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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爺爺

        2018-05-15 08:34:26戈濱
        回族文學 2018年2期
        關鍵詞:老幺姑姑部長

        (回族)戈濱

        俺爺爺今勝利是一名軍人。今是今天的今,可據(jù)俺爺爺說本家原本不姓今,姓衾,以前還是個貴姓。

        從姓衾到姓今還有一段傳奇故事。爺爺自幼是一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乳名叫狗剩子,當時的孩子一般都是叫狗剩子、狗蛋子、土豆子什么的。老人們都認為這樣的名字好養(yǎng)活。

        俺爺爺與俺奶奶秀梅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奶奶又是家里的獨苗,奶奶的雙親看著俺爺爺憨厚樸實,就有意收俺爺爺做了上門女婿。不承想成親的當天,來了一股流匪,奶奶的雙親不幸遇難,喜事辦成了喪事。幸虧部隊及時趕到擊潰了流匪,從此俺爺爺和俺奶奶相依為命。轉年俺奶奶生下了俺姑姑迎春,在俺姑姑滿月的那天,部隊到俺們屯子來招兵,爺爺就義無反顧地參加了革命。從此隨部隊打土匪,戰(zhàn)四平,轉戰(zhàn)大江南北。

        參軍填表的時候,人家說狗剩子不行,再說,一下子來了好幾個狗剩子也沒法區(qū)分呀。正好部隊首長經(jīng)過,就說你改叫勝利,這名字吉利,旗開得勝。于是俺爺爺就有了真正的名字“勝利”??墒窃趯懶盏臅r候,俺爺爺擰扯了半天的勁兒,歪歪扭扭地寫了“衾”的上半部,怎么也想不起下半部該咋寫了,于是世界上就有了俺爺爺“今勝利”。

        陽光透過茂盛的樹頭將光束灑進樹林里,俺爺爺今勝利穿著已經(jīng)沒有領章的軍服闊步走在林問小道上,剛毅的身影背著軍用行囊。離別家鄉(xiāng)八年了,家鄉(xiāng)的景物依然清晰、親切,踏著熟悉的河流石渡過小溪,在齊腰高的葦草叢中用一只手撫摸著葦草前行?;貋砹?,我回來了!

        站在山巔之上遠眺,山巒疊嶂,云霧繚繞。俺爺爺解開衣領,掏出胸前暗紅色的蝴蝶結端詳著。在群山的掩映下,山風也輕撫著蝴蝶結。

        在縣委辦公室,俺爺爺依舊保持著軍人的風貌,聲音洪亮有力:報告!

        一張復轉證明和轉業(yè)證書放到了辦公桌上,縣委負責軍轉安置的王部長微笑著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位已經(jīng)轉業(yè)的退伍兵。打開證書,左面是毛主席像,右面是八一徽章,上面還有俺爺爺?shù)拿趾屯艘矍安筷牭姆枴?/p>

        王部長一邊翻看著,一邊親切地問,你叫今勝利?

        俺爺爺立馬一個標準的立正、敬禮:報告首長,俺是今勝利!

        王部長笑了,示意俺爺爺坐下。王部長親切地叫了聲今勝利同志,俺爺爺?shù)溃菏?!首,首……首了半天一時想不起咋個稱呼,立在那里不知道咋辦。

        一邊的女干事李瓶瓶倒是蠻有經(jīng)驗,趕緊拎起爐火上的水壺過來倒水。一邊倒水一邊介紹,這是我們武裝部的王部長。

        俺爺爺感激地看了看李瓶瓶,叫了一聲王部長。

        王部長翻看著資料,你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入的伍,榮立一等功三次,二等功七次,戰(zhàn)斗英雄!我的乖乖,正團級轉業(yè),預備役中校!俺爺爺今勝利靦腆地點了點頭。

        那你是領導呀!還弄得這拘束。李瓶瓶翻看著復員軍人證書,上面還有彭德懷總司令的簽名,國防部的印章,翻過第二頁是俺爺爺今勝利同志威武的正裝照。

        日上三竿的時候,王部長拉著俺爺爺?shù)氖謴目h委大院往外走,李瓶瓶緊緊地跟在后面。

        我們革命軍人,退伍不褪色,希望你能繼續(xù)保持人民解放軍的光榮傳統(tǒng)。

        放心吧王部長,我會嚴格要求自己的。

        王部長將爺爺送到大門口停下來。你回去之后把家里事情料理好,希望能盡快回來報到。

        是!俺明白。

        聽著兩個人的談話,李瓶瓶望著俺爺爺今勝利偷偷地笑了。

        王部長說,那我就不送了,再見。

        俺爺爺依舊是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說了聲再見,轉身甩著正步走去。

        陽光透過山脊映射在水面上,碧波粼粼。俺爺爺疾步跑到小溪邊,捧起溪水暢快地飲起了撅腚茶。俺們那里管捧水喝的這種原生態(tài)做法叫撅腚茶。這水已經(jīng)八年未碰,如今依舊那樣甘甜。爺爺紫黑的臉膛映在溪水中,胸前垂落的蝴蝶結晃蕩著,爺爺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衣服里,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俺爺爺突然瘋狂地洗臉,溪水在眼前滑落,他似乎看見了俺奶奶秀梅,奶奶秀梅蹲在溪水邊笑吟吟地洗著衣服……溪水和著淚水,說不清誰瞇了爺爺?shù)难劬Α?/p>

        藍藍的天上朵朵白云映襯著紅霞,爺爺四仰八叉地躺在河流石上,擺弄著蝴蝶結。遠處似乎有鼓樂聲隱隱傳來。

        鼓樂隊聚集在村口,撒了歡地吹打著。嗩吶手鼓著腮、瞪著眼,老八叔把鼓敲得震天響,秧歌隊的人們忘情地扭著,腰間的紅綢帶飄舞著,不懂事的孩子們拿著風車在人群中跑來跑去。

