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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與河(組章)

        2018-05-14 13:23:05張作梗
        星星·散文詩 2018年5期

        張作梗

        壺 底

        壺底的邊沿有一圈黑色,像一群浮動的螞蟻。其實,那是火焰舔舐的顏色?!鹧孀吆螅伾袅讼聛?。

        正如奢華是一首繁復(fù)的詩,極簡主義也是一首詩——只不過它曾經(jīng)被酴醾清洗過——

        一個火爐,

        一把壺,

        一個有點兒寒冷又孤寂的冬日黃昏,

        外加

        一個沉溺于內(nèi)心疾病的人,就能構(gòu)成并催生一種沸騰的生活。

        你瞧,水開了,白色的水汽噴出,壺哨在叫?;鹧嫣蝮轮鴫氐住{色的

        火焰,像心律圖,像

        柔軟的牙齒。

        壺底邊沿,黑色又加深了一層。

        深山打鐵人

        他們一興奮,就把春天叫“寶貝兒”。

        而我,正在深山打鐵呢。

        他們研究一棵樹里的火焰,以及蟲子如何穿越這火焰,到達一座封閉的鐘形之塔。

        而我,正在深山打鐵呢。

        他們改建垃圾場,在四周刷上廣告,以使其符合一個腐爛的美學(xué)原則——

        而我,正在深山打鐵呢。

        棺槨已成虛設(shè)。他們抬著的,不過是一群詞語的骨灰。他們重新起草,按黃金分割比例打造思想博物館。

        而我,正在深山打鐵呢。

        厭倦了。他們覺得一切應(yīng)該推倒重來。于是,他們用荷葉包裹雨聲,做成一道秋天的菜肴,供奉給皇天后土。

        而我,茹毛飲血,仍在深山打鐵。

        雪,整整下了一年。

        塔與河

        爬上埃菲爾鐵塔。長時間地站在其頂端,我找到了跳下去的高度和沖動。問題是:這跳下去的我和剛剛爬上來的我是同一個人嗎?倘若跳下去,我會被扔在地上發(fā)呆的那個我接住嗎?

        用了十年的時間,我走下那鐵塔。

        用了十年的時間,我從埃菲爾的高度找到了一條河的源頭。

        現(xiàn)在,我站在巴顏喀拉山北麓各姿各雅山下。雪水如天空轟鳴。一個點,當(dāng)它被時間拉長,它就徹底突破了空間的拘囿?;秀遍g,我也加入到了那流動;在無限的奔涌中,我也有了跌宕的身世和前程。

        多年后,當(dāng)我在大地上平緩走動,誰能相信我隱秘的身體中,同時擁有著一座塔的高度和一條河的深度?!

        沉 默

        從沒有一種氣味,能讓我們找到如此古怪的沉默。

        三天——不,五天了,我們在蜥蜴爬過的地方放置石塊;偶爾抬頭,看見彼此手中握著石子,仿佛隨時要攻擊對方。

        如此近,像失之交臂,

        又那么遠,像陌路相逢。

        我們跳躍著去追趕蜥蜴,也許是同一條,也許分屬很多條。我們放置的石塊絆倒了我們。我們手心里的石子攥出了水,像石子在哭泣。

        我們彼此攙扶著,擦去同樣的、從我們眼里流出的蜥蜴,走過曠野,

        但沒有說話。

        羚羊之死

        當(dāng)我確認,一只羚羊之死并不能取消我自殺的念頭,我變得更富有同情心了。

        我曾經(jīng)贊美過詞語,現(xiàn)在我依然高聲贊美它們。瘋狂的詞語和二手貨。在此時代,瘋狂教會我必須冷靜處理一只羚羊之死;多少年來,遺忘的本領(lǐng)不止一次告訴我,在硝煙散盡的地方,詞語正是死亡的放生場。

        我很少用記憶回放羚羊奔跑的場景——除非午夜,羚羊掛角,悲傷無跡可尋的時候。我渴望公開的隱逸,公開的消失。我渴望蒸發(fā)。我不想那些沾有一點點血跡的詞語找到我和我的住處。

        我隱藏在石頭中。我是石頭里狂草憂傷的人。我狂草一只羚羊之死——用所有石頭的冷漠與激情,用鐵石心腸和石頭內(nèi)部藏匿的全部鋒利,用冥頑,用一瞬間的灰飛與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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