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西
2014年,在杭州工作多年的媒體人周華誠在眾籌網(wǎng)上發(fā)起了“父親的水稻田”項目,包括水稻耕作記錄和眾籌兩部分,他邀請城市人一起種田,挽留最后的農(nóng)耕。種田,這一門古老的手藝活,正在逐漸地消失。只有鄉(xiāng)下的父親,仍然固執(zhí)地在自己的土地上精耕細作。
2013年12月的一個晚上,周華誠沒睡著,他想在家鄉(xiāng)——浙江衢州常山縣天馬街道五聯(lián)村,和父親一起,用最樸素的耕種辦法,種上一小片田。
最近,周華誠出版了由他編輯的新書《這是我想過的日子》。書中是11位作者對于自己家鄉(xiāng)或身邊的手藝的記錄和思考。與近些年市面上流行的同類關注“匠人”“手藝”等題材的作者不同,這本書更多關注的并不是傳統(tǒng)工藝,而是更日常的記憶,比如種田、養(yǎng)蠶,體現(xiàn)的是在日常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美。在周華誠和其他作者眼中,種田養(yǎng)蠶也是一門手藝,也是日常生活的藝術。
從2013年回家鄉(xiāng)種田開始,已經(jīng)過去了5年,現(xiàn)在的周華誠多了一個身份:生活美學研究者。這5年里,他出版了一系列與這個主題相關的書籍,如《下田》《造物之美》《草木滋味》等書,主編了“雅活”“我們的日常之美”等系列書籍。而這一切的緣起是作為媒體人的周華誠敏感地意識到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
“那時就認識到鄉(xiāng)村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用李鴻章的話就是,三千年未有之巨變。唐詩宋詞里感受到的鄉(xiāng)村,在這30年里發(fā)生了巨變,但是我的父親仍然在田里種田。我一開始想把他帶到城市里生活,但是他不愿意,也不習慣。后來我開始思考,鄉(xiāng)村的生活方式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今天的人可以坐飛機坐高鐵,一千年前那些人出去只有毛驢,但是我們面對的終極問題還是一樣的。很多人為什么選擇回歸田園?這就對我有啟發(fā)。后來就發(fā)起一個活動,叫‘父親的水稻田?!?/p>
周華誠
按照周華誠的說法,當時發(fā)起“父親的水稻田”這個項目的初衷是看到老家的生活方式就要沒有了,他想去記錄整年的耕種過程,將它作為一個文獻文本,“比我更小的小孩子已經(jīng)不會種田了,也許再過10年,我們農(nóng)村里就沒有人這么種田了?!?/p>
參與種田的不止周華誠父子倆,還有網(wǎng)上招募來的稻友們?!昂芏嗳硕紟е『⒆觼?,小孩子不知道大米是怎么來的,他們說大米是超市里的,他們也不知道稻谷帶殼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周華誠和父親的水稻田
當周華誠和父親說他要發(fā)起這個種田項目的時候,父親很不以為然?!耙婚_始我跟他說我要回來種田,他說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還回來種田,一點花頭都沒有。我父親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勞作感到驕傲過,因為他覺得,他的大米是不值錢的,他的勞動也是不值錢的。我們所有在村莊里長大的孩子,大人只會要你好好讀書,然后離開鄉(xiāng)村?!?/p>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項目贏得了630多人點贊或支持,上線兩個月,限量500公斤的大米就被訂完了。當他把這個數(shù)字告訴父親時,父親的“不屑”變成了將信將疑——田還沒種就有人買米了?
“這里頭最高興的其實就是我父親。一年以后,他的價值認同感就出來了,我們所有人都叫他校長,
‘稻田大學的校長,他的米能賣到30塊一斤,我父親這才知道原來種田還可以這樣種?!?/p>
后來,周華誠的“父親的水稻田”項目受到了包括中央電視臺在內的大媒體的關注。這樣的模式也吸引了周邊的村民,他們都很羨慕。于是后來有3位父親參與進來,各自種田,種法也按照周華誠的標準來種。
盡管收成不錯,銷路也頗可觀,但周華誠并沒有擴大的意愿。“我們整個面積不大,5年了,仍然只有4畝,產(chǎn)出最高也就2000斤。去年很多人說你們應該每年都擴大呀,第二年就該搞到40畝,第三年就搞到400畝阿,但是那樣就會變成一個產(chǎn)業(yè),背離了我的初衷,我就是想記錄這個事情,讓大家來共同參與體驗,并不想把它變成一個農(nóng)業(yè)企業(yè)。這有點像行為藝術,通過種田讓大家來關注農(nóng)村。”
周華誠采用的耕種方法是最原始的牛耕法,尤其開花后不用農(nóng)藥?!?月插秧,10月初收割,只種一季,因為兩季的不好吃。收割的時候,就留了600株水稻,我們五六十個人,從下田開始,就由攝影師跟拍,收割這600株水稻用了58分鐘。然后攝影師把這些圖片做成了動圖格式的動畫,從開始收割,到用腳踩的方式脫粒,最后把稻谷扎起來。我們把整個過程命名為‘時間,將它變成一個藝術作品,所有參與的人都是作者?!?/p>
通過種田,更加深了周華誠自己對于時間的感受?!坝幸淮?,我們插完秧,晚上月明星稀,幾個稻友不睡覺,就在村莊里走。細雨飄過來,有一個稻友就拿出口琴開始吹。這個晚上,這一幕你會一直記在心里。所以有的時間是有質感的、會被記住的,哪怕非常短暫,沒有創(chuàng)造任何價值,但有的時間雖然很快過去了,而你根本就記不起來。我覺得生活質量不在于它產(chǎn)生了多少價值,而在于它有沒有被你記住?!?/p>
種田也對周華誠的心境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白隽诉@個事情以后,首先改變了我自己的世界觀。原先我在媒體工作,我的目標是當個中層領導,或者掙很多很多錢。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升職、賺錢其實沒有那么重要。每次我回到稻田中間坐在田埂上的時候,內心非常寧靜,一旦回到城市,心立馬就被揪了起來,所以后來我辭職了。我靠寫作也可以活得很好。嘗試了一年后我發(fā)現(xiàn),不論內心還是經(jīng)濟的層面,都超過了原先的想象。”
“很多人其實就是缺少一點勇氣、嘗試的決心。他們害怕改變、害怕失去。但什么是失去呢?這其實也是一個辯證的東西。我今年掙了40萬,第二年掙了10萬,是不是就是失去呢?其實可能你獲得了別的東西,不止是金錢。”
摘自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