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華
“蚊子讀懂了我的眼神/虔誠里有種漫無邊際的深邃/正如曾經(jīng)淹死希望的河流/汩汩地流淌著希望”。泓潔的詩歌,充滿了孤獨和哲思。在某個酒醉后的夜晚,他突然清醒的那一瞬,完成對這個世界的重新審視。在新聞戰(zhàn)線打拼多年,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世道總是貌合神離。希望之河淹死希望,只有蚊子才能讀懂他的鄉(xiāng)愁。
納雍盛產(chǎn)詩人,如空空、徐源、王家洋、閔云霄等熟悉的名字,當然,這其中還應該加一個人的名字——周泓潔。
和泓潔認識,并非因為詩歌。
在2006年左右,我和閔云霄、蘇江元、周泓潔搞了個叫“貴州熱線”的BBS。按照今天說法,我們四人應該是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有點“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感覺。四人年齡相仿,單身、記者、文藝青年,偶爾還寫些詩。
但那時候我?guī)缀醵紱]把泓潔當詩人,我和云霄、江元,寫了詩不管好壞就往網(wǎng)上貼,泓潔沒有。后來,我們接觸漸漸少了,導致我?guī)缀醵及雁鼭崒懺娺@事給忽略了。
2017年9月的一個清晨,接到他的電話,緊接著看到了他的許多的詩稿,這是一種意料之外的驚喜。
泓潔的詩和人一樣,比較沉穩(wěn)、樸實、率性、隨意。沒有華麗的辭藻,他通過知性書寫和辨證體悟,在生活的浮塵里,力圖展現(xiàn)生命本源和生活的本真。
趙衛(wèi)峰把貴州新詩分了三個階段:一是六十年代傳統(tǒng)性的“鄉(xiāng)土抒情”;二是八九十年代社會轉(zhuǎn)型期及其影響下的多元共生、同源多流局面上的“意識形態(tài)抒情”;三是九十年代中期到新世紀的“復合抒情”時段。
按照這種分類,泓潔的詩應屬“復合抒情”。他的詩確有“你用最冷色調(diào)涂抹北方的空氣/我匍匐在鐵軌上深情凝望你”極具現(xiàn)代畫面感的現(xiàn)代氣息,也有“像這樣的黃昏/不止一次被母親的勤勞打動”傳統(tǒng)而平靜的敘述。
由于是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生活充滿了許多不確定性,他只能通過詩歌、童話和夢幻遙寄相思和鄉(xiāng)愁,命中注定了他必須在無序的跑道上漂移。他在《貴州政協(xié)報》《法制生活報》及多彩貴州網(wǎng)都工作過,因此詩歌中散發(fā)著一些職場情感的宣泄。由于心情的起伏,他的心情的好壞像鐘擺,在詩歌的高和低之間來回擺動。在詩里,他耕植的那些碩果被人摘走,愛神賜予的種種善意,因此變得模棱兩可,這或許就是他生活、情感或者職場里的某種場景移植的隱喻。在詩中,泓潔有時候?qū)ι畛錆M迷茫和無奈。他寫道:
“風不停地吹
樓道里的鋼管扶手也跟著嚎叫
小區(qū)的夜晚不再寧靜
一些人哭了一些人笑了”
但總體來看,他的詩歌更多是寫土地、種子、母親、親人、家鄉(xiāng)、英雄,當然還有薄霧和白雪、花朵和愛情。
在街邊的流浪歌手那里,他找到了異鄉(xiāng)人的共鳴,在《1999,訪城市歌者》中寫道:“城市霓虹燈忽閃著瘋長的情欲/某個陰暗角落流浪狗和吉他手依偎在一起”“沒有人計較你的性別/沒有人追問你的身份”。作為一個鄉(xiāng)情濃郁的異鄉(xiāng)人,很難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找到自己的歸宿感,因此當遇到類似遭遇的人,音樂讓他們同頻共振。
雖然如此,周泓潔并不悲觀,他的生活不是想象中鄉(xiāng)下人進城的黑白片,而在他努力和勤奮下將自己活得多姿多彩?!澳爿p輕飄起的發(fā)絲撩撥我寬厚的手掌/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這種朦朧的情愫讓很物質(zhì)的城市生活變得富有詩意。是的,于他來說,生活如果沒有了酒和詩意,那他如何在夢里的村莊棲居,蹲守一個人的溫暖?