        ……條幅下帶著大紅花、穿著新軍裝的青年人跟家人在話別。俺奶奶秀梅滿臉是淚地望著俺爺爺,俺爺爺憨憨地看了看兩邊,用手拉了拉奶奶的衣襟。別被人看見……

        怕啥?說著奶奶哭得更厲害了。

        好好。我陪你一塊哭。說著俺爺爺也假裝哭了起來,奶奶破涕為笑。邊拿爺爺?shù)囊陆蟛裂蹨I,邊順勢扎在了爺爺?shù)膽牙铩?/p>

        小心讓人看見,怪丟人的……

        我不怕,到了部隊好歹給家里來個信。

        哎,可是俺也不識字呀。

        你就不能讓人幫著畫個圈呀?死腦筋。奶奶說著用手指頭狠狠地戳了一下爺爺?shù)哪X門。爺爺憨憨地笑了。那啥,在家把孩子帶好,俺回來還你一個大軍功章……俺也不稀罕你那啥軍功章,只要你能全個兒回來就成。說著又嚶嚶地哭起來,邊哭邊從懷里掏出了一對結在一起的蝴蝶結。啥時候想家就看看它,奶奶再也說不下去了,哽咽著。爺爺也忍不住了,淚水撲簌簌地滑落。爺爺把系在一起的兩個蝴蝶結拽斷遞給奶奶一個。咱們一人一個,相互都有個念想。奶奶緊緊地抱住爺爺,淚水濕透了肩頭。

        集合號響起,俺爺爺與一起穿著新軍裝戴著大紅花的人列隊出發(fā),奶奶秀梅則站在送別的人群中抱著剛滿月的俺姑姑迎春,擦著眼淚。

        俺爺爺躺在河流石上慢慢睜開眼睛,坐起來,從背包里拿出一塊滿是獎章的布,一一摘下來別在胸前。夕陽映照的軍功章,格外耀眼。俺爺爺起身,然后用軍人洪亮的聲音大聲喊道: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夕陽里爺爺踏著正步,筆直的身影伴隨著雄壯的口令聲:一二一……

        夕陽里,俺爺爺環(huán)視著熟悉的村莊,用手撫摸著親切的一切。村口山墻上褪了色的標語“保家衛(wèi)國當兵光榮”依稀可見,字跡蒼勁。爺爺走近安靜的今家小院,卻沒有人迎接他。小院干凈整潔,小鳥在院子中間蹦跳著,爺爺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開了院門,小鳥被生人驚得撲棱棱飛走了。

        秀梅,秀梅在家嗎?

        房門緊緊地關著,沒有一點動靜兒。爺爺快步走過去拉門,門沒開。一把晃動的門鎖告訴他,家里沒人。一塊紅色的小牌從門框上滑落,差一點兒就砸在俺爺爺?shù)谋亲由稀0碃敔旙@愕地注視著地上靜靜躺著的小紅牌,小紅牌上“軍烈屬”三個白字俺爺爺還是認得的,因為他見得太多太多了,他怎么也不能夠相信如今這個小牌牌居然跑到了自己家。爺爺疑惑地望著熟悉的環(huán)境,快步走到窗前,隔著窗子向里看去。一束陽光打在滿是灰塵的土炕上,空蕩蕩的屋里結了不少蜘蛛網(wǎng)。爺爺?shù)哪樉o緊地貼在窗戶上變了形,一串眼淚溢出了眼角。

        這時候在俺爺爺家門外的村路上,二憨趕著牛走過來,他警覺地豎起耳朵,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院內墻頭處慢慢伸出二憨的頭,院外站在犁頭上的一雙腳劇烈地抖動著,終于二憨腳一滑跌坐在地上,驚恐的二憨爬起身來就跑。村路上二憨慌里慌張與老幺撞了個滿懷,老幺一把拽住二憨:“我說你慌里慌張的,這是咋了?”二憨驚魂未定指著身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鬼,見到鬼了……”老幺一臉疑惑:“你這大白天的說啥夢話呢,咋回事呀?慢慢說。”“沒,沒工夫,走,到支書家說去……”二人急匆匆地來到村支書大友子家。大友子也納悶了,大勝子不是犧牲了嗎?會不會是看錯了?而二憨則一口咬定絕對沒看錯。老幺也說,你真的看清楚了?

        “絕對看清楚了!真的?!倍┬攀牡┑骸澳谴蠡钊恕驮谀前l(fā)瘋呢!”

        “這不胡扯嘛,說死了卻沒死,人家秀梅嫂子可都改嫁一年多了。”老幺愁眉苦臉,似乎事情完全是由他搞砸的一樣。

        那當時也是白紙黑字,還蓋著大紅戳呢。“別在這瞎嚷嚷了……”說著話大友子已經(jīng)大步奔到院子里:“我說家里的,趕快把咱家那只老母雞宰了燉上?!?/p>

        大友子家里頭的正忙活著,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看到自家老爺們那架勢,不情愿地在圍裙上抹著手,起身去捉雞。

        大友子一回身看到愣在那里的二憨和老幺,急得直拍大腿,我說二憨你趕緊地去把八叔請來。二憨這才回過神來,答應了一聲轉身跑去。

        老幺,你馬上集合民兵,到老今家大院聽我指揮,迅速!老幺應了一聲是,轉身往外面跑。

        鄉(xiāng)親們聽說俺爺爺沒死,居然活著回來了,都跑過來看稀奇。一時村落問雞飛狗跳,大家從四面八方趕來三五成群地聚在小院周圍。俺爺爺像雕塑一樣呆坐在院中央,一動不動。歲數(shù)小的不知道咋回事,歲數(shù)略大的也不敢上前冒昧相認。大友子從人群后面擠進來,圍著俺爺爺端詳了好半天,才試探地問道:“你真是狗剩子?哎呀,真是你回來了,他們說我還不信呢。”

        俺爺爺慢慢地抬起頭,猛然站起來一把死死抓住大友子的胳膊,帶著哭腔問道:“友子哥,我家秀梅呢?”

        “回來了先回家,這事咱慢慢說。”大友子躲避著爺爺咄咄逼人的目光。

        “友子哥,是不是咱家秀梅娘倆出什么事了!”爺爺不依不饒地追問著。

        大友子嘆了一口氣:“你這一走都七八年了,這事呢,回家咱慢『曼說?!?/p>

        俺爺爺用力地抓著大友子的胳膊不松手,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大友子忍著疼痛躲避著俺爺爺?shù)哪抗?,似乎那目光里有一把刀?/p>

        爺爺忍不住了,沖著鄉(xiāng)親們喊道:“大家看看呀,我是狗剩子,你們的狗剩子呀!我是你們的狗剩子?!?/p>

        大家紛紛低下了頭。

        “是狗剩子,狗剩子!”二憨攙著八叔從人群后面擠進來,八叔用顫抖著的雙手抓住俺爺爺?shù)氖?,仔細地打量著?/p>

        俺爺爺興奮極了,“八……叔,你認得我!”說完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認得,認得……哎呀,壯實了,好,回來就好。在外面受苦了吧?

