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父子對決，兩敗俱傷

一聽孩子的哭喊，我這邊早就心碎成了八塊，急急忙忙搭車趕到侄兒家。

侄兒是我堂姐的兒子。我趕到那里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侄兒把他爸也就是堂姐夫打傷了。確切地說是兩敗俱傷，還動起了刀子。侄兒的繼母告訴我父子倆干仗的大概：父親摁住瘋狂的兒子，兒子握著刀子亂舞，大吼大叫：今天不是我殺了自己，就是殺了你！父親只得睜著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箍住兒子。最后，兒子在父親的手背劃出一長道口子，鮮血直流，戰(zhàn)爭才停止。兒子的脖子也被父親箍出了幾道顯眼的血手印。

戰(zhàn)爭停止后，兩個人還是無話，侄兒滿腹委屈，跟我打電話。

這場戰(zhàn)爭沒有贏家，看著雙方都鎩羽而歸，我很難過，為死去的堂姐難過。

堂姐在侄兒只有7歲的時候，因為和丈夫鬧矛盾，加上帶孩子的各種委屈，情緒不穩(wěn)，最后服毒自殺了。侄兒現(xiàn)在17歲，終于長到了可以和父親干仗的年紀(jì)。很不幸的是，侄兒越來越明顯地遺傳到他爸的脾性，都是那么暴躁，都是那么不會好好說話。

因為體恤死去的堂姐，也因為侄兒和我兒子相差沒幾歲，為兒子多個兄弟，所以，我對侄兒特別照顧，只要稍微長一點的假期，侄兒都會來我這里，兩兄弟一起玩，一起吃住，很融洽。

我們家的氛圍和侄兒家不一樣，這一點是侄兒發(fā)現(xiàn)的。

吃飯的時候，大伙圍著桌子，老公高談闊論，說到高興處，我們哈哈大笑，還互相開玩笑。飯是老公做，洗碗則是我的任務(wù)。我們一邊做事，一邊聊天，天南海北、家長里短，一家人總有說不完的話。

如今，侄兒父子倆已經(jīng)公然干上仗了，我覺得事情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

侄兒讓我把他帶走，哭著喊：“姨媽我跟你走，我聽你話，我不跟弟弟搶東西，我長大了掙錢養(yǎng)你?！彼衷谝贿吅穑骸皾L，滾了就永遠(yuǎn)別回來，老子就當(dāng)從來沒你這個王八蛋兒子?！?/p>

我只是抱著侄兒，輕輕地拍著他的背，這個已經(jīng)比我高出一大截的男孩，此時顯得特別柔弱。

我把侄兒領(lǐng)回了家，同時安慰姐夫，大家都冷靜幾天，等孩子平復(fù)一些了再回來。

愛若隱若現(xiàn)

彬彬在我這里住了一段時間。他很乖，上學(xué)之余還會努力做點家務(wù)，對弟弟也是非常謙讓。以致于兒子都對我說：“媽媽，你不要嚇唬哥哥，說要把他送回他爸那里。哥哥怕我們嫌棄他，表現(xiàn)得太忍讓了，我看著難受?！薄班牛蔽掖饝?yīng)兒子，不能讓彬彬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彬彬住我這里期間，他爸經(jīng)常打來電話。但都說不了兩句，我能感覺到他想兒子，只是，每次電話都問幾句不著邊際的話后就沒話說了。我問他為什么和兒子干仗，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總是那句，“他不聽話！”我說：“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和孩子說呢？為什么要大吼大叫？為什么要動手？”他喏喏自語：“我是粗人，不會說話?！?/p>

到了這里，我也就不說什么了。他似乎也覺得自己太沖，努力緩和點說：“我是真的不會說話，我也知道紅英的死，你們恨我，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成了這個樣子，那個自殺了，這個跟我鬧得要拼命，還不回家了?！?/p>

好不容易擠出這么幾句話，不過這倒讓我明白了他的愧疚和對孩子的想念。彬彬這邊，我漸漸也能感覺到他對父親的愛若隱若現(xiàn)。他現(xiàn)在不說讓我收養(yǎng)他了，有時候，我們在談?wù)撍赣H的時候，他也會豎起耳朵認(rèn)真聽。

我還收藏著彬彬小時候的一篇作文《我和爸爸》。

這篇作文里，記下了彬彬?qū)Π职譁嘏幕貞?。彬彬?qū)憢寢寗倓側(cè)ナ滥嵌螘r間，他和爸爸都像孤兒一般，感覺天都塌了。但是，爸爸仍然頂著周圍人的指責(zé)帶著他勇敢地活下去。爸爸每天下班后，都會給他帶好吃好玩的東西，爸爸還會讓他坐在自己肩膀上逛動物園，爬山。爸爸曾經(jīng)在夜里抱著他哭，說對不起他，爸爸要把雙倍的愛彌補給他。這篇作文被我看了又看，誰說孩子年幼無知，大人的一點點好，孩子都銘記在心。

