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狗
在我認識的所有人當中,阿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存在。在他身上,我獲益匪淺。
人生一世,總要有自己的謀生手段來維持生計,阿東特立獨行的地方就在于此。他靠撿錢謀生。
據(jù)他所說,他每月?lián)斓降腻X比你我賺的都多。你可能以為我在吹牛,一如我剛開始以為他在吹牛,可這確實是我親眼所見。他一無家產(chǎn),二不工作,專職撿錢。他說他靠信念撿錢,心誠則靈。在他的運算法則里,撿錢等于99%的汗水加1%堅定的信念。我問他99%的汗水從何而來,他說,你傻啊,我得到處跑啊,干坐在家里我撿誰的錢?自己的錢自己丟著撿著玩?
第一次見到阿東的場景我猶歷歷在目,跟美麗的邂逅不沾邊,甚至可以說場面一度十分尷尬。那兩年我諸事不順,怒而辭去工作,跟家人一聲招呼都沒打就跑出來。那時候網(wǎng)絡(luò)上正流行一句話,叫“世界很大,我想到處走走”,我受其蠱惑,決心放下一切做一個背包客,把自己帶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一路南下,路過西安,路過洛陽,路過揚州,路過上海,最后到達杭州,在一個叫“喜客來”的賓館下榻。次日晨,我背著背包,坐公交前往西湖景區(qū)。我和阿東命運交織的起點便在西子湖畔。
臨近傍晚,我意興闌珊,渾身汗涔涔的,夾雜在如織的游人當中喘不過氣,真的不明白西湖何以被世人吹捧到可以比肩西施的地步。
我掏出紙巾擦汗,隱約中感到好像順手把什么東西從口袋里帶了出來,回頭欲尋,恰好迎上一道得逞似的目光。這道目光的光源是一雙上下眼皮極其親密的眼睛,這雙小眼的主人,就是阿東。他彎著腰抬起頭,手里正捏著一張百元鈔票。
我這個人習慣很差,即使有錢包,錢仍是左揣右塞,于是我掏了下褲子右口袋。我記得里面有一百塊錢的,現(xiàn)在空空如也。我露出一個職業(yè)性兼商業(yè)性的微笑,伸出手說:“哥們,謝謝啊。”
設(shè)想中他會款款大方地把錢交到我手中,叮囑我一句以后小心點,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他收獲一份拾金不昧的高尚情操,我感慨世間好人居多,自此別過,就當從沒相遇。然而現(xiàn)實是,阿東很不解地盯著我的手,過了好一會,抓著頭皮說:“你……是想跟我玩‘手心打手背嗎?我現(xiàn)在沒空,你找其他人跟你玩吧。”說完擦著我的肩膀,徑自走了。
我在原地愣怔了半分鐘,腦子里艱難地咀嚼他話里的每個字,妄圖理解他整句話的中心思想。反應過來后,我回身找他,他已在我兩百米外了。我急忙去追,如一個標點符號追著一句話跑一樣,生怕跟丟了。
攔住他的去路,我才得以仔細打量他。怎么說呢?用“其貌奇揚”來形容他應該不算過分。他五官中特征最突出的是他的鼻子,突出之處在于,他鼻子一點都不突出,仿佛它體會到“高處不勝寒”的凄涼,堅決貫徹“眾生平等”的佛家理論,放棄高高在上的地位,完美地融入到他扁平的面部輪廓中,如泥牛入海,無跡可尋。若不用顯微鏡仔細觀察,你會以為他嘴巴上方只有一個小痘子而不是鼻子。我認識很多用鼻孔看人的人,他們那種高傲的神態(tài)無不令我作嘔,唯獨阿東例外。他用鼻孔看人時的表情是那么自然,讓人不由自主地就忽略了他瞇成一條縫的雙眼,好像他天生就該用他朝天的鼻孔看人。
相對論告訴我們,在黑洞里,光線都無法逃逸。此刻,阿東的鼻孔就像兩個黑洞,把我所有的視線牢牢吸引了進去,無法自持。
良久,阿東說:“你又想跟我玩‘一二三木頭人?對不起,我真沒空。借過。”
我回過神來,又攔住他說:“哥們,你剛才撿到的一百塊錢是我的,麻煩你還給我?!?/p>
阿東鼻孔瞪著我,說:“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
我說:“是我剛才丟的……”
阿東說:“你看你也說了,既然丟了就是無主之物,誰撿到歸誰!”
我說:“是我不小心丟的?!?/p>
阿東說:“不小心殺了個人就不是殺人了?再說了,你有證據(jù)表明它是你的嗎?你能說出它的數(shù)字編號嗎?你能告訴我它上面一共幾個一幾個零嗎?”
