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續(xù)慧穎 攝影_陳帆(署名除外)
如果你想讓你的旅行如我的這趟生出許多意想不到的故事與經歷,也許你也可以像我一樣選擇一個地點偏僻,卻深陷歷史的時空無法自拔的村莊,在現代與過去之間,在山野與平原之間,在人聲的喧囂與靜謐之間,反復穿梭,漸而模糊了時間與時空的邊界。
臨睡前,煙花從天窗的右側滑出,那是最常見的一種煙花品種,只有三四種單色,軌跡簡單,綻放著最基礎的花型,狹小的天窗只夠呈現它短暫生命的一段滑行軌跡,它的綻放是看不見的。就好似在你身邊川流不息的人,那些你看過一眼便消逝在人海,甚至不給你再回味一眼機會的人,沒有成為恒星的永恒,帶著清晰的煙花的軌跡。煙花在左側的天空爆裂,微弱的光瞬間點亮暗夜中舊窗欞的靈魂,仍舊只有一眼的機會。這是一棟明清的老宅子。朝陽的窗戶基本都是老物件,木雕是徽派建筑內在的精髓。白天老板娘跟我說,當初修整的時候她拿著牙刷,一個窗欞格一個窗欞格細細刷洗的。白日暖陽正好透過窗欞,光被暗找出蹤影,再規(guī)整成漂亮的圖案落在舊木地板上。抬手撫摸,自然里的一束光,千百年人的手藝與故事,瞬間定格了現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婺源,不是陶淵明的桃花源,不是出凡塵入自然的修行者的終南山。卻是極為適合的隱士之地。真正的大隱,隱士于世,這個世間,即是婺源。
第一日,叫醒我的是一只雄雞。天才蒙蒙亮,翻起魚肚皮,它就精神抖擻地開始上班了。
起來后我見到了它,烏亮艷麗的尾羽翹得老高,還有它雄赳赳的頭顱,頂著紅彤彤的雞冠,在菜圃里踱著步子。它的氣勢帶給我一日的精氣神,自己都不好意思打焉。前一晚約好了司機,只要我在花廳喝茶等著就行。司機來了,是位微胖、略微靦腆的女司機,這正合我意。倆人喝完那杯茶就趕緊出了門。
她開的是輛小面包車,一輛車載著我倆,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我們兩人年齡相差無幾,上了車話匣子才打開。有兩個孩子的她,并不像傳統(tǒng)的家庭婦人,她會要先生給她買一千塊一件的大衣,三姑六婆都勸她不要買這么貴的東西,她偏要,掛在衣櫥不穿也開心;她也會要求先生給她買輛車,這樣除了帶孩子,偶爾她還能出來拉活,經濟獨立;她從不在小事情小錢上苦自己,跑車的時候該吃的午飯一分錢不能少;她也會在19歲沒到法定年齡就和先生私奔,生了孩子上不了戶口,在外面躲躲藏藏四五年才回鄉(xiāng)。我喜歡她的故事,即有著現代女性的爽朗,又有著傳統(tǒng)女性的勤勞與勇敢。有著江西女子小女人的可愛,也有潑辣的時候。
聊著天就到了篁嶺,這里以梯田式的油菜花和徽派建筑著稱,我打算從后山步行上山,不愿去游人扎堆的地方。她停了車,二話不說便陪我開始徒步。我表示她可以在山下休息,等我便好。她執(zhí)意要一起,擔心我一人并不安全。
沿著盤山公路一路往上,春天已經布滿山野。前些年種下的茶樹今日已經可以收成。種茶古往今來都是婺源的經濟支柱產業(yè),種油菜不過是一個無心插柳成蔭的故事。婺源歷朝歷代都屬于徽州屬地,一直到1934年,蔣介石出于剿匪的需要,婺源被第一次劃歸江西省管轄。這在當時引起了徽州人強烈的不滿,徽州人擔心一旦將婺源改隸江西,對于徽州的商業(yè)文化,可能是一個嚴重的打擊,這將徹底瓦解曾執(zhí)中國商界牛耳的徽州商幫。因此后來不但請胡適(徽州績溪人)轉交請愿書給蔣介石,婺源縣參議會上下串連還發(fā)起了“回皖運動”。直到今天,你去到徽州,會在徽州的山水與茶里品出婺源的味道;在婺源的村莊墻頭,你也會看到徽州的樣子。
篁嶺的村莊像從山中長出來的,依山疊建。從山頂遷徙下來的村民在山下建了新村子,也仍舊舍棄不了黛瓦白墻。窩在山臂膀的村落進是紅塵,出是山野,雞飛狗跑,勞作閑聊。遠眺回眸,那人間煙火卻因著云霧縈繞,宛若閬苑仙葩?;张扇思椅萆針O簡,單獨杵著未免冷清,只是錯落而置深綠山林,房前屋后,山坡田埂幾株野果樹,紅白黃翠,再綴上那春紅菜黃,不多不少,季節(jié)的喧囂也絕不擾著天地安謐。
攝影_續(xù)慧穎
TIPS
婺源的景點較為分散?;旧弦钥h城為原點,按照東西北三線分開。其中東線由近及遠可選的有月亮灣、李坑、江灣、江嶺、篁嶺等。這條線以看花賞秋和古村落為主;北線的風景與東線相比,內容豐富一些,有古村,廊橋,山水自然風光等,雖然稱為北線,但景點不是一條線上,而是到了清華以后象一棵大樹一樣分散開來。因此從一個景點到另一個景點的交通不是很方便,要到清華轉乘車輛。我所住的理坑就位于北線沱川;婺源的西線在三條線中算是比較冷的,去的人不是很多。主要有文公山與鴛鴦湖等自然風光。