為什么父子倆的關(guān)系就發(fā)展到拳腳相加呢？

彬彬是個非常淘氣的孩子。幼兒園里，就經(jīng)常有老師和小朋友告狀。上小學(xué)后，淘氣更甚。有一次跟同學(xué)玩耍，不注意把同學(xué)絆倒，老師讓彬彬爸爸給受傷的同學(xué)賠禮道歉，還負(fù)責(zé)幾百元醫(yī)藥費。爸爸氣急，回家就把彬彬揍了一頓。這一揍似乎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彬彬越來越調(diào)皮，爸爸揍得越來越密集，兩個人也很少直接交流了，特別是爸爸，基本上都靠吼，似乎這是唯一的解決方式。

接下來，彬彬爸娶了新妻子，有了小女兒，肩上的負(fù)擔(dān)越來越重，對彬彬就更難有耐心了。

再后來，彬彬的成長似乎跟挨打綁在一起。一點小事都能惹毛暴力的爸爸。彬彬弄丟了家里的鑰匙，被爸爸打了一頓;彬彬考試抄了同桌答案被打一頓;彬彬吃飯慢了被打一頓;彬彬玩游戲被打一頓……

每次彬彬試圖跟爸爸講道理，結(jié)果卻招來更多的打，因為，爸爸覺得自己的權(quán)威受到挑釁，“兔崽子竟然敢質(zhì)疑老子了”。慢慢地，彬彬也就習(xí)慣了不跟爸爸講道理了，干脆就不說話了。在外面受了委屈，彬彬從來沒辦法和父親傾訴，更別提出主意。

彬彬那天和父親揮刀相向，不因為別的，只是因為爸爸像平常那樣揍他，而他卻已經(jīng)是少年，反抗的種子早已茁壯萌芽。

和解，大家都要好好說話

彬彬在我這里住了快三個月，眼看要過年了，彬彬和我兒子一起，似乎看起來很開心。但是，我知道他還是在悄悄關(guān)注著他爸的消息。彬彬爸爸和我保持著聯(lián)系，把孩子的費用悄悄打給我，說彬彬該回家過年了。

我說：“回去容易，要是繼續(xù)打架吵架怎么辦？你要想辦法管理自己的憤怒，你的打罵除了把人逼死起不了任何作用。你希望孩子再被逼死嗎？ 我覺得最可怕的是孩子在你的拳頭下長大，以后他也成為一個只會暴怒不會說話的人。然后，你的悲劇成功復(fù)制到他身上?！?/p>

彬彬爸沉默了。

三天后，彬彬爸這個“粗人”竟然往我的信箱發(fā)了一封給他兒子的信。給他兒子的信為什么發(fā)給我呢？彬彬爸說，為了讓我看到他的改變，讓我?guī)椭f服彬彬，同時，也希望我給他把把關(guān)，看看信寫得行不行。

彬彬爸這封信有一千多字，對于一個慣于“粗放教養(yǎng)”的人來說已經(jīng)非常不容易。信里，他向兒子承認(rèn)了自己的粗暴，決心改變自己的教養(yǎng)方式，還回憶了一些父子倆過去的美好日子。我把信轉(zhuǎn)給了彬彬，他不敢相信地看著信，大笑：“我爸竟然會寫信！我以為他完全是個文盲呢，我都懷疑他喉嚨有問題，只能發(fā)出吼聲?！?/p>

我鼓勵彬彬：“你也給爸爸寫封信，寫你的感受，如果想罵他，都是可以的。”彬彬羞澀地答應(yīng)了。真是可愛的孩子，爸爸一道歉，他馬上就把不快忘完了。

彬彬爸很快就收到了兒子的信，兒子說，他想念爸爸，他知道自己也有錯，需要爸爸的原諒。彬彬在信上說：“我們都有錯，錯在不會好好說話，我們依賴上了一種最壞的溝通方式?！?/p>

彬彬爸接到兒子的信高興得難以言表，給我打電話，興奮地說：“妹妹，你不知道，原來嘴巴說不出口的話，用筆寫出來就自然多了?！?/p>

接下來，父子倆嘗到了寫信的甜頭，竟然又來回寫了幾次。爸爸對兒子寫到：“爸爸以后一定做到有話好好說，我要給你做好榜樣。咱們以后都要好好說話！”兒子回復(fù)：“說話算話！你以后也打不到我了，因為我會跑，你跑不過我！”附上一個鬼臉表情。爸爸回：“兔崽子，翅膀硬了！老爸老了，打不過了——”兒子再回一個“摸頭”表情。

彬彬終于跟著爸爸回去了。我對父子倆說：“觀察期一個月，想吼想打人的時候，就想自己白紙黑字寫下的信?！?/p>

在我這里整整呆了三個多月，我希望侄兒家這一場風(fēng)暴永遠(yuǎn)過去了。

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