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湘兒的死，她一個字都沒提

坐在座位上，汗還沒擦干，羅瑛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不出來不知道，世界這么大。她的湘兒從那個窮鄉(xiāng)僻壤走出來，真是太不容易了。

兩年前，鄉(xiāng)親們在村口敲鑼打鼓地給湘兒送行，囑咐他：“好好讀書，將來接你媽去城里享福?！?/p>

兩年后，鄉(xiāng)親們在村口含著眼淚給羅瑛送行，告訴她：“一定不能放過那個撞人的司機，他把你們這個家都給毀了！”

到了大連火車站，湘兒的老師、同學，還有公交集團的領(lǐng)導以及那個肇事司機小傅都來接她。公交集團和校方都為羅瑛安排了賓館，可羅瑛要求去司機小傅家看看，讓其他人先回。

對于羅瑛的要求，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滿足。

羅瑛去了小傅的家。50平方米不到的房子，住著一家5口——小傅的父母和小傅一家3口，孩子剛上幼兒園。就在小傅媳婦不知道該跟羅瑛說什么好時，羅瑛說：“你們城里人住的地方也太擠了吧?！?/p>

羅瑛的話讓小傅的媳婦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訴苦說：“從結(jié)婚就和老人在一起過。都是普通工人，哪里買得起房子？小傅一個月的工資2000元不到，1個月只休3天。從當公交車司機那天起，就從來沒有睡到自然醒，生生落下一個神經(jīng)衰弱的毛病。這些年，他也沒跟家人過過一個團圓的節(jié)日?，F(xiàn)在可好，又出了這么大的事故……”小傅的媳婦干脆放聲大哭起來。

羅瑛見狀，趕緊對小傅媳婦說：“姑娘，大媽想在你們家吃頓飯。”小傅媳婦趕緊擦干眼淚，忙不迭地讓小傅出去買菜?？墒牵_瑛堅決不同意，她說：“家里有啥就吃啥。”

吃完飯后，羅瑛要去湘兒的學校看看。從進門到走，關(guān)于湘兒的死，羅瑛一個字都沒提。

孩子看見媽媽哭，那心得多痛

湘兒的同學領(lǐng)著羅瑛，把湘兒生前上課的教室、睡過的寢室等有過湘兒足跡的地方都走了個遍。校方為羅瑛組織了強大的律師團，主要目標有兩個：一是嚴懲肇事司機；二是最大限度地爭取經(jīng)濟賠償。

羅瑛沒見律師團，只是把湘兒的系主任叫了出來，跟他說：“湘兒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還得繼續(xù)添個麻煩，幫我聯(lián)系把湘兒的尸體早些火化了。再派一個和湘兒關(guān)系最好的同學，領(lǐng)著我和湘兒把大連好玩的、他沒去過的地方都轉(zhuǎn)轉(zhuǎn)。其余的事，我自己來解決，不能再給你們學校添麻煩了，也不能再讓孩子們因為湘兒耽誤學習了?！毕抵魅芜€想說什么，羅瑛說：“湘兒昨晚托夢給我了，孩子就是這么說的，咱們都聽他的吧?！?/p>

一天下來，湘兒的同學把眼睛都哭腫了，可羅瑛一滴眼淚都沒掉。湘兒的同學對她說：“阿姨，你就哭出來吧?！绷_瑛說：“湘兒4歲沒了爸爸，從那時開始，我就沒在湘兒面前掉過眼淚。孩子看見媽媽哭，那心得多痛?！?h3>行人不容易，開車的也不容易

第二天，校方四處找不到羅瑛。原來，她一個人去了公交集團。對她的到來，集團做好了各種準備。他們已經(jīng)將公司按交通傷亡慣例賠償?shù)腻X以及肇事司機個人應賠付的錢裝在了信封里。家屬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就走法律程序。

羅瑛和公交集團領(lǐng)導的見面沒超過10分鐘，掐頭去尾，真正的對話不過5分鐘。羅瑛說：“我請求你們兩件事。第一件，希望你們別處分小傅司機；第二件，小傅司機睡眠不好，你們幫我轉(zhuǎn)告他一個偏方——把豬心切成片，再加10粒去核的紅棗，拌上鹽、油、姜煮熟，早晚熱著吃，吃1個月左右，肯定管用?！?集團領(lǐng)導一時反應不過來，羅瑛頓了頓，說：“湘兒給你們添麻煩了?！?/p>

羅瑛走了，對集團領(lǐng)導非要塞給她的錢，怎么也不肯收：“這錢我沒法花。把小傅司機的那份兒還給他，其余的你們給司機們吧。城里車水馬龍的，行人不容易，開車的也不容易?！?h3>那些人，心眼好著呢

羅瑛走了，比來時多了一件東西，那就是湘兒的骨灰。她小心地把湘兒抱在懷里，看上去像一尊雕塑。

公交集團上上下下全震驚了。不久，集團出資，買了整整兩卡車的米、面、油向高明村進發(fā)。盡管走之前，他們知道那是湖南一個偏遠的農(nóng)村，可是，到了目的地，還是被那里真實的貧窮驚呆了——破敗的房屋與校舍，孩子們連火腿腸都沒見過；羅瑛家的房屋由幾根柱子支著，搖搖欲倒。

羅瑛帶著公交集團的人，挨家挨戶送米送面送油。她說：“你們看，我說得沒錯吧，這些人的心眼兒好著呢?！?/p>

一行15人，走的時候除了留下回去的路費，把多余的錢全拿了出來，大家恨不得把羅瑛一年的吃穿用度都給準備好。

時至今日，那場車禍已經(jīng)過去5年了，但依然有大連人絡繹不絕地來到高明村，不光是公交車集團的人，還有對此事知情的其他人。他們不光去看望年歲漸長的羅瑛，也為那個村莊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投資、修路、建校舍……

湘兒是羅瑛這輩子最大的驕傲，但正是這位母親的放棄，讓一個悲劇有了昂揚的走向和最出人意料的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