第二日,叫醒我的是一副銅鈸,手機上顯示凌晨12:20 分。
慢慢我聽出了镲聲前還有幾點微弱的鼓點。聲音并不響亮,輕輕地,卻又一個個節(jié)奏清晰地串聯(lián)著,好似沿著河堤的青石板,一路敲擊,一路扔著石子。在夜深露重的子夜,又跟著敲打樂器的人的后腳跟,滾進了河水里,不知道流去了哪里。我想或許是某種儀式,在敲打樂器的想必是兩個經驗老道的中年男人。也許只有我這樣輕度睡眠的人才會醒來,神行參與到他們這場儀式之中。在理坑,往往不知身在何處。比如子夜的這刻。
后來我又淺淺地睡去了,夜里我又夢到了我的奶奶。她在夢里對我回頭,眼中滿含淚水,卻帶著平和的笑容告訴我:“我要去做一頭綿羊了。”這已經是我這周第二次夢到我的奶奶。醒來我?guī)е杌璩脸恋哪X子去往餐廳,隔壁桌已經有一個女子獨自開始用餐了。一問也是一個獨自旅行的女子,她一個人開車從長沙過南昌,路婺源,終點在景德鎮(zhèn)。我以為她也是個單身獨自旅行的女子,一聊才知早已結婚生子。問起為何獨自旅行,是和上司鬧了點分歧一氣之下遞了辭職信,和家人報備了一下就開車出來散心了。
第三日,叫醒我的是廚房大姐。
攝影_續(xù)慧穎
我又看看她,高高瘦瘦,說話干脆利落像把鋒利的刀子。這就是我認識的湘妹子,湘江水里長大的孩子,愛憎分明,風風火火。也許是個巧合,這一日婺源與故鄉(xiāng),像夜里不曾停息的雨水與土地,密密麻麻交織在了一起。
傍晚回到理坑,沿著河道一直走到村莊外的田野,炊煙在田野裊裊升起。石板路的盡頭站著一棵樹。剛剛好地,不偏不倚地,就站在那里。像個驛站,像個守關的士兵。再往前,就徹底離開村莊走向田野和山林了。我站在原地沒有走向它,靜靜看著它和它身后的世界。在這條歸路上,是否能聽出,往日歸去哪里;在河流斷流的前端,在思的極處,在時光被忽視的邊緣。我多想向它遞上一份通關證,可是我沒有。
TIPS
如果你是想去一睹花期的游人,可能我要給你潑冷水,等到你看到這篇文章,婺源的油菜花花期已接近尾聲。今年是個暖春,三月中旬,婺源不少地方的油菜花就已開的繁盛。若這個月你才打算動身,想必要撲了個空。婺源除了看花的旺季,在初夏還有一個寫生的旺季,會有上萬的藝術生背著畫板前來。你也許可以參考藝術的眼睛從來很少失手。
她為我已經熬好小米粥煮好水煮蛋,接著又端出了那最誘人的小魚干。她知道我今早要趕最早的班車去往城里搭動車離開。禮數周到的老板也起床了,特意來與我道別。臨別前,見我這幾日對小魚干嘖嘖稱贊,竟然把冰箱里的小魚干全數要送給我,讓我誠惶誠恐,連忙推脫。幾番推遲老板使出了殺手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句話嚇得我又差點掉了手里的水杯?!安皇?,就收下。這點東西,我回頭讓我老婆再去買就好。”
推遲不掉只好裝進包里。路上點開老板娘支付寶,轉了一筆小魚干錢。當我提前十分鐘到達上車點時,我被門口的大爺告知,車剛才已經開走五分鐘了。一位大哥一邊走向他的面包車,一邊對我揮手:“班車走了,你等下一班吧?!笔N要氉栽谇宄康娘L中凌亂。“有可能追的上嗎?”我弱弱地問?!芭率亲凡簧狭丝?。這會應該都到了前面鎮(zhèn)子了?!?/p>
攝影_方托馬斯
看著他走遠的步伐,我一個箭步追上去:“大哥,你去哪?”
“去前面的鎮(zhèn)子啊?!?/p>
“大哥,能不能帶我一程,去前面的鎮(zhèn)子?!北е礼R當作活馬醫(yī)的心情。他爽快地答應了。我問他去干嘛,“買油條去?!蔽倚睦锉P算著,要是沒趕上車,我索性也去鎮(zhèn)上吃根油條等下一班吧。
車剛開進鎮(zhèn)子的小街,司機大哥便開始雷達式地幫我搜索班車的蹤影。終于,在一株白色玉蘭花樹下,那輛金色的小巴車可愛地停在那。上面大紅字寫著:沱川——縣城。
TIPS
來婺源的人,一半為了油菜花和賞秋,一半是建筑和村落。選擇一處舊宅子住上幾晚,也許才是正確打開婺源的方式。與其他景區(qū)的喧囂相比,理坑的沉寂、寥落,倒是顯出一層與世無爭的意味。婺源的古村落主要以兩種形態(tài)存在,一種為依山而建,以江嶺、篁嶺為代表;一種則以沿水而居,以理坑、清華、思溪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