村莊在他身上打下太深的烙印。在詩里,煙霧始終籠罩著農(nóng)村,煙霧始終籠罩著他。在煙霧里,他歌唱父母、歌唱友鄰、歌唱情敵、歌唱能歌唱的所有一切。在煙霧籠罩的村莊里,他或許有過一份“小芳”式的情或夢。他多么希望,家鄉(xiāng)的煙霧繚繞永遠不再散開,星星和月亮按照時序輪轉(zhuǎn),趟過那條長長的溪水,和水草和愛人,墜入愛河。
炊煙往往讓山村更具詩意,但他始終用煙霧,或許山村的炊煙對于他來說,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只有在煙霧中,他才能聽見了樹葉的咳嗽聲。
泓潔具備了媒體人對事物的洞察能力、對事物的思考,沒有停留在表象,有時已經(jīng)深入到了“內(nèi)核”,他將日常性表達兼容了傳統(tǒng)詩歌的含蓄、典雅、優(yōu)美。在他眼里,細雨算得上不速之客,常常扮演洗車工,每次出行拖泥帶水,樹葉被車輪暴力碾壓,加劇了腐敗。
媒體人在夜色里走得多了,往往需要找一個亮處,方能觀照自己的信仰和靈魂,而詩歌便是他們夜色中的火光。
出于對新聞的敏感,他以鴿子花的名義為見義勇為好老鄉(xiāng)王家勇寫詩,為倒在凝凍路上的協(xié)警朱清寫詩;他希望這些身邊英雄“躺在善良的故事”里。
或許正是新聞素養(yǎng),“真”成為了泓潔的詩一個重要特點,他將自己的坦蕩和率性寫進詩里?!?009,車過北京西/一次偶然邂逅曖昧至極/恍入我終生回憶”。在某個周末,他甚至預謀了“婚外情”:“最后一頁稿紙交給愛/留下鋼筆。孤獨地/等待新的命題”,他幻想“坐在情人的大排檔/妻子喋喋不休PH值小于7/雨越下越曖昧/風越吹越煽情”。
這些近乎隱私的情感瑣事,泓潔毫無顧忌地把它寫進詩里??梢钥闯鏊娎锏摹罢妗?,從這點來說,比那些技法“老辣”、口是心非、辭藻華麗的“大詩人”更難能可貴。把醋意寫成“PH值小于7”這種調(diào)侃,則展現(xiàn)出他生活中的冷幽默。
客觀地說,泓潔不是那種“天賦異稟”的詩人,他的詩句并不刻意,有時甚至會留下一個記者的“職業(yè)病”,過于地追求表達清楚,讓詩歌缺乏了一些必要的節(jié)奏感和跳躍感。有時候他自顧自己表達,傾盆大雨般地把自己的情感宣泄出來。這些看似缺點,其實是周泓潔的詩歌基因。如果沒有這些“基因”,那么這些詩歌也就不屬于周泓潔了;如果都有了統(tǒng)一標準,那么周泓潔的詩和北島、于堅的都一樣,那又有什么意義?
“一定是陽光找不到出路,她要/曬干所有的愛情?”這樣的詩句只屬于他——周泓潔。周泓潔的可貴之處,在于在關(guān)鍵的時候,他能夠用一兩句恰到好處的詞句,點燃詩歌,照亮自己。
只有謙卑的詩人才能成為大師,只有大師才能讓詩歌穿越時空,擊中你我的內(nèi)心最柔軟的部分。
但愿泓潔不顯山不露水,繼續(xù)構(gòu)建出屬于他自己的詩歌秩序和精神秩序。
但愿某天清晨,他又會給我們一個超越今天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