        俺爺爺一把撕開衣服,露出一道道疤痕,那個蝴蝶結在胸口晃動著,“俺是被炸得一地腸子,可俺命大,俺沒死?!?/p>

        “九死一生呀……”八叔撫摸著爺爺身上的疤痕感嘆道:“不易呀!”

        村民們深受感染。有人帶頭鼓起了掌,于是掌聲長久地在俺們老今家院落久久回蕩。

        日頭如一位蒙著紅紗巾的新娘,羞澀地躲到了山脊的另一側。鄉(xiāng)親們簇擁在大友子家窗前,落日的余暉灑滿了院落,每一位鄉(xiāng)親的肩頭都披上了彩霞。

        屋內的炕桌上,堆積著像小山一樣的菜盤,菜是五花八門,盛菜的器具也是各種各樣,一看就是各家攢的。這樣豐盛的百家宴,可是盤中的菜卻一動也沒動過,幾個人圍坐在炕桌前默默無聲。大友子家里頭的端著一大碗小雞燉蘑菇,從外屋進來。別光看著呀,趁熱快吃,要不就涼了??墒钦l也沒有動,也沒有人回應她。

        俺爺爺今勝利忍不住開口了,嫂子,你快別忙活了。啥也吃不下去。

        大友子家里頭的用濕漉漉的手抓起圍裙擦著眼角。他兄弟,你看,好歹這些全是鄉(xiāng)親們的一點隋意,你多少吃一口也是個意思呀。

        嫂子,情我領了,可我真的吃不下去。鄉(xiāng)親們知道,此時俺爺爺說的是真心話。

        八叔爺嘆了口氣,哎!男子漢大丈夫得拿得起放得下,這槍林彈雨都闖過來了,你說是不?

        老幺和二憨連忙附和著,就是,就是。

        八叔爺繼續(xù)勸導著,那當初人家領導也是一片好心不是,要不那孤兒寡母的咋整?艱難呀……大友子看了一眼窗外,對窗外的鄉(xiāng)親們說,大家伙都先回吧,這日子以后長著呢。八叔爺是全村子里的權威,他也對大家說,都先回吧,要不狗剩子心里更難過。鄉(xiāng)親們依依不舍地散去,邊走還有人回頭勸慰,剩子呀,別想太多了,回來就不易,趕明個再來看你啊。

        俺爺爺今勝利傷感地自語道:“是我對不起她們娘倆呀……”

        大友子家里頭的嘆了口氣,將煤油燈端過來點上,調亮。之后望著幾個人搖了搖頭。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透了,月兒掩藏在云后面。大友子聽說那男的在縣上,是個國營工人,也是個老實巴交的厚道人。

        老幺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勝子哥你也別傷心了,咱再娶一個嘛。

        俺爺爺掏出懷里的蝴蝶結端詳著,這是當年臨出征時秀梅送俺的,她讓俺囫圇個兒回來,俺現(xiàn)在好歹是囫圇個兒回來了呀……

        大友子為難地解釋著,這事當初也是領導撮合的,趕明兒個一早我去趟縣里,跟領導請示一下。

        請示個球!俺爺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老子在戰(zhàn)場上沒把命丟了,家里卻把個老婆孩子給丟了。

        老幺擦了一把眼淚,激動地說:“剩子哥,明天我們就去把嫂子給你接回來?!?/p>

        二憨激動地站起來,對。不行就搶回來。

        八叔爺說,搶?搶?你們是土匪呀?面對那雙混沌的老眼,老幺和二憨不敢對視,低頭不語。八叔爺溫和而又威嚴地說道:“人家的家庭,那是受政府保護的?!?/p>

        俺爺爺委屈地頂撞著,那俺也是明媒正娶的呀。

        大家無語了,煤油燈跳動著火焰,似乎要燃盡一切煩惱苦悶。大友子畢竟是一村之長,還是具備一定政治覺悟的,知道這個時候需要的是冷靜,于是說道:“剩子兄弟,你別急,這事咱們再合計合計?!卑碃敔敍]吱聲,其實他心里也明白,只是感情上繞不過去彎,畢竟是在黨的隊伍里摸爬滾打多年的戰(zhàn)士。八叔爺是全村的家長,也是老黨員,雖然此時沒有什么好的辦法,但是依然以長輩的口吻做了最后的決定。急也沒啥用,不差這一晚上。今兒都早點歇了,明兒一早大友子跑趟縣里,聽聽領導什么意見。

        大友子終于有了臺階,于是吩咐老幺和二憨快送八叔爺回家,早點休息。兩人答應了一聲,攙著八叔爺下炕往外走。

        圓圓的滿月掛在屋檐的上空,馬廄里的馬也在安然入睡,空寂的村路上只有月光。

        大友子家里頭的抱著被褥進來,他叔,今天你就住這屋吧。說著就上炕鋪被,俺跟你哥在西屋睡,有啥事招呼一聲就行。

        嫂子不用了,俺那自己有行李。

        多鋪一層暖和。這炕硬。大友子媳婦看看大友子,哎,哎哎,說你呢。

        大友子還想說點什么,大友子媳婦扯了一下他,拽著他走了。

        月光打在俺爺爺今勝利身上,他怎么也睡不著,睜著眼睛望著窗外。

        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圓,俺爺爺來到了俺家空落落的小院前,望著緊閉的門和黑洞洞的窗戶。

        俺爺爺出現(xiàn)了幻覺,窗內突然亮起了燈,一束暖暖的光投射出來,院子也亮了起來,而且掛滿的紅燈籠滿院的紅光,秀梅奶奶在興高采烈地忙活著,貼對聯(lián)、貼窗花……

        俺爺爺站在院外,使勁眨著眼睛,努力想看清楚一切。一切如常,漆黑一片。四處靜悄悄,空空蕩蕩……月光下俺爺爺撫摸著門鎖。拾起地上的小鐵牌,用手揉摸著刺目的“軍烈屬”三個字。爺爺含著淚把它又掛回到門楣上,抬頭注視著。

        燦爛的朝霞,炊煙裊裊的村莊,不時傳來幾聲雞鳴狗叫。

        當大友子家里頭的風風火火地趕到俺們老今家院門口的時候,就看見俺爺爺今勝利汗流浹背地和著泥,然后把和好的泥抹到斑駁的墻上,又極其認真地抹平。俺一琢磨你就準在這呢,說著拉著俺爺爺就走,回家吃飯去……俺爺爺掙脫開大友子家里頭的手,俺不餓,就又繼續(xù)干起活。大友子家里頭的很無奈,俺說你收拾房子也不能不吃飯吧,再說了要收拾房子咱有的是人。

        俺就想自己收拾!

