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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自去旅游

        2018-05-09 11:42:18劉強東
        意林 2018年10期
        關鍵詞:檢票員檢票口姑姑家

        劉強東

        1

        我小時候跟著父母到過城里??催^城市人的生活之后,我發(fā)誓要離開村子,絕對不能像父母一樣一輩子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記得中考的時候,我爸本來答應我要是考上中專、中師或重點高中,就帶我去上海玩。我考上了宿遷中學(江蘇省13所重點高中之一)之后,我爸不帶我去上海,他說我沒出過遠門。我好幾天食飯無味。一天晚上,我突然想:為什么不自己出去玩?初中畢業(yè),該是大人了。

        我決定去姑姑家,在湖北省黃梅縣的某個鎮(zhèn)。我要先去徐州,從徐州坐火車去南京,然后坐船去江西九江,從地圖上看,湖北省黃梅縣就在九江對面。

        本來我們鄰居的孩子小石子答應跟我一起走,我跟他保證所有費用由我出,50塊錢足夠我們兩個人出去見見世面。他比我小兩歲,一開始答應得好好的,結果當天早上反悔了。他不去,我一個人去。

        我就穿著大褲衩子、兩根筋汗衫,腳踩一雙拖鞋,坐汽車去徐州了。在徐州火車站,買了一張站票,晚上10點鐘才發(fā)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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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徐州火車站還在建設中,就是一個超級大的工棚。我在候車的時候,突然一雙臟兮兮的小手伸到我面前,抬頭一看,來了個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反正已經(jīng)到上小學的年齡了。

        她伸著手說:“哥哥,給我點錢?!蔽液茏匀坏靥土藘擅X給她。

        兩毛錢在當時已經(jīng)很多了,因為那時候給要飯的才一、兩分錢,我一下給了兩毛錢,這小女孩特別高興,跑了。

        然后我撿了一張報紙看。在看報紙的時候,突然一下來了四十多個孩子,全部伸著手,讓我給錢,還都樂呵呵地沖我笑。我害怕了,也沒見過這世面,四十多個孩子其實都比我小不了幾歲。我就跑,四十多個孩子在后面追,我跑出火車站,跑到大街上,跑了很長時間才把他們甩掉。很長時間我都不敢跑回站里面去,跟做賊一樣,一直等到晚上火車快要進站的時候我才偷偷摸摸溜到站里去,然后隨著人流擠到檢票口附近。

        檢票的時候,戲劇性的一幕出現(xiàn)了:眾人一聽到喊“檢票啦”,一下子全部擁到了檢票口。我那時個頭矮,又精瘦精瘦的,被一群成年人擠來擠去,整個身體迅速被抬離了地面,我雙腳亂蹬就是夠不著地,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很快我的拖鞋也被擠掉了。

        幸虧檢票員老遠看到我揮舞雙手,沖著人群大喊:“別擠了!孩子要被擠死了!”他迅速關了檢票口,人們才停止擁擠,大家七手八腳把我推到檢票口,檢票員才重新開放檢票口。過了檢票口我并沒有走,另一名檢票員問我怎么還不走,我說:“我的拖鞋丟了。”好在這時候我那雙拖鞋竟然被人群踢到了我面前,我拿了拖鞋就跟著人群跑。到了月臺就上了最近的一節(jié)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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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火車,心里比較緊張,因為我坐汽車時經(jīng)常在啟動和停車的時候因慣性險些摔倒!我心想,火車的速度比汽車快了這么多,那個慣性一定大很多!我把腿又得開開的,側身站立,雙手死命地抓著旁邊的座椅,因為太緊張了,加上剛剛的擁擠,滿頭大汗。鈴響,火車就開動了,但根本感覺不到慣性,原來火車是徐徐地開動的。

        老式火車分長座和短座。當時我身旁的長座上擠著坐了一家人,一位奶奶、一對父母和一個孩子,那孩子看著和我一樣大,是個女孩,我猜想是考上好高中了,家人想犒勞她,于是帶她去南京旅游。他們一家四口坐在那兒,吃著餅干。我一看那女孩扎著小辮子,穿著裙子,很漂亮,再看自己,穿著大褲衩、兩根筋汗衫,顯得和車廂氛圍極不協(xié)調。

        我第一次生出自卑感,以前不知道什么叫自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同齡人,聽他們說話,看他們吃餅干、看新書。人家說的話是普通話,而我說的是老土話。

        我坐到過道上,把頭埋起來。整個晚上都沒敢抬起頭,因為我害怕被那女孩看到,擔心被她嘲笑。現(xiàn)在想來也許人家根本不會注意到我,但那個時候就是認為別人一定會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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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南京,我立即買好了去九江的船票,然后步行到碼頭。一路上,滿街閃亮的路燈讓我慢慢興奮起來,大城市就是大城市??!碰到超過10層的大樓,我都要停下來,上上下下仔細地看著。

        坐船期間有一個插曲,一個走江湖的老頭兒,在船上教我魔術。

        那老頭兒在船上沒什么事,就教我魔術,一口氣教了我38個魔術,我一學就會。他跟我說:“做一個俠士,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蹦菚r候農(nóng)村孩子受《少林寺》影響,都覺得俠客打抱不平、走遍全世界,能長見識,特好。老頭兒一直慫恿我:“你不要回家了,跟著我吧?!彼€給我買了方便面,那是我第一次吃方便面。我們農(nóng)村的面條又粗又黑。第一次吃方便面,覺得太好吃了。他說:“你看,好吃吧?跟著我,這樣的日子天天都有?!碑斎涣?,老頭兒的鼓動確實讓我心動了幾秒鐘。

        夜晚的江風稍帶涼意,我站在船上,回想自己離家短短幾十個小時的種種經(jīng)歷,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人生很短暫,我不能像我?guī)煾担ㄎ液袄项^兒師傅)做雜耍,不能讓父母成為笑談,我想做點事情,做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不能被別人看不起。所以那時候我就發(fā)誓,我一定要考中國最好的大學,我要去見識更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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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花了四天時間到了姑姑家所在的鎮(zhèn)子。通信的信封上面就寫著供銷社,姑夫姓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去供銷社問有沒有在江蘇有親戚的,我姓劉。他們挺熱心的,帶著我一個個地問:“你們有江蘇的親戚嗎?”還真有個售貨員說:“我們家有,姓劉?!?/p>

        那就是我表姐,從來沒見過,我表姐已經(jīng)20歲了,就在那個供銷社做售貨員。一看,也不認識,嚇了一跳。

        那時候,我兜里還剩一塊多錢,在鎮(zhèn)上還不忘買禮品,買了香蕉——去姑姑家不能兩手空空呀,失禮。買了香蕉之后,就剩兩毛錢了。

        到了姑姑家,姑姑差點就暈過去了,姑姑說:“你爸爸已經(jīng)打了五封電報了,都是詢問你是否來了我這里。”她已經(jīng)讓我姑父回電報:未見強東。姑父正好回來了,趕緊跑出去再打:強東已到家。

        那時候就算是加急電報也得一天才能到。父母都急瘋了,幾天幾夜抱著被子睡在郵局,也沒有吃飯,焦急地等待著各地親戚們的回音。到第五天的時候,我爸已經(jīng)帶了錢準備去南京找電視臺和廣播電臺登尋人啟事了。等到我媽收到我姑姑姑父電報的時候,我爸已經(jīng)坐長途客車去南京了,我媽租了一輛摩托車去追那個大巴車,都快過江了,才攔上大巴車。

        所幸后來回去也沒挨打。我爸從來沒打過我。

        司志政摘自《故事會·文摘版》2018年3月圖/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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