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希望完全歸政的決心是堅定不可動搖的，其誠意也是不必懷疑的。然而現(xiàn)在看來這個決定究竟是利是弊，卻很難說。清末筆記《異辭錄》就說，假如慈禧太后當時接受了屠仁守的建議，繼續(xù)訓政，那么后來的甲午戰(zhàn)爭、戊戌維新肯定都會不一樣……

如果從1861年“祺祥政變”開始算起，到1886年，慈禧太后在大清王朝最高領導人的位置上已經(jīng)呆了25年了，一個獨子早喪的寡婦，不論她對權(quán)力是怎樣的充滿興趣，25年的漫長歲月都會消磨掉這單調(diào)乏味的權(quán)力欲望。

慈禧欲將大清政權(quán)還給小皇帝

1886年7月11日，51歲的慈禧太后似乎失去了對權(quán)力的興致。這一天，她在宮中召見小皇帝的親生父親、醇親王奕譞，還有領班軍機大臣、禮親王世鐸等滿洲貴族中的當家人；陪同慈禧太后召見的有年僅15歲的小皇帝光緒。會議主旨就是商量慈禧太后不再垂簾聽政，將大清國日常事務處置權(quán)還給小皇帝。

如果我們從日常情理層面去體察慈禧太后此時的心情，我們應該相信太后的真誠，應該相信，她的“退位”并不存在什么“微言大義”或矯情，更非虛情假意，而是其內(nèi)心真實意思的表達。因為那時，正是大清國的鼎盛時代，近30年的洋務新政帶來了新氣象，先前經(jīng)兩次鴉片戰(zhàn)爭、太平天國運動所消耗的國力，大致恢復，大清王朝似乎重新回到了一個新的盛世時期。

慈禧太后在這個時候提出由小皇帝親政，其實就是功成身退，就是要在青史上留名，要用事實正告那些一直詆毀她政治人格的反對派：我那拉氏雖為女流，但絕不是權(quán)力貪婪者。

從小皇帝的立場看，不論已經(jīng)學到了多少知識，15歲就擔負起大清王朝的政治責任，委實有點早，何況這個位置遲早都是自己的，有“親爸爸”老佛爺在前面罩著，帝國一切用人行政，還是比較輕松愉快的。所以當太后的決定一宣布，小皇帝當即長跪懇辭，醇親王奕譞及禮親王世鐸等亦以時事多艱，萬幾繁鉅，懇請皇太后從緩歸政，將小皇帝扶上馬再送一程。

醇親王、禮親王再三懇請，慈禧太后對此也有比較深的了解，但她主意已定，并不理會。她說：12年前“垂簾聽政”乃非常之舉，本屬一時權(quán)宜?，F(xiàn)在皇上既然典學有成，自應遵從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七懿旨約定，即行親政，以慰深宮期望之意。她仍命各方面繼續(xù)準備，并命欽天監(jiān)于明年正月內(nèi)選擇吉期，舉行親政典禮。

7月15日，奕譞先上了一個折子，折子的前半段吁請皇太后體念時艱，繼續(xù)訓政，即便要歸政，也應該等皇上20歲時；后半段專言皇帝親政后，宮廷一切事務仍請?zhí)蟛脹Q。但是，慈禧太后并沒有改變主意，她表示：垂簾聽政之舉，實在是出于萬不得已。十余年來深宮訓導，欣見皇帝典學有成，特命明年正月內(nèi)舉行親政典禮。這個決定經(jīng)過反復審慎權(quán)衡，是最后決定，不容再有游移。

至于奕譞在奏折中提出的，希望皇太后在歸政后參照現(xiàn)在規(guī)制，宮中事宜仍請?zhí)蟛脹Q的建議，慈禧太后表示可以考慮。皇太后表示，這是她的政治責任，不容推卸不容否認。平心而論，慈禧太后的這個心情放在任何一個母親那里，都是可以理解的決定。

這一天，欽天監(jiān)選擇的黃道吉日提交上來了，小皇帝的親政典禮定于明年正月十五、也就是1887年2月7日舉行。

在眾臣吁請下慈禧稍作讓步

翁同龢是光緒帝的老師，兩人關系很深，感情也好。這一天，翁同龢還與各位王公大臣商量再上奏折，希望即便皇太后歸政、皇上親政了，海防及一切緊要事情仍應由慈禧太后做最后決定。

