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平

舉報

星期天，笙和蕓在街上遇到了幾個多年不見的大學(xué)同學(xué)，夫妻倆硬被同學(xué)拉進(jìn)了飯店。席間，互遞過名片之后，笙才知道這幾個同學(xué)如今都比自己有出息了。更讓笙羞愧的是，當(dāng)年追求過蕓的同學(xué)堅(jiān)，現(xiàn)在競當(dāng)上了一家大型國企的總經(jīng)理。一桌豐盛的菜肴，笙竟然沒吃出個滋味來。

從飯店回來，笙拉著蕓的手說：“蕓，我好沒用?；炝诉@么多年，我這個小小的科長還在原地踏步，我不甘心啊……”

蕓說：“你醉了，洗洗腳睡覺吧?！?/p>

“蕓，我沒醉，我就是不服，不服啊……”

蕓給笙打來洗腳水，說：“洗了睡一覺就沒事了，別胡思亂想了。”

笙一腳蹬倒水盆，說：“蕓，你越是對我好，我這心里越愧得慌?！闭f完哇地吐了一地穢物。

半夜，笙拍醒蕓說：“我搞不明白，堅(jiān)當(dāng)年哪方面能比得過我，他怎么就當(dāng)上了總經(jīng)理呢？哼！一定用了啥不正當(dāng)手段?！?/p>

“半夜三更的，你還惦記這事？人家升官，咱不羨慕。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p>

笙躺在被窩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唉聲嘆氣，瞪著眼一直到天亮。

這以后，笙下班回家就比從前晚了很多，隔三差五，還往家?guī)Щ匾恍└邫n煙酒之類的物品。

蕓心里開始起疑：“你收人家東西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咱可別做讓良心不安的事。”

笙打斷蕓的話：“放心好了，我那點(diǎn)小職權(quán)能撈到啥好處？”

見笙說得輕描淡寫，蕓臉上的疑云顯得濃重起來。

半年后，笙被提升為公司銷售部經(jīng)理。

蕓忍不住提醒笙：“這是個肥職，你可要慎重，千萬不要迷失了自己?！?/p>

笙聽了哈哈大笑：“看看，又上綱上線了不是？我懂。你呀，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p>

一天，笙回家后從口袋掏出一個紅包，打開，一沓百元鈔票映入蕓的眼底。

“這錢，哪來的？”蕓急忙問。

笙不答。

蕓說：“你得給我說實(shí)話。”

“一個朋友給的感謝費(fèi)唄。我說不要，人家硬要給。既如此，那咱就不要白不要了。”

蕓看著那錢，沉默不語。

又過了幾天，笙一進(jìn)家門就說：“老婆，咱們這家也太寒磣了，應(yīng)該好好裝修一下?！?/p>

蕓說：“我們的房子才裝修了三年，沒那個必要?！?/p>

笙從包里拿出一個大紙袋，打開一數(shù)，整整10萬元。

蕓看著這錢說：“裝修的事，還是再等一段日子吧?！?/p>

夜里，蕓等笙睡去，起床，攤開紙，艱難地寫完“舉報信”三個字，便支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一個月后的一天，笙垂頭喪氣地一回家就咬牙切齒地說：“也不知道是哪個龜孫子跟我過不去，竟然給公司寫舉報信，說我收受賄賂，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既然他不讓我好過，那我也不會讓他安生……”

蕓說：“也許這個人是為你好。”

笙說：“我就納悶了，這個人怎么那么了解我呢？太奇怪太不可思議了?！?/p>

很快，笙被公司開除了。

笙悔恨得捶胸頓足。

蕓說：“就當(dāng)個教訓(xùn)吧。振作起來，你可以從頭開始呀?！?/p>

笙只在家呆了個把月，頭上竟然瘋長了不少白發(fā)。這天，笙對蕓說：“老婆，我想通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跟別人攀比，更不該收受不義之財。我不能再這樣混日子了，我要重新站起來，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蕓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次日，蕓下班帶回一張晨報，問笙：“宏達(dá)公司招聘推銷員，你敢不敢去試試？”

笙接過報紙，看完廣告說：“有啥不敢？總不能在家讓你養(yǎng)著，我明天就去應(yīng)聘?！?/p>

笙應(yīng)聘推銷員的事很順利。

兩個月后的一天。笙下班回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蕓說：“老婆，我先聲明，這錢是干凈的，是公司獎勵我的?！?/p>

蕓打開紅包，是10張百元鈔票。頓時，蕓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緊跟著一下子撲進(jìn)笙的懷里，說：“老公，我，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p>

