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平如與毛美棠1946年認識,那一年他24歲,她22歲。當時,饒平如隨著父親去世交家做客,表面看來是老友敘舊,其實是兩家人在相親。
吃完飯,饒平如的父親從懷里掏出一枚金戒指,戴在了毛美棠的手上,饒平如知道這就代表他和美棠的事定下來了。飯后,饒平如帶著美棠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那個時候的他們不會把“我愛你,一生一世在一起”掛在嘴上,那個時候的愛情沒有現(xiàn)在這么濃烈,多的是一份純粹和羞澀。思慮再三,饒平如鼓起勇氣唱了一首英文歌曲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八菚r候是多么活潑、時髦的女孩子啊。她喜歡和女友到舞廳去跳舞,還特別喜愛唱歌,把紙卷成紙筒就開始唱起來?!鼻槿搜劾锍鑫魇陴埰饺绲难劾?,美棠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1948年8月,兩個人終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芭_上鋪著
紅布,擺著我們的結(jié)婚證書和圖章,美棠穿著白色的婚紗、紅色的鞋子。我穿著淡黃色的軍便服?!?/p>
在兩人分離的22年期間,他們一直靠著書信來往。兩人通信數(shù)千封,信中描述的全都是家里的一些瑣事?!澳赣H有一支金筆尖的鋼筆,最后筆尖磨得只剩兩塊鐵皮?!泵捞氖莻€小暴脾氣,有時寫“我很氣你,我很生氣,我越寫越氣”,后邊要過一兩個月才有新的信。饒平如說:“我理解她。她平常對我很好的,不受很大刺激,她不會寫這種話?!?/p>
饒平如離開后,為了撐起這個家,毛美棠去給人做苦力,去背一袋袋30斤重的水泥;她去旅社做勤雜工,做過月餅廠的女工,甚至去紙廠做揀紙工。最后,錢不夠用,她只能逐漸變賣身邊的首飾。她本有5對金鐲子,卻因為生活的壓力,不得不當?shù)?,在當?shù)糇詈笠恢皇骤C的前一天晚上,她把這只手鐲戴在女兒的手腕上,讓她戴著金手鐲睡了一晚。次日早晨,美棠把手鐲從女兒的手腕上取了下來,拿去當?shù)袅恕?/p>
最令饒平如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是1959年糧食緊缺,他因為缺乏營養(yǎng)全身水腫,這時美棠給他寄來了一瓶魚肝油。“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買到的,生前竟一直忘記問她。”
兩個人分別的22年期間,每年只有一次見面的機會,那就是過年。“快到家了,我挑著重擔快步前進。每年一次的春節(jié)回家探親,是我最興奮忙碌的日子,半個多月以前就要開始準備:首先,請好假,然后是借錢?!彼I物品包括糯米、芝麻、黃豆、花生米、瓜子、菜油、麻油、雞蛋、咸鵝等,總重量為120斤左右。
饒平如和毛美棠的生活,就像這幅畫一樣簡單溫馨:一個夏天的早晨,倆人買菜回來以后,一同在房間里剝毛豆,有說有笑地等著孫子孫女們下課。
然而在1992年,毛美棠的腎病加重,生活不能自理。饒平如每天5點起床,為她梳頭、洗臉、做飯,陪她去做透析。透析一共有20多個步驟,饒平如就把這些步驟記在墻上,每次都是看一步做一步。后來毛美棠已經(jīng)神志不清,年逾古稀的饒平如會無所顧忌地坐在地上,號啕大哭。他害怕她會突然有一天就這樣走了,他怕以后再也沒有人和自己一唱一和了。
盡管美棠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提出來的要求越來越多,饒平如卻從來沒有一句抱怨,都是盡量滿足她的要求。一次她說想吃杏花樓的馬蹄糕,時年87歲的饒平如晚上騎著自行車跑出去買,買回來后她卻早就忘記了;還有一次她忽然要找一件黑底紅花的旗袍,其實根本就沒有這件衣服,孩子們都勸饒平如不要當真,他卻想著要去給美棠做一件?!坝龅剿郧拔也慌滤?,不懼遠行,也不曾憂慮悠長歲月,現(xiàn)在卻從未如此真切過地思慮起將來?!别埰饺缯f。
盡管饒平如呵護備至,毛美棠還是去了。“她握著我的手,那個時候還是有溫度的,但短短幾秒鐘后,她流了一滴眼淚,然后體溫就沒有了。”就那么短的時間,她就走了。那之后有半年時間,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對。每當思念的時候,他就會去他倆曾經(jīng)去過的地方、結(jié)婚的地方,到處坐坐看看,聊以安慰。
后來饒平如決定用畫記錄他們的故事。盡管他不會畫畫,但是為了完成這個心愿,他買來豐子愷和葉淺予的畫,開始自學。4年的時間里,他畫了300多張畫稿、18本畫冊,記錄了他們60年的愛情故事。從妻子童年畫到她少女時代,再到最后的白發(fā)蒼蒼、與貓為伴的姿態(tài)。這些畫不僅僅是一種回憶,更是一種愛的延續(xù)。
木心先生說: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人。我們越來越羨慕父母輩的愛情,也越來越難對現(xiàn)在的愛情動心。愛情不分年紀,一直存在,無論年輕還是年老。白居易說,相思始覺海非深。其實海并不深,思念一個人比海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