軍機處和各位王公大臣現(xiàn)在能夠做的，就是勸說皇太后放緩步子，或者答應在歸政后仍然為帝國重大事務操勞。7月17日，軍機處擬就一份奏折，首言“垂簾聽政”雖然是大清過去幾十年的權(quán)宜之計（權(quán)），但并沒有違背大清規(guī)矩（經(jīng)）；次頌過去二十年，皇太后在大清王朝政治發(fā)展中的功德；末言外國交涉各種事務及戰(zhàn)守機宜等，期望未來還能仰承皇太后政治經(jīng)驗和政治智慧。這個奏折中甚至有“為亙古未有之創(chuàng)局，即系亙古未有之盛事”二語，被翁同龢在當天的日記中嘲諷，以為不甚妥當。

翁同龢不僅忙著與諸位王公大臣商量怎樣請求皇太后暫緩歸政，而且利用他與光緒帝的特殊關系，當面勸說光緒帝一定要在皇太后面前誠懇請求，真誠希望皇太后能為大清王朝繼續(xù)負責任。

翁同龢等人的用意，究竟有多少發(fā)自內(nèi)心真誠，有多少是官場規(guī)則和禮儀，我們并不太清楚。我們知道的是，在光緒帝、奕譞、世鐸以及各位王公大臣一再呼吁奏請下，慈禧太后于7月19日不得已答應勉為其難，同意在光緒帝親政后再行訓政數(shù)年。

慈禧太后原本期待功成身退，為她的時代畫上一個完美句號，最終因為這些原因沒有成功。在各方壓力下，慈禧太后收回成命，答應在光緒帝親政后再繼續(xù)訓政若干年。

1888年7月27日，慈禧太后發(fā)布懿旨，定于明年二月歸政。稍后，懿旨擇定具體日期為二月初三。至于光緒帝的大婚典禮，皇太后在稍后發(fā)布的懿旨中擇定為明年正月二十七。也就是說，當光緒帝完成大婚典禮成人儀式后不到一周時間，慈禧太后也就將帝國的所有政務統(tǒng)統(tǒng)交給光緒帝。

究竟是利是弊很難說清

事實是，隨著完全歸政日子的逐漸來臨，朝廷內(nèi)部似乎也有不同聲音。1889年2月20日，御史屠仁守遞了一份奏折，建議慈禧太后在歸政后，外省密折、廷臣封奏，仍按照訓政時期的體制上書皇太后、皇上圣鑒，俟皇太后披覽后再施行，并建議皇太后不要住到頤和園，遠離皇宮，繼續(xù)住在慈寧宮，以方便對朝政的干預。

屠仁守的建議或許是出于一片公忠體國之心，但慈禧太后閱后極端震驚和憤怒，表示垂簾聽政本屬萬不得已之舉，如果按照屠仁守的建議，歸政伊始，仍由皇太后指示，這不是讓皇太后自壞規(guī)矩，自損名聲嗎？根據(jù)皇太后的建議，屠仁守被開除公職，宣布永不敘用，只好回老家教書去了。

看來，慈禧太后的歸政決心并不必懷疑。

慈禧太后希望完全歸政的決心是堅定不可動搖的，其誠意也是不必懷疑的。然而現(xiàn)在看來這個決定究竟是利是弊，卻很難說。清末筆記《異辭錄》就說，假如慈禧太后當時接受了屠仁守的建議，繼續(xù)訓政，那么后來的甲午戰(zhàn)爭、戊戌維新肯定都會不一樣，慈禧太后也可以避免第三次垂簾聽政的尷尬，可免大阿哥入嗣之舉，可免義和團之亂、八國聯(lián)軍入都，乃至《辛丑條約》的戰(zhàn)爭賠款。

歷史當然無法假設，歷史就這樣走過了。1889年2月26日，18歲的光緒帝大婚禮成。幾天后，3月4日，慈禧太后歸政，光緒帝親政。慈禧太后在宮中繼續(xù)住了一個半月，就在光緒帝的陪同下前往頤和園。一個屬于慈禧太后的完整時代就這樣結(jié)束了，屬于光緒皇帝的時代就此揭幕。

從這個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到，慈禧太后和傳統(tǒng)中國千千萬萬的老太太沒有什么區(qū)別，她們養(yǎng)育了兒子，然后培養(yǎng)他成才，然后為他娶妻成家，然后就把這個家交給兒子和兒媳。從日常情理的視角，就不難理解慈禧太后的選擇和放心離開，就不會產(chǎn)生那些無端的猜疑和臆想。

（《南方周末》2013.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