        一輛老式吉普車停在大友子家門前,一群小孩子圍著看稀奇。大友子與王部長一同下車進院,一進院門就嚷嚷道,當家的,有啥吃的?可餓死俺了。大友子家里頭的邊從屋里出來邊埋怨道,你是餓死鬼托生的呀?看見有人忙住口,一臉驚訝還有些許羞澀。呀,領導同志來了,那個快、快進屋,我去給你們做飯。

        有啥現(xiàn)成的先整點。

        石頭現(xiàn)成的,你吃呀?

        大友子尷尬地看著王部長笑了笑自嘲著,老娘們兒,沒文化。

        王部長臉上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淡淡地說,沒關系,孩子沒在家呀?

        在縣上讀書,不回來。

        那,今勝利同志呢?

        大友子家里頭的擦著濕漉漉的雙手從屋里探出頭來,你可別提他了,自己修房呢。還誰也不讓插手,也不回來吃飯。

        大友子一聽有點急,那你拉也得把他拉回來呀。

        可不是拉回來了,倒好像是個餓死鬼投胎似的,把所有能吃的都吃了,還說吃了個半飽。

        王部長這回露出了笑容,哈哈哈,那我們現(xiàn)在去看看他,說完拉著大友子就向外走。

        大友子家里頭的連忙跑出來,你看跑了這么半天路了,讓大友子自己去喊一聲不就得了嘛!

        王部長、大友子走出去很遠了,身也沒回,就聽王部長說:“沒關系,還是我們一起去一趟比較好?!?/p>

        大友子也沒回頭,也是大聲說:“你在家看著多做點,一會我們一起回來吃?!?/p>

        這個時候,俺爺爺今勝利正在修火炕,門一開射入一束陽光,光影中走進來王部長與大友子。

        大友子還沒看清楚屋里的環(huán)境就開始介紹。剩子兄弟,咱縣武裝部的王部長來看你了。王部長麻利地伸出手,今勝利同志!俺爺爺看了看王部長白嫩的手,說了句俺手臟,就又接著繼續(xù)干起活。

        王部長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坦然地說道:“今勝利同志,你的事情領導們都知道了,我們工作上有失誤。這次我是專門來接你的?!?/p>

        干啥?

        你是戰(zhàn)斗英雄,又是干部,接你回去給你安排工作。

        俺爺爺沒吱聲繼續(xù)低頭干活,王部長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我們建設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百廢待興,各個部門都缺人。公安局或是工業(yè)局吧,你自己定。”

        我定不了!我是一名軍人,只會服從命令。

        王部長的臉上略顯尷尬,看了一眼大友子。大友子面無表情,不知道如何解圍。

        你個人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會跟領導反映的。

        俺爺爺停下來,站直了身子,我可以接回我孩子和她娘嗎?

        關于你愛人,是這樣的,她回鄉(xiāng)下生小孩了,我們一時沒找到她。

        大友子終于想到了一個解圍的話題,忙插話說,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晌的,都是早晚的事,先歇歇安頓安頓再說。

        王部長搓著手,有些謹慎地說,你是戰(zhàn)斗英雄,我們有政策。工作上我們有失誤,你放心,組織會全力去辦好的。

        我爺爺蹲下身子繼續(xù)干活,不再理會他們。

        王部長走了,走的時候大友子拉著俺爺爺一起送王部長,他們并肩站在小溪邊。王部長語重心長地說,你是老戰(zhàn)士了,領導們都相信你是堅強的。大友子看了看面無表情的俺爺爺,想與王部長相互交流一下眼神,可是王部長卻根本不理會他。

        我想要不這樣,你可以先在村子里住一段時間,我想這時間不會太長,一個是你要盡快投入到新的革命工作狀態(tài)。另外呢,對于你的家庭問題也有利于解決。

        王部長說得很誠懇,可是俺爺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也不表態(tài)。大友子怕王部長尷尬,忙插話道:“王部長你看要不這樣,過兩天我們一塊過去,一是聽信兒,一是接秀梅嫂子回來。”

        王部長伸出手,那就先這樣吧,我回去了。

        大友子見俺爺爺沒有反應,忙用胳膊肘碰碰他,俺爺爺這才伸出手與王部長握了握。王部長的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又握了握大友子的手,轉身上車走了,車子遠去揚起漫天灰塵。

        大友子同志!大友子一愣,沒明白怎么回事。復轉軍人今勝利正式向你報到!說著還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大友子有點蒙,干啥呀?你這是啥意思呀?

        我想好了,我哪兒也不去。等秀梅娘倆接回來,我們一家三口就在這,哪兒都不去,你給我們一家三口人一塊地就行了。

        大友子吃驚地望著俺爺爺,我說你傻了咋的?放著皇糧不吃,回來啃土疙瘩!

        對!只要俺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能有口熱飯吃,俺就知足了。

        大友子看著俺爺爺認真的樣子,不會吧,你就不想一想秀梅嫂子和孩子這幾年吃的苦?這回好容易有機會進城里享福,你卻要留在鄉(xiāng)下?

        想好了,俺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和秀梅過日子。就像當年俺守著陣地一樣,俺要守著這個家。

        今勝利同志,你是個軍人,是國家干部。這么多年了,沒想到你的覺悟還這么低。小家固然重要,可是當前我們國家的建設更需要你,你卻想要退縮了嗎?

        什么?俺要退縮?老子要是退縮早就退了,還至于有今天嗎?

        等秀梅嫂子回來,這個家我們都幫你守著,但是你除了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應該看到許許多多的老婆孩子熱炕頭!

        俺爺爺?shù)善鹆搜劬?,俺要那么多的老婆孩子干什么?/p>

        大友子連忙解釋,俺不是那個意思。俺是說有更高級的革命工作在等著你。

        俺爺爺固執(zhí)地盯著大友子,一字一句地說,俺目前的革命工作,就是先要把這個家建好。

        爺爺?shù)降资莻€軍人,說到做到?;鹂恢匦卤P了,柴火垛重新碼了,院子打掃了,還潤了水。煙囪里飄出裊裊的炊煙,家有了家的樣子,小院子干凈整潔。

        俺爺爺站在院子里審視著,一對小鳥落在房檐上,親昵地鳴叫著。一回身,身后站滿了鄉(xiāng)親們。都站著干啥呀,快進來吧。

        大家都站在原地看著沒有動,老幺、二憨攙著八叔爺擠進來,八叔爺激動地說,好哇!這才是我的狗剩子,這煙冒著就好!

