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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眉山,一闋一闋地尋找蘇東坡(組章)

        2018-05-14 13:23:06胡云昌
        星星·散文詩 2018年6期

        胡云昌

        三蘇祠里遍地詞牌

        古眉州的月亮還未撤退,照耀一闋宋詞,千年未眠。

        月光還是太淺,罩不住一座三蘇祠。此刻,天上宮闕接近于一座古祠的內(nèi)心。

        用一個詞牌牽引三蘇祠的月光,牽出宮商角徵羽,曲調(diào)時而悠揚(yáng),時而豪放。懷中月,杯中酒,心中愁,怎能“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月光下,三蘇祠里遍地詞牌——

        紅墻環(huán)抱,關(guān)不住《一剪梅》;綠水縈繞,詩詞《浪淘沙》;古木扶疏,盛開《木蘭花》;蘇宅古井,傳出《水龍吟》;三蘇塑像,猶如《臨江仙》;登上云嶼樓,手摸《鷓鴣天》。

        荷池相通《滿庭芳》;樓臺亭榭《沁園春》;披風(fēng)榭里《望江南》;抱月亭上《相見歡》;快雨亭里《摸魚兒》;來鳳軒里《阮郎歸》。

        啟賢堂前,《永遇樂》勝過《鵲橋仙》;小橋頻架,娉娉婷婷走過《虞美人》;翠竹濃蔭之中,安放了一張《青玉案》;荔枝樹梢,掛著一輪《西江月》;洗硯池旁,一滴古墨就能《定風(fēng)波》;百坡亭橫斷一泓池水,落日《浣溪沙》。

        綠洲亭里,吟唱《水調(diào)歌頭》的人,深情地望著王弗的塑像,低眉填下一闋《江城子》、《點(diǎn)絳唇》與《念奴嬌》。

        一方清端溪東坡古硯,研墨出一闋《漁家傲》與《破陣子》,讓一滴古典的墨汁立刻陡峭了三分。

        竹林里,溪畔青石上,東坡石像斜倚散坐,一捋長髯,就有《滿江紅》和《八聲甘州》……

        這些詞牌,源自蘇東坡古典的筆尖。一滴古墨,一個詞牌,全都是經(jīng)典。

        在眉山,循著這些詞牌, 我要一闋一闋地尋找蘇東坡。

        子瞻,我遙想你在宋詞里,“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帶領(lǐng)一群文字,“千騎卷平岡”,并用一枚詞語,彎弓搭箭,“射天狼”。

        三蘇祠里,借助一個詞牌,一個人要在故鄉(xiāng)落地。

        我看見,一些漢字從紙面脫落,播種在眉山,長成草。在故鄉(xiāng)的風(fēng)中,草們的腰身一彎再彎。春天已放下身段,面向泥土下墜得更謙卑,有秋天果實(shí)的質(zhì)感,也有蠟梅枝條的骨感。

        三蘇祠里,春風(fēng)吹又生。這些詞牌每發(fā)芽一次,人間的荒涼就少了一分。

        子瞻,今夜,我在三蘇祠里提著一闋宋詞,照亮你的歸途,讓你在古今之間、山水之間,自由地往返。

        用三蘇湖水把風(fēng)流人物再淘洗一遍

        驚濤已出走,三蘇湖水面如鏡。

        那個從湖水里抽身離開的人,用寬袍大袖打包了一闋波瀾,讓流放途中落魄的夕陽,煥然一新。

        年少時的蘇東坡,將詞語放養(yǎng)在三蘇湖里,養(yǎng)出了大江東去的精氣神。后來,他用湖水煮酒、煮詞牌、煮明月、煮大江,也煮早生的華發(fā)。

        子瞻,如果有可能,三蘇湖想把一條滾滾長江搬進(jìn)身體內(nèi)。讓你在眉山就能坐觀大江東去。讓你在眉山就能用筆尖,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而眉山早就為你備下一輪明月,早就為你斟滿了一盞美酒。只等你用筆墨將那千古風(fēng)流人物帶回來,用三蘇湖的浪花,再仔細(xì)地淘洗一遍。

