農(nóng)民,他的兒子當(dāng)年高考竟是黑龍江省文科狀元,從北京大學(xué)畢業(yè)后應(yīng)聘到大連一家外資機構(gòu)。孩子現(xiàn)在已工作兩年,付了期房的首付。
我很好奇地問清源,你老婆為什么不找份活,而在家里閑著呢。他說因為老婆過去跟他吃了很多苦,身體也不大好,兒子不希望母親出外再辛苦找活了,而清源也是這個想法,希望老婆每天給兒子做早晚飯就夠了。他認為自己的身體非常健康,每天騎著電動自行車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樓上樓下地跑,他感到很快樂。他有些興奮地跟我說現(xiàn)在每送一單已經(jīng)收入六塊錢了,有時一天能送四十個單,現(xiàn)在一個月能收入五千元左右,他特別知足,除了給老婆的錢以外,他還可以留一些請文友們吃吃飯。
每天晚上9點下班,回家后偶爾喝一瓶啤酒,然后夜深人靜時他開始寫詩。在冬季他寫著:窗外的雪/下得真的不大/我渴望一場大雪/把我失望后的沮喪/在一場暴風(fēng)雪中/深深埋葬……;春天桃花盛開,他寫道:桃花又紅了,我依然沒有交上桃花運……
當(dāng)我們聊得正興致盎然時,另兩位文友到了。清源要了一個鴛鴦鍋,并點了幾瓶啤酒。
我們四人愉快地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三個小時過去了,清源因為心情愉快竟然喝了五瓶啤酒,大家說差不多了,咱們該撤了。清源起身快速買單,然后我們從火鍋城出來。
這時街道上早已華燈高照,流光溢彩。我們走到友誼商城正門,那兩位文友向道路對面的公交站臺走去,我和清源是一個方向,我打車正好可以捎著他。因喝了五瓶啤酒,清源說他需要方便一下,我指了指身后的友誼商城,他進去了。不一會兒他出來后笑著跟我說,安安姐,現(xiàn)在才8點,我請你去星巴克喝咖啡吧!我說好啊,但是必須是我請你。他不答應(yīng),堅持說咱說好了,別進去后撕撕巴巴地讓人家看著不好。
我和他走進了友誼商城里邊的星巴克,站在收款臺前服務(wù)生問他喝什么,他雙手扶著柜臺回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說要一杯拿鐵,他說那我也要拿鐵。兩杯拿鐵56元,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堆褶褶巴巴的錢,都是10元一張的,數(shù)了6張遞給了服務(wù)生,服務(wù)生找了4元的零錢給他。
我倆選了靠近大玻璃隔斷的座位坐下,很快服務(wù)生把兩杯咖啡送過來,我問清源加糖和奶嗎,他笑著說必須加糖,多加點兒,要不太苦。我往他的杯子里加了兩小袋糖,隨后又加了兩小盒的奶。他用咖啡勺攪拌后,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里送著咖啡,然后興奮地跟著我聊著他寫詩歌的經(jīng)歷。我坐在他對面的座位上安靜地看著他,聽他大聲地訴說著。他的聲音很大,我想提醒他小聲說話,但看了看只有兩三位客人在喝咖啡的同時低頭看著手機。轉(zhuǎn)念一想:不打斷他了,讓他說吧!
不到一個小時商場的廣播響了,原來商場9點鐘要閉店了,我們于是起身離開了星巴克。站在街邊我叫了一輛出租車,我坐在副駕駛座位,清源坐在我身后,他繼續(xù)跟我聊著,說等他兒子有了女友,結(jié)婚后他就領(lǐng)著老婆回黑龍江的老家,回去繼續(xù)種地。我說大連氣候可比黑龍江那邊好多了,你們就在大連生活多好?。∷f我父母都在老家呢,現(xiàn)在他們身體還好,但是過兩年他們也都老了,我必須回去照顧他們??!
他說,安安姐,其實我來大連能認識你們這些文友對我來說是非常幸運和讓我感到幸福的。我就是以后回老家了,我還會繼續(xù)堅持寫詩的。
這時我突然感覺有一絲咸咸的東西由我的眼角滑到了嘴邊,這個飽經(jīng)滄桑的中年男人,這個磊落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這個對詩歌充滿敬意的男人,他本身不就是一首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