        大友子兩口子端著飯過來,大友子激動地說:“這按老理呀,煙囪冒煙就是一戶人家,是大喜呀?!?/p>

        這回倒是俺爺爺尷尬了,“我這啥也沒有呀。”

        八叔爺笑得合不攏嘴,“沒關系,還是老規(guī)矩,自備飯菜。”

        大友子立即拿出村長的權威宣布:“今天就算給咱們的狗剩子,不,是戰(zhàn)斗英雄今勝利同志接風。那個段叔、五嬸,還有他三姐晚上你們可得準備準備啊?!?/p>

        大家應聲散去了。

        許牧春家的院子里張燈結彩,擺放著幾個大桌子,很多人在忙碌著。

        一個干部領著李瓶瓶走來,許牧春看見了趕緊打招呼:“楊廠長,你怎么來了?快請進?!?/p>

        倆人被讓到了主桌坐下,楊廠長介紹,這是咱們縣委武裝部的干事,李瓶瓶同志。

        許牧春連忙遞過去裝著大棗的笸籮,你好李瓶瓶同志。來來,吃大棗。

        李瓶瓶表現(xiàn)得有些尷尬,別人卻沒察覺,謝謝,今天搞得挺熱鬧呀。

        孩子百天。我知道同志們都在抓革命促生產(chǎn),大干快上建設社會主義,我保證明天一早就趕回工廠,保證不會耽誤工作。許牧春以為領導是來批評他的,連忙表態(tài)。

        楊廠長擺了擺手,你現(xiàn)在的任務是把他們娘倆照顧好,明天歇一天吧。

        秀梅奶奶從屋里抱著孩子出來,身后跟著一個八歲的小女孩,這個孩子就是俺姑姑迎春。俺奶奶當時也不老,也就將近三十歲,正是女人風姿婀娜的年歲。姑姑跑過來抱著許牧春親昵地說,爸爸,弟弟又尿床了,我?guī)蛬寢尳o弟弟換的尿布。

        許牧春愛憐地撫摸著姑姑的頭,迎春真乖,快叫楊叔叔,李阿姨。

        姑姑迎春膽怯地躲到許牧春身后,小聲地叫了一聲,楊叔叔,李阿姨。別看小時候俺姑姑膽小,大了可是出了名的大芭蕾舞演員,還進京參加過全國會演。奶奶抱著孩子起身,對許牧春說,那你讓領導們先吃飯唄。許牧春答應著,連忙去張羅上菜。

        李瓶瓶拉了拉楊廠長的衣襟,楊廠長,一會兒還是你跟許牧春同志談吧。

        楊廠長一臉為難。我?還是你談吧,我說不出口。

        李瓶瓶低下頭,嘟囔著。那我也張不開口呀,你說咋整呀?

        楊廠長試探地問,要不咱今天先不說,過兩天再說,中不?

        李瓶瓶連連點了點頭,行!你看今天這么熱鬧,大家都這么高興,說這個不合適。說完偷眼看了看不知道真相的人們,只見大家依舊興高采烈地忙碌著。

        今家大院里里外外裝扮得和過年一樣,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三姐與一個年輕人在唱二人轉《大西廂》,大家興致勃勃地看著。老幺和二憨也忘了抬杠了,帶頭鼓著掌。

        三姐的二人轉唱得興起,俺爺爺也跟著大家鼓掌叫好,仿佛忘了傷痛。八叔爺嘆了一口氣,回頭再說吧,難得大剩子今天晚上跟換了個人似的。

        大友子皺著眉頭,我想明天再去一趟城里,秀梅接不接得回來我這心里也沒底。

        八叔爺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去盯著點也好,不過注意點策略,別跟領導太直接了。

        大友子點頭說,我知道。

        這時三姐唱完了,大伙起哄、鼓掌。再整一個,來段《王二姐思夫》。

        在大家的起哄聲中,三姐又悲悲切切地唱起了《單出頭》。大家興致勃勃,誰也沒有注意俺爺爺。他孤獨地躲到一邊坐著,大家的笑聲仿佛與他無關,四周一點聲音也沒有,兩行熱淚順著爺爺?shù)哪橆a滾落。

        鄉(xiāng)間的小路上一輛馬車在奔馳,揚起一路的灰塵。

        大友子喜滋滋地掄著馬鞭,俺爺爺?shù)椭^背身坐在馬車上。大友子興奮地講述著,你這事把省上的大領導都驚動了。要說秀梅妹子現(xiàn)在的男人也挺好的,我見過了。大友子看了看俺爺爺,他一直背身坐著低頭不語。他們現(xiàn)在有一個三個多月大的男娃,那男人據(jù)說是什么廠子里頭的師傅。也不知道俺爺爺聽還是沒聽,依然低頭不語。大友子自顧自絮叨著,時不時地吆喝一聲。馬打著響鼻奮力奔馳著,兩邊的大葉楊向后退去。人家就一個要求,把孩子留下就成了。馬車向著路的盡頭奔去,淹沒在塵土里。

        縣委辦公室里,王部長一邊給大家倒水一邊解釋,今天領導們臨時有急事,本來是說好要親自接見你的,沒辦法只好又委托我了。不過領導們說了,等過了這一陣子不太忙了,一定要去看望你的,你是英雄,是咱們全縣的驕傲!大友子在一邊連忙應和,那是,領導嘛,一天到晚地抓革命促生產(chǎn),建設社會主義,忙點好。邊上坐著的李瓶瓶看了一眼大友子,嚴肅地說,那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大友子連忙改口說,對對,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

        王部長忙給他們介紹,你們都見過的,這是李瓶瓶同志。咱們縣里的干事,就是瓶瓶罐罐的瓶。

        大友子友好地向李瓶瓶笑了笑,李瓶瓶卻沒有搭理他,只是看著俺爺爺。俺爺爺?shù)椭^一聲不語,手里緊緊地握著大搪瓷缸子,似乎不知所措了。

        李瓶瓶十分嚴肅地說,今勝利同志,你的事跡我們都傳閱了,很讓人感動,我會以你為榜樣,激勵自己努力為人民、為國家做好工作!