經(jīng)他詰問,我才發(fā)現(xiàn),我除了知道它是一張面額一百的鈔票之外,其余一無所知,并且我馬上意識到,今天碰到無賴了,能要回來固然好,要不回來我也拿他沒辦法。我只好改變策略,委婉地說:“兄弟,你看這樣行不行,快到飯點了,你把那一百塊還我,我請你吃頓飯怎么樣?就當交個朋友?!?/p>
阿東眼縫里泛出一絲狡黠的目光,說:“這還差不多?!?h3> 3
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那天我肚子一直不舒服,找好一家實惠的飯店后,我讓阿東先點菜,自己則跑去衛(wèi)生間解決生理問題。我料想他頂多點三四個菜夠兩個人吃就夠了,哪想到他會點滿一桌。我當時就傻了眼,說:“你吃得完嗎?”
阿東沒理我,鼻孔朝服務(wù)員使了個眼色——鼻色,說:“喏,就是他,等下買單就找他。你們把他看緊點,別讓他跑了,跑了我可不認賬?!?/p>
服務(wù)員警惕地瞥了我一眼,好像我真會跑一樣,跟前臺收銀員囑咐了幾句,回廚房傳菜去了。我說過我從阿東身上獲益匪淺,他教會我的第一個黃金法則就是:當一個人恬不知恥的時候,你真的不該再有道德的約束。
在郁悶惆悵中,我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冰啤,思索脫身之計。阿東則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見我不動筷,豪氣地說:“兄弟,你也吃啊,別客氣!你來杭州玩的吧?我跟你講,我點的這些全是杭州地道的名菜,來,嘗嘗。哎喲你這人這么小氣干嗎,不就是一百塊錢嘛!要不這樣,你呢,就當我是你的導游,我不問你要工資,你管我飯錢就成,怎么樣?”
我說:“導游?你什么時候?qū)矣芜^,我憑什么管你飯錢?我看,你就是個好吃懶做的江湖騙子。”
阿東不為我的譏諷所動,嚼完一塊東坡肉,呷一口啤酒,說:“我這不正給你導著嘛。但凡初來乍到,第一件事當然是要了解這個地方的風俗小吃。如果我不幫你點這桌菜,你怎么可能知道這些才是地道的杭幫菜?來來來,別喪著一張臭臉了,喝一個?!?/p>
我勉為其難地和他碰了杯,滿懷怨恨地說:“早知道那一百塊錢直接給你得了,這頓飯下來,少說得花我四五百?!?/p>
阿東說:“你是北方人吧?”
我說:“是又怎么樣?”
阿東鄙夷道:“我聽說北方人一向大氣,怎么你喋喋不休錙銖計較地跟個上海人一樣?!?/p>
我賭氣不看他——確切地說是不看他的鼻孔,說:“別地域黑好嗎?我覺得上海人還挺好的。”
阿東咕噥道:“儂腦子瓦特啦?”
我沒聽懂,問:“你說什么?”
阿東擺擺手,說:“沒什么。實話告訴你吧,這桌菜花不了你多少錢,頂多三百,就當咱倆對半開,一人一百多嘛。”
我懷疑他沒有理解我的側(cè)重點,說:“這不是問題的關(guān)鍵,關(guān)鍵是我為什么要請你吃飯?就因為你撿了我一百塊錢?為了贖回這一百塊錢,我還得掏三百請你吃頓飯?我怎么覺得這筆賬的算法有問題?!?/p>
阿東不耐煩地說:“你如果再碎碎念一點就可以當碎石機了,這么大一塊石頭扔你嘴里,三秒鐘就能變成沙子?!?/p>
我說:“我碎……我碎碎念?我看是你蠻不講理吧?你如果再胡攪蠻纏一點,就可以去茅廁當攪屎棍了,這么闊一個茅坑被你一攪,三兩下就變成稀泥!”
阿東噎了下,伏下身子,笑出了聲,說:“正吃著飯呢,你看你說的什么啊,多倒人胃口。什么沙子啊稀泥啊,搞得好像咱倆建房子似的。這樣吧,我呢,明天免費給你當一天導游怎么樣?不要工錢,也不用你管飯,只求你每分鐘說話的字數(shù)少個千八百就可以。這樣劃不劃算?啰里吧嗦沒完了還!”
我說:“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安的好心,會不會把我往陰溝里帶?!?/p>
阿東說:“像你這樣走南闖北、跨江越海的人,還怕陰溝?”
我說:“自古陰溝里翻的船最多?!?/p>
阿東說:“我說兄弟,有戒備心是好的,但滿腔都是戒備心,就有點防范過分了啊。有句老掉牙的廣告詞怎么說的,在乎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風景,和看風景的心情。我想到一首歌特別適合你,歌詞我稍微改了下,你聽著啊我給你唱?!闭f著他雙手各執(zhí)一根筷子敲著碗,在大庭廣眾之下就唱了起來:“這里的心路十八彎,這里的肺路九連環(huán),這里的……”
我怕丟人現(xiàn)眼,伸手制止道:“說話歸說話,沒你這么自嗨的,而且我也沒心情聽你鬼哭狼嚎。”
阿東相當遺憾地說:“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說,你的心彎彎繞繞的,還有什么能到達你內(nèi)心里啊,世界怎么為你打開?即便打開,你的心也看不到啊,對不對?”