        此刻,一個人的墨汁,高于流水,奢于波濤,貴如春雨。

        三蘇湖畔,我看見一個人,奔波于一闋宋詞的正反兩面。子瞻,你要將一個如畫江山,輕拿輕放(廟堂易碎,小心倒置)。

        子瞻,你要把驚濤還給大江,把千堆雪還給流水,把一杯濁酒還給明月,把英雄還給歷史,也順便把你自己還給詞牌。

        然后,歸隱于三蘇湖畔,養(yǎng)鶴。習(xí)字。丹青。吟詩。填詞。

        遠(yuǎn)景樓抵御了外界漂浮不定的悲喜

        把遠(yuǎn)景樓砌得再高一些,用一個人的名字。

        把遠(yuǎn)景樓的人文底蘊(yùn)壘得再厚一些,用一篇千古名作。

        讓遠(yuǎn)景樓的遠(yuǎn)眺更遼闊一些,用一封來自遠(yuǎn)方的家書。

        子瞻,你用一篇《眉州遠(yuǎn)景樓記》,像拼圖一樣,拼得一座古樓心生繁華。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貴經(jīng)術(shù)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農(nóng)夫合耦以相助。蓋有三代、漢、唐之遺風(fēng),而他郡之所莫及也?!?/p>

        “若夫登臨覽觀之樂,山川風(fēng)物之美,軾將歸老于故丘……”

        人以樓記,樓以人名。然,樓成人不返,人無百歲身,景且千年過。

        榫與卯互相取道,以木質(zhì)之心,抬高了飛檐,鍥入一個人的夢鄉(xiāng),互補(bǔ)歲月的陰晴圓缺。而明月始終盤踞于內(nèi)心。

        遠(yuǎn)景樓側(cè)身攬雨的姿勢,古樸了一大段時光。千年了,一座古樓抵御了外界漂浮不定的悲喜。

        樓上遠(yuǎn)眺,殘陽如血,落日點(diǎn)燃了歷史的煙斗。忽明忽暗的星火,拆穿了暮色。幾只螢火蟲識破了黑夜。

        遠(yuǎn)景樓上,月光和文字紛紛落下,還有幾朵雪花。我深信,這些都是蘇東坡的前世風(fēng)物。我無數(shù)次想靠近,讓它們成為我的詩和遠(yuǎn)方。

        一程一夢回,一別一長醉,一盞一蕭瑟,一月一思念。遠(yuǎn)景樓上的明月,在蘇東坡的筆下,半推半就之間,就“千里共嬋娟”了。

        遠(yuǎn)景樓上,我仿佛看見,蘇東坡正用春風(fēng)彈琴,用細(xì)雨吟詩,用落花填詞,用晚霞丹青。

        山雨欲來,樓依然安靜。風(fēng)被一個人揣進(jìn)了懷里。雨被一個人落筆于半途,將一闋鄉(xiāng)愁一潤再潤。見不到東坡的那封家書,遠(yuǎn)景樓上的遠(yuǎn)眺,總會淚眼矇眬,無法對一個人的歸程進(jìn)行總結(jié)陳詞。

        歲月將遠(yuǎn)景樓打磨成一枚鎮(zhèn)紙,安放在書案上,鋪平一面紙上的沃野,靜待那個宋代的書生,提筆躍馬,馳墨而過。

        連鰲山石刻防止了詞語的水土流失

        用書法將一個人的靈魂,種在眉州的山水里。

        用石刻將一個人的文膽,植入一闋豪放的宋詞里。

        那詞語里雪藏著刀刃的光芒,為曠野刮骨,為荒蕪療傷。刀尖抵著的,是宋朝江山的要害。

        子瞻,自從你手書寫下“連鰲山”這三個大字,字就生了根,石頭也生了根。

        千百年來,連鰲山石壁從不長莊稼,寸草不生,但從未被荒蕪。

        子瞻,你手書的遺跡,讓這塊石壁一直生機(jī)勃勃,并且不朽。筆墨的頓挫,隨時有可能成為一面石壁的斷句。

        遒勁的筆力,加深了刻痕,防止了詞語的水土流失,一如豪放的詞風(fēng),成為漢字的避難所。

        在眉山連鰲山,蘇軾的筆墨,直接復(fù)制了一道彩虹。一撇一捺,都是向天空宕開的遼闊的一筆。

        子瞻,你在異鄉(xiāng)寫的每一個漢字,都有眉州的樣子,都能在連鰲山找到它們的舊址。

        古井用波紋還原一闋青澀的宋詞

        夕陽扶不起古井前的一闋舊臺階。余暉里長滿了青苔。

        相對于井水的深刻,落日十分淺薄。壓抑在宋朝的打水聲,仍在古井里回響。

        而汲水的人,行得端,走得正,連井繩都不會節(jié)外生枝。

        光陰已朽。一口古井以及井水中的倒影,還堅(jiān)挺在三蘇祠里。窖藏在井水里的身影,把那段時光,活成了永遠(yuǎn)。

        但井水還活在宋朝,沒有突圍,一直在用波紋還原少年蘇軾的一闋青澀的宋詞。

        井水不會溢出,因?yàn)楣啪幌胱詣荧@得流浪的暗喻。

        它想做的,就是靜靜地守候一個人的歸來,打一桶井水,洗一洗身后的歷史與風(fēng)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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