“蕓，究竟什么事？”

“就在3個多月前，我覺得你的問題很嚴(yán)重，就給你公司里寫了一封舉報信……”

“蕓，其實(shí)我早就猜到那個舉報人是你了，我真的該謝謝你呀……”笙的眼睛濕潤了，緊緊抱著蕓，生怕一松手就會失去她。

康乃馨

到省某廳宣傳處報到后，陳瑜媛激動、興奮了很多日子。同學(xué)、朋友無不羨慕她，大學(xué)剛畢業(yè)就找到了好工作，大家勸她要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jī)會。陳瑜媛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做出成績來回報大家的關(guān)愛。

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陳瑜媛漸漸發(fā)現(xiàn)，宣傳處不但人浮于事，而且同事間勾心斗角的事也多，更可怕的是，這里還充斥著嚴(yán)重的官僚習(xí)氣，她開始感到無法融入、無法適應(yīng)，心里的苦惱像辦公室窗外不遠(yuǎn)處那面白墻上的一叢叢爬山虎一天天瘋長著。

陳瑜媛把自己的苦惱講給比較要好的同事顧咪咪。顧咪咪說：“瑜媛，你以為這里是大學(xué)校園?。磕銢]聽說大伙背地里怎么議論你，說你是羊群里跑出來的駱駝。想要在這里做出成績，你就得改變自己，懂不？”

陳瑜媛說：“怎么改變？我覺得做人做事只要問心無愧，別人想說什么就讓他們說好了。”

顧咪咪說：“要想改變自己，你就得隨大流，一些看不慣的事情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大家說好，你就喊好，準(zhǔn)沒錯?！?/p>

聽了顧咪咪的話，陳瑜媛嘆了一口氣，接著自顧自地?fù)u了搖頭。

這天早上剛一上班，有同事立刻叫嚷起來：“今天是張?zhí)庨L的生日，大家認(rèn)為送什么禮物好？”

同事們一齊聚攏過來，開始?xì)g快地討論送禮的事。

陳瑜媛獨(dú)坐位子上，雙手支腮，看著窗外那瘋長的爬山虎發(fā)呆。

很久，同事們討論出了結(jié)果，每人送張?zhí)庨L一個紅包，標(biāo)準(zhǔn)為1000元。有人見陳瑜媛怪怪地一言不發(fā)，就問：“瑜媛，你看這樣可好？”

陳瑜媛這才說：“我認(rèn)為生日禮物應(yīng)該選擇鮮花呀蛋糕呀什么的，怎么能送紅包呢？而且是那么大的數(shù)額，這有什么意義呢？”同事們聽陳瑜媛說完，都大笑起來。陳瑜媛咬著嘴唇，握起筆在紙上飛快地寫了四個字：“我就是我！”同事們看了又是一陣大笑，有人甚至笑出了眼淚。

張?zhí)庨L的生日宴地點(diǎn)訂在夜來香大酒店一個大包間。下班以后，陳瑜媛到面包店選購了一盒精美的蛋糕就往酒店趕。同事們早來了，大家在等陳瑜媛。陳瑜媛一到，大家立即歡呼起來，紛紛向張?zhí)庨L祝賀生日，人人千篇一律地遞上一個紅包。之后，現(xiàn)場靜下來，大家齊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到陳瑜媛身上。陳瑜媛把一盒蛋糕遞給張?zhí)庨L，說：“祝張?zhí)庨L生日快樂。”

張?zhí)庨L接過禮物，臉上凝固著一種說不清的笑容，淡淡地說了三個字：“謝謝瑜媛?！比缓?，張?zhí)庨L把蛋糕放在了墻角。

跟同事們1000元的大紅包相比，陳瑜媛被冷落到角落里的那盒價值百余元的蛋糕顯然是微不足道的。

大家爭先恐后地向張?zhí)庨L敬酒，嘴里說著一樣的恭維話。張?zhí)庨L喝得有些醉意了，突然端著酒杯來到陳瑜媛跟前，用鼓勵的眼睛看著她說：“瑜媛，今天你能來給我慶賀生日，我是特別高興。來，我敬你一杯。”