        俺爺爺抬起頭看了看這個小黃毛丫頭,聽著她像背課文一樣的表態(tài)。

        王部長微微一笑,別看我們小李同志年紀小,覺悟還是蠻高的,工作上更是巾幗不讓須眉呀。以后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希望你們都能互相學習,互相關心,比翼齊飛。

        李瓶瓶害羞地低下頭。俺爺爺緊緊地握著搪瓷缸子,麻木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大友子感覺到了俺爺爺?shù)膶擂?,忙打圓場,對對,互相學習互相進步。那個啥,王部長你看這時間也不早了,咱們是不是該去接……

        王部長干咳了兩聲,?。堪?!先不急,事情是這樣的。秀梅嫂子不是和許牧春同志婚后生了個小男孩嘛,那孩子才三個月大,還沒斷奶呢。王部長看了一眼俺爺爺,只見俺爺爺顫抖著把一缸子水喝下去。喝水的聲音很響,巨大的喉結蠕動著。

        日頭升得很高了,空蕩蕩的縣委大院里國旗在飄揚,辦公室的門敞開著,日頭把樹影投在墻面上。

        屋內傳來了俺爺爺憤怒的吼聲,亂彈琴。接著又傳來李瓶瓶嚴肅認真的聲音,今勝利同志,我們這也是遵照領導的指示,是組織認定的。是看在你是革命軍人,立過功。我是敬仰你是個英雄才答應的。沒想到你會這樣,沒有人性!

        “咣當”一聲,茶缸子落地的聲音格外刺耳。李瓶瓶哭著從屋里跑出來,王部長也跟著追出來,哎……李瓶瓶!

        大友子拾起摔癟的茶缸放在桌子上,俺爺爺氣呼呼地起身就走。王部長正好從外面進來,忙攔住俺爺爺。老今同志,先別急,坐下,坐下!俺爺爺氣呼呼地站在原地,大友子膽怯地走過來解釋。這事我不知道,怎么會這樣。

        王部長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今勝利同志,明說了吧。你的事讓領導們真的很難辦,你說你是戰(zhàn)斗英雄不假,可是當初縣里也是接到了你的陣亡通知書,才……再說了,也是為了落實軍烈屬政策才將你家秀梅介紹給許牧春同志的。要不你說,她們孤兒寡母的怎么生活呀?”

        大友子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說啥合適。這時候俺爺爺已經(jīng)不那么激動了,平復了很多。王部長拉著俺爺爺重新坐下,依舊不緊不慢語重心長。老今呀,你是老革命,是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按理說秀梅母女應該立馬就跟你回家??墒侨思液驮S牧春也是受法律保護的合法夫妻。

        街道上的行人很少,那匹馬孤獨地矗立在縣委大院門口,時不時地打一個響鼻,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俺爺爺他們回來的第二天,發(fā)生了一件事,讓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戰(zhàn)士措手不及。俺爺爺招架不住,甘拜下風了。

        那天早上依舊是雄雞報曉,旭日東升。村口的小路上遠遠地走來了一個人,走近了才看清是縣委女干事李瓶瓶。她弱小的身軀背著厚實的行李,累得氣喘吁吁。

        俺爺爺蹲在家門前低頭不語,李瓶瓶則忙里忙外地收拾著。大友子家里頭的挎著籃子來給爺爺送飯,一進院門就愣在那里。

        俺爺爺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蹲在那里一聲不吭。李瓶瓶則熱情而又親切地打招呼,來了,嫂子。

        大友子家里頭的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哎呀,這是誰家的呀,長得這么標致,怎么以前沒見過你呀?

        李瓶瓶顯出了少女應有的羞澀。我是縣里領導派來的,專門照顧今勝利同志生活的。

        一時大友子家里頭的似懂非懂,但是依舊夸獎道:“那好,那好。看這手腳也是個麻利人,來先吃口飯,你看我也不知道你們是兩個人呀,我這飯……那什么,一會我再送一些過來?!?/p>

        李瓶瓶也不客氣,麻利地接過飯:“謝謝嫂子,我們倆將就一口得了?!笨催@架勢,儼然就是親親密密的一家子。

        俺爺爺再也招架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人生頭一次敗得如此慘烈。

        村子不咋大,俺爺爺也沒地方躲?,F(xiàn)在全村老少都知道這事了,有意無意地路過要看個稀奇,李瓶瓶似乎并不在意別人看,還主動跟鄉(xiāng)親們打招呼,儼然就是家里的女主人。

        八叔爺在炕沿上敲打著煙袋鍋。不易呀,這都是緣分。

        大友子伸長了脖子看爺爺?shù)姆磻碃敔數(shù)哪樢呀?jīng)憋得滿面通紅,青筋暴露。不行!秀梅就是秀梅,誰也不能代替。

        嫂子,今勝利在你這兒嗎?這時院子里傳來了李瓶瓶洪亮而又親切的聲音。大友子家里頭的先是一愣,在,在呢。說完就連忙迎了出去。

        大友子和八叔爺回頭透過窗子看的時候,李瓶瓶已經(jīng)站在了院子里,她也在透過窗戶向屋里看。大友子和八叔爺遞了個眼神,八叔爺會意沒吱聲,俺爺爺則在一邊焦躁地搓著手,不知所措。

        大友子家里頭的熱情地引領著李瓶瓶進來,大妹子來炕上坐。李瓶瓶站在門口沒有坐,而是禮貌地打招呼,大叔,你在呀?

        八叔爺也沒敢抬頭看她,只是說,快坐吧。

        不了,我來找老今回家商量事。

        俺爺爺一聽就急了,你讓我消停一會行不行?我這走哪你到哪,我還有沒有人身自由了?

        李瓶瓶則一臉的平靜,語氣平和堅定,為了他人的幸福,請你放棄尋找秀梅嫂子;為了安定團結,我們可以結合,重新組建革命家庭。

        說真的,八叔爺也沒見過這陣仗,一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大友子愣愣地看著更不知道說什么好。

        俺爺爺氣得也只會說一句話,亂彈琴!

        村口小溪邊一群小媳婦正在洗衣服,李瓶瓶也拿了一大盆衣物走來,熱情地與大家打著招呼。大家讓出地方來給她,她放下衣物邊洗邊聊起家常。

        我說李同志,你來我們這就不回去了?

        回呀,我和老今呀都是有組織的人,過一段時間我們就得回去接受工作。

        李瓶瓶很快就與村上的“老娘們”混得火熱,熟同一家。一輛吉普車駛來,停在了她們身后,王部長從車上風塵仆仆地下來。李瓶瓶!

