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幼今
第五次走到鐵門處張望,屋外那條長長瘦瘦的路,還是空空寂寂的。暮色,意興闌珊地彌漫開來,驟然亮起的街燈,在半夜中浮起一圈一圈不知所措的暈黃。
女兒每個星期二參加課外活動,活動過后,搭車回家,至遲六點便可以抵家了??墒?,現(xiàn)在,已近八點了,人未見,冷冷的電話亦好似啞巴,我覺得自己很像是活生生被扔進熱鍋里的一尾魚。
足足等到八點半,才看到她披著夜色一蹦一跳地走進家門,眸子還閃著快樂的余光。懸著的心一回歸原位,怒氣便相應而生,看到我那張變成了青苔般的臉,她才囁嚅地解釋:活動過后,與同學留在快餐店討論作業(yè),沒有想到時間一晃而過。想到剛才坐立不安的焦灼,再看到一桌的冷飯冷菜,我怒極而罵,之后,冷著面孔,一整晚不再與她說話。
次日,辦好事情駕車回家時,一個熟悉的影子突然躍入了眼簾,啊,是女兒呢!一反平時活潑輕快的走路方式,她的雙腳,宛如上了鐐銬,沉、重、遲、緩,一步一頓,好似前方是個可怕的深淵。我的心,突然像船只一樣,顛簸起來;把車子停在她身旁,讓她上車,我裝著若無其事地問她:“天氣這么熱,你走得這么慢,不怕被烤熟嗎?”聽到我的語氣與平時并無兩樣,她這才展現(xiàn)了笑臉,說道:“我以為您還在生我的氣,所以,很怕回家呢!”這話,頓時化成了一塊無形的磚,堵得我胸口十分難受,而多年以前一件事,也在電光石火間閃現(xiàn)于眼前。
那時,帶著兩歲的長子初抵沙漠。居所位于山脊,家中沒電話,荒涼又荒寂。日勝工作繁重如山,常常遲歸,我也因此常常發(fā)脾氣。一夜,抱著孩子,站在那個好似被整個世界遺棄的山頭上等他,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已化成了一座火山,而心坎深處那憤怒的熔巖,蓄勢待發(fā)。終于,車頭兩盞圓圓的燈,好似怪獸的兩只眼睛,由遠而近、由近而更近。車子一停下,車里的人,化成了一支出弦的箭。他跑,拼命地跑,跑向那泄出溫暖燈光的家門。在那一剎那間,我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啊,那一雙長長的、跑得好像飛輪般的腳,強烈地透出了一種“想要回家”的信息,我還有什么可怨、可氣的呢?
從此,我很努力地營造家的氣氛,讓屋檐下的人一看到那扇門,雙腳便化成了飛輪。
此刻,我坐在車里,轉(zhuǎn)頭對親愛的女兒說道:
“我剛剛買了你最愛吃的芒果蛋糕呢!”
我刻意為她除去腳上那無形的鐐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