同事們瞪圓眼睛盯著陳瑜媛。陳瑜媛端著酒杯，不亢不卑地說：“祝張?zhí)庨L生日快樂?！迸鲞^杯，陳瑜媛喝了一小口，還差點(diǎn)把眼淚嗆了出來。張?zhí)庨L一口喝了個見底，還把酒杯翻轉(zhuǎn)過來給陳瑜媛看。接著，張?zhí)庨L拿起了酒瓶，陳瑜媛急忙說：“張?zhí)庨L，你胃不好，不能再喝了?！睆?zhí)庨L自己斟滿酒杯，說：“瑜媛，我干了，你隨意?！标愯ゆ聼o奈地端起酒杯，艱難地喝完一杯白酒。張?zhí)庨L叫道：“好！今天的酒我喝得值了。瑜媛，祝賀你融入我們這個大家庭?！睆?zhí)庨L要親自給陳瑜媛倒酒，她連忙搖手，把酒杯拿開了。張?zhí)庨L立刻顯得有些失望，說：“瑜媛，大家都說你為人高傲，目中無人，我就不這么看。想當(dāng)年，我初到單位的時候跟現(xiàn)在的你一樣，心懷美好，努力工作，一心想的是干出成績，實(shí)現(xiàn)自己的抱負(fù)。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羊群里的駱駝，我憂心如焚，我想了很久，終于找到了原因，于是我痛下決心，來了個徹底改變自我。現(xiàn)在想來，我能有今天，就在兩個字：改變。瑜媛，你很年輕，我相信，只要你想通了，那改變起來還不是易如反掌。”陳瑜媛不知如何回答。張?zhí)庨L說完，在陳瑜媛的空杯上碰一下，說：“瑜媛，來，真心希望你融入我們這個大集體，干杯?！闭f完，張?zhí)庨L叫人給陳瑜媛倒酒。說：“瑜媛，勇敢地舉起杯，干了。”陳瑜媛端起酒杯，勉強(qiáng)喝完半杯酒。張?zhí)庨L的酒杯再次舉過來：“大家感情深，一口悶?！边@下，陳瑜媛堅(jiān)決地?fù)u頭了：“張?zhí)庨L，我說過，我不會再喝的。恕不奉陪，再見。”說完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身后，留下一片驚呼聲。

不久，處里響應(yīng)號召開展行風(fēng)評報會，同事們眾口一辭，大談張?zhí)庨L的豐功偉績。輪到陳瑜媛發(fā)言時，她直言張?zhí)庨L搞拉幫結(jié)派、江湖義氣，過生日更不該收受下屬紅包。張?zhí)庨L沒有讓陳瑜媛把話說完，起身一拍桌站起來，指著她吼：“你、你給我滾出去！”陳瑜媛走到門口時，聽見張?zhí)庨L說：“什么玩意？真是給臉也不要，不識時務(wù)，不可救藥！”

自此，陳瑜媛在單位里完全成了一個閑人。張?zhí)庨L私下對人說：“瑜媛這個人呀，做人做事太那個了，不給她點(diǎn)顏色，那我還是處長嗎？”

過后，顧咪咪來找陳瑜媛說：“瑜媛，你真想一條胡同走到黑呀？其實(shí)，張?zhí)庨L也是蠻欣賞你的，可你倒好，總是給他難堪?！?/p>

陳瑜媛說：“我看不慣張?zhí)庨L的作風(fēng)。還有，張?zhí)庨L過生日收大家的紅包，我認(rèn)為這完全就是一種腐敗行為。”

“瑜媛，你可要小心飯碗啊?！鳖欉溥鋲旱吐曇粽f，“張?zhí)庨L讓我轉(zhuǎn)告你，只要你以后聽話，他可以提你做骨干。張?zhí)庨L就為這事特地讓我來找你，你要三思?！?/p>

陳瑜媛淡淡地笑了。

顧咪咪嘆口氣：“瑜媛，做人要能屈能伸，太鋒芒畢露，吃虧的只是自己?！?/p>

第二天上班，張?zhí)庨L在會上宣布：“從今天起，陳瑜媛同志就負(fù)責(zé)全處的衛(wèi)生工作。幾個月了，這個同志無所事事，群眾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沒有猶豫，陳瑜媛當(dāng)即提出了辭職。

辭了職，陳瑜媛在街邊開了個花店。天天生活在花兒的世界，她的心情也像花兒一樣盡情舒展，燦爛的笑臉感染了很多顧客，花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一年后的一天，花店里來了一個奇怪的顧客，他買了一束康乃馨，猶豫一下，然后雙手遞給陳瑜媛，說：“瑜媛，請你收下……”

陳瑜媛仔細(xì)一看，差點(diǎn)叫出聲來。

買花、送花的人正是張?zhí)庨L。40多歲的張?zhí)庨L，頭發(fā)似乎是在一夜之間變白的。

此時，已被撤職的張?zhí)庨L自嘲、愧疚地對陳瑜媛說了些什么就不必熬述了，重要的是，陳瑜媛鄭重地收下了那束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