        李瓶瓶連忙在身上抹了抹濕漉漉的手,興高采烈地跑了過去。呀,王部長來了。

        聽說這幾天你辛苦了,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咱們馬上回縣里。

        李瓶瓶的笑容僵在臉上。為什么?我馬上就要把老今拿下了。

        沒什么。今勝利同志的妻子——秀梅嫂子要回來了。

        馬車停在許牧春家門前,馬悠閑自得地吃著草。

        許牧春蹲在屋子角落里悶著頭,秀梅奶奶邊哭泣邊收拾東西,俺姑姑迎春則寸步不離地跟在奶奶的身邊。俺姑姑這時候已經(jīng)八歲多了,可以說她對俺爺爺沒有一絲感覺,因為當年的她只是襁褓里的一個孩子。三個月大的嬰兒在炕上熟睡著,白白嫩嫩的小臉粉里透紅,睡夢中還蠕動著嘴唇,好像在吮吸乳汁。

        許牧春蹲在角落里保持著固定的姿勢,低著頭吸煙,一聲不吭。大友子看著他一聲不吭,有一點為難地對俺奶奶說:“嫂子,你看這時間也不早了,還有幾十里的山路呢?!?/p>

        俺爺爺偷偷地注視著俺奶奶秀梅,她梳理整齊的發(fā)髻優(yōu)雅地盤在腦后,微微發(fā)福的身體散發(fā)著母性的溫柔。

        俺奶奶慢慢抬起頭擦了擦眼淚,看了看大友子和俺爺爺,又看了看低頭不語的男人許牧春。

        俺爺爺不敢再看俺秀梅奶奶的眼睛,避開她的眼神,看向低頭吸煙的許牧春,又看向自己的女兒——俺姑姑。俺姑姑緊緊拽著俺奶奶的衣襟,不敢看俺爺爺。

        俺爺爺走過去,慢慢地蹲下來,想撫摸俺姑姑的臉頰。俺爺爺心里苦呀,多少次在睡夢中呼喊孩子。俺爺爺熱淚盈眶地撫摸著姑姑的羊角辮。姑姑膽怯地望著他,眼里流露出陌生,直往母親的身后躲閃。

        俺奶奶把疊好的衣服分別碼好,看著低頭不語的男人為難地說,孩子他爹,要不你就說句話,我,我就不走了。許爺爺慢慢抬起頭,眼含熱淚,走吧。孩子讓咱媽看著,你就放心吧。什么時候方便就回來看看,到什么時候這也是你的家!

        俺姑姑怯怯地走到許爺爺身邊,摟著他的肩頭哭了,爸爸!許爺爺雙手抱住頭,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一攤淚水濕了腳邊的土地。

        俺奶奶已經(jīng)拿起包袱,拉著俺姑姑向外走去。姑姑留戀地回頭看著蹲在墻邊一動不動的父親——許爸爸。

        大友子立馬拽著俺爺爺追了出去,俺爺爺木然地跟著走了。

        屋里剩下襁褓中三個月大的孩子,靜靜地熟睡在炕上。許爺爺蹲在角落里抱著頭無聲地啜泣,淚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聽說俺奶奶今天要回來了,今家大院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孩子們快樂地穿梭在桌子問,大友子家里頭的驅趕著淘氣的孩子們。孩子們一哄而散,跑到院外去了。

        回來了,回來了。

        鄉(xiāng)親們都涌到院門外準備迎接,馬車由遠而近,車上卻只有大友子和俺爺爺兩個人。八叔爺擠到人群前面問,咋就你倆回來了?秀梅她們娘倆呢?大友子垂頭喪氣地用極低的聲音說,沒接回來。

        八叔爺有點急了,這是咋回事呀?

        鄉(xiāng)親們也是議論紛紛,不是說好了的嘛,這又出啥事了。

        俺爺爺站上馬車,激動地說:“鄉(xiāng)親們,謝謝大家對我的關心。今天呢是個好日子!戎馬生涯九死一生,為啥呀?我看見秀梅她們娘倆了,我想明白了……”

        今家大哥!鄉(xiāng)親們循聲望去,許牧春爺爺騎著自行車,后座上帶著俺秀梅奶奶,車的前大梁上坐著俺姑姑迎春,許爺爺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你說我緊趕慢趕的,還是沒追上。

        俺爺爺一時也沒搞清楚咋回事,你咋來了?

        八叔爺攔下話茬,既然來了,就都進屋說吧。于是大家熱情地簇擁著俺奶奶等人往院里走。

        兩個大男人你推我讓地進了屋。俺爺爺說,我不能要,秀梅她是你媳婦!許爺爺說,咋是我媳婦?她是你媳婦!俺爺爺說,她原來是我媳婦,可是現(xiàn)在是你媳婦!許爺爺說,可是你們成親在先,現(xiàn)在你回來了,孩子還給你,老婆也還給你。俺爺爺開始給他普及婚姻法知識。許牧春同志,你聽我說。你們現(xiàn)在是合法夫妻,你們沒有辦理離婚手續(xù),就是合法夫妻。孩子是我的,你們要是感覺拖累就給我。許爺爺一聽急了,你什么意思?我會嫌她拖累?笑話。

        他倆爭得面紅耳赤,其他幾個人傻傻地看著誰也插不上嘴。八叔爺實在是沉不住氣了,干咳了兩聲,兩個爺爺就都不爭執(zhí)了。你們兩個大男人有沒有點男人樣?吵來吵去的。你們當她們娘倆是啥呀?是一件衣服?虧你們還都是見過世面的。兩個爺爺都跟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似的,認真聆聽著。

        在另一個屋,村上的婦女正在圍著俺奶奶聊天。大友子家里頭的拉著俺奶奶的手,秀梅妹子呀,你這一走咱們可是有日子沒見了,也不回來看看。俺奶奶摟著俺姑姑的肩膀。家里事情多,路又不好走。倒是有幾回想回來著,可是孩子他爸又沒人照看。

        大友子家里頭的看著俺奶奶,奶奶鼻子酸酸的,摟緊了俺姑姑瘦弱的肩膀。

        當俺奶奶和俺姑姑站在俺兩個爺爺面前的時候,八叔爺問俺奶奶,現(xiàn)在這兩個男人都不想要你,你看咋整吧?大友子家里的納悶了,這不是愛得你死我活,現(xiàn)在回來了咋還不要了呢?

        他嬸呀,人家那是有結婚證的合法夫妻,你說我一句話就把人家給拆散了?原來我就是想看看孩子,現(xiàn)在孩子也看到了,我也放心了。你們還繼續(xù)過你們的。

        大哥呀,你讓我說啥好?

        啥也不說了,以后咱倆就是兄弟。行不?

        行!許爺爺起身要走,我謝謝大家了,讓迎春她們娘倆住下吧,我得走。俺姑姑跑過去抱住許爺爺?shù)拇笸?,許爺爺抱起俺姑姑說,單位都在抓革命促生產(chǎn),我得趕回去,不能耽誤生產(chǎn)。

        許爺爺騎著自行車消失在黑夜里。

        天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魚肚白,遠處已經(jīng)顯現(xiàn)房屋的輪廓,一絲淡淡的橘紅色光芒從小窗內盈盈地散發(fā)出來。

        俺爺爺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鼾聲如雷。姑姑蓋著被子驚恐地依偎在奶奶懷里。爺爺喃喃著夢話,夢境中的他又回到了戰(zhàn)場。密集的彈點在腳邊激起一排排沙土,卻依然沒有影響前進的速度。一個巨大的爆破點在腳邊炸響,沙土被炸得紛紛落下。硝煙散盡的土地,沙土開始涌動,慢慢地一個黑黑的人頭艱難地從沙土中拱了出來,盡管如一個黑炭似的,但依然可以認出來是俺爺爺。火光中他努力地使自己鎮(zhèn)靜,辨別著方向,最后盯住了前方。俺爺爺一躍而起,憤怒的機槍噴著火舌,伴隨著他的號叫。巨大的火光伴隨著爆炸聲,一切都靜下來。

        虛幻的白紗帳在飄動,兩個看不清臉的白衣人俯身做著什么,他們似乎在說話。他的意志力一定能戰(zhàn)勝死神,他是英雄?;秀敝幸粋€模糊的蝴蝶結在白紗間飄動、飛舞。俺奶奶一邊縫衣服一邊擦眼淚,俺爺爺卻在一邊興高采烈地說著:“你說首長給誰起過名字呀?‘今勝利就是眼瞧著今天就勝利了!首長說了,就沖我的名字咱們也勝定了?!?/p>

        天已經(jīng)灰蒙蒙地亮了,太陽還沒出來。俺爺爺從屋里走出來,坐在零落的院子里。俺奶奶走到俺爺爺身后為他披上衣裳,奶奶的手感受到爺爺?shù)募绨蛟陬澏?。俺爺爺伸出手去碰奶奶的手,奶奶的手像過電了一樣,迅速地抽了回去……

        奶奶想起爺爺走后的第二個年頭,俺姑姑生病了躺在炕上呻吟,可是除了奶奶手里端著的一碗熱水,家里什么都沒有。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大友子帶著王部長來了。王部長看了一眼俺姑姑,知道家里又沒糧食了。因為俺奶奶是全縣的擁軍模范,怕前線的俺爺爺挨餓,帶頭捐糧捐物,可是自己卻只能吃野菜餑餑。這些王部長都知道,當年哪家不是這樣呢。王部長二話不說,抱起俺姑姑就去了縣醫(yī)院。其實俺姑姑也沒啥大病,就是餓的;再就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到了醫(yī)院打上葡萄糖就穩(wěn)定了。

        王部長把俺奶奶拉到了病房外,拿出了一打飯票,又掏出一個榮譽證書。秀梅同志,有件事情我要通知你,希望你能夠堅強起來。在一次戰(zhàn)斗中今勝利同志光榮負傷,不幸的是由于今勝利同志的份情太重,經(jīng)全力搶救無效,光榮犧牲。

        俺奶奶愣愣地看著榮譽證書,用力撫摸著,撫摸著。王部長接著說,今勝利同志的犧牲是我黨我軍的一大損失,但是同時也是我們的驕傲,他的事跡值得我們去學習。這是按政策發(fā)下來的撫恤金,請您收好。俺奶奶沒有哭,只是表情木訥。錢我們不能要,那個蝴蝶結呢?

        上邊沒有轉來今勝利同志的任何遺物。

        俺奶奶拉開衣襟,拿出貼身的蝴蝶結給王部長看,就是這樣的,一模一樣的。沒有嗎?

        王部長搖了搖頭,沒有。不過回頭我可以問問。

        我知道了,麻煩你把錢還給老今他們連隊吧。

        那好吧,我就替你把錢捐獻給今勝利同志生前的連隊。

        俺奶奶自顧自地念叨著,沒了……不能呀,蝴蝶結沒看見,孩子他爹就沒死!

        秀梅同志,你要堅強!還有我們,老今的戰(zhàn)友,還有組織。你放心,我們都會盡力照顧你和孩子的。

        你們搞錯了,今勝利沒死,一定沒死!他答應我跟孩子,一定囫圇個兒回來。

        王部長望著俺奶奶秀梅,仿佛距離越來越遠,空蕩蕩的醫(yī)院大廳里就剩下秀梅一個人。

        姑姑很快就康復了,大友子趕著馬車過來接俺奶奶和姑姑回家。姑姑在馬車上指著家的方向,媽媽你看家里有人。

        俺奶奶順著姑姑手指的方向看去,遠遠地就看見自己家的房子上有人在忙活。三個人進了院子,只見老幺和二憨正忙活著,另一個人在房上苫房草。老幺看見我奶奶他們,忙介紹說,這個是縣上派來的許……許什么?二憨在邊上補充,許牧春。老幺接著說,對,許牧春同志,來給秀梅嫂子送糧食,順便看見房草不行了,就開始苫房草。

        俺奶奶抬頭看了看苫房草的許爺爺,拉著俺姑姑進屋了。

        一片樹葉順著溪流漂過來,許牧春蹲在小溪邊低著頭,俺爺爺坐在他的身邊。

        許爺爺先開口了,說真的,剛開始我是真不情愿,可是現(xiàn)在你給她們娘倆送回來了,我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說啥呀?咱都是一家人,今后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也就是你的孩子;你孩子的媽就是我孩子的媽,對不?

        老哥,啥也別說了,咱就是一家人!

        好兄弟!兩只滿是老繭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夕陽鋪就空寂的小路,一輪落日掛在了天邊。俺爺爺追上馬車,用力地揮動鞭子,鞭子在空中劃出一個清脆的亮響,馬車飛快地遠去。俺奶奶和俺姑姑久久地站在原地凝望著,許爺爺抱著孩子走到奶奶身邊,目送著遠去的馬車奔向落日的余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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