我說:“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p>
阿東泄了氣,說:“沒想到小小年紀,居然這么頑固。行,我認栽,你這一百塊錢真是撿得我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
我火大道:“你認栽?我還沒認栽呢你倒先認了栽!你以為‘栽是你兒子啊,想認就認?我這一百塊錢真是丟得我世界觀支離破碎!”
阿東揶揄道:“不就是一百塊錢嘛,居然能跟世界扯一塊去。”
我說:“也不知道是誰先扯的世界?!?/p>
阿東投降說:“我,是我,我先扯的,我錯以為世界是我家一塊抹布,想扯就扯,我認錯,行了吧?”
相顧無言,各自悶頭吃菜喝酒。
酒過三巡,杯盤狼藉。阿東掏出香煙丟給我一支,幫我點上。我盡我所能地學他用鼻孔看人,結(jié)果把脖子仰得咯嘣作響。
阿東閉著眼很享受地深吸一口,似要使每個肺泡都盈滿尼古丁,約莫十數(shù)秒才從鼻孔噴出。這讓我聯(lián)想到轎車和坦克。轎車排氣管在車底,尾氣自然向下排放;坦克排氣管朝天,尾氣直達天際。我是轎車,阿東是坦克。
“坦克”向我開“炮”:“為了感謝你的盛情款待,還是那句話,明天我免費給你當一天導游,反正我一個人到處逛是逛,拖一個人逛也是逛。放心吧,我別無他意?!?/p>
我余氣未消,說:“我不是你家拖把,你想拖就拖!”
阿東滅了煙,說:“我就當你答應了,明天早上我去找你?!?/p>
結(jié)完賬,我匆匆走出飯店,阿東在霓虹魅影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氐劫e館,我把腦袋重重砸進枕頭里,開始有點期待,想早點知道他葫蘆里究竟賣什么藥想耍什么滑頭——明日見分曉。剛想去洗澡,我豁然想到,我連號碼和地址都沒給他留,他上哪找我?不禁哂然一笑,看來他是給了我一張空頭支票,兌現(xiàn)之日遙遙無期。轉(zhuǎn)念又一想,跟這種江湖騙子少點瓜葛,我求之不得呢,沒什么好唏噓的,就當花錢買教訓吧。
我原先在酒店工作,因為跟宴會廳經(jīng)理八字不合,就申請調(diào)到西餐廳。西餐廳的工作強度不亞于宴會廳,而且這里多數(shù)是還沒畢業(yè)的實習員工,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他們都一無所知,而且手腳不干凈,別的東西不會偷,就偷懶偷得很在行,所以有時候我不得不親自上前線。
在西餐廳工作得也不是很愉快,除了每天向用餐的客人假模假式地微笑之外,還得繃緊神經(jīng)應付上下級之間的各種瑣事。有天一個客人不小心把餐桌上的花瓶弄倒了,水灑了他一褲子,這本是他自己的問題,卻歸因于花瓶的擺放位置不對,對服務(wù)生怒吼交加。我屁顛屁顛跑過去賠不是,對他說是我們的工作失誤,還請他海涵。他不但不領(lǐng)情,反倒把我也罵了一通。當時我就氣不過,不知道從哪借來的膽,一把摒棄掉職業(yè)操守,開了大招就和他懟。那客人見我人高馬大,不愿意再和我糾纏,離開我的攻擊范圍,直嚷著叫經(jīng)理過來。
經(jīng)理哄好那人之后,把我拉到預備間,斥責我行為不端,沒給員工們起到表率作用。我說是那家伙咎由自取,有幾個臭錢了不起,還講不講理了。經(jīng)理說你知道那人是誰嗎,我說我管他是誰,經(jīng)理說上次食品安全局例行檢查的時候,來的人里就有他,搞不好他這次是來暗訪的。我說,暗訪我們的服務(wù)態(tài)度?這輪不到他們食品安全局的人來管吧。經(jīng)理揚起頭,用鼻孔把我掃描一番,說,無怪乎宴會廳對你有意見,原來你脾氣這么大。
當你煩悶至極的時候,如果有一個人用鼻孔看你,你會發(fā)現(xiàn)全世界都在用鼻孔看著你。剛才借來的膽還在我胸腔,我心里琢磨著,我憑本事借來的膽,為什么還要苦了自己,繼續(xù)慫下去?于是我相當不理智地說,老子脾氣就這么大,你有意見?
其結(jié)果可想而知,我被請去老板辦公室喝茶。我早有準備,把寫好的辭職報告甩到老板辦公桌上,轉(zhuǎn)身瀟灑離開,氣得老板敲著桌子說你的辭職報告我不會批的,我要開除你,讓你以后在這個行業(yè)里再也混不下去!
我樂得如此。
盛夏里五點不到天邊就泛白,我慵懶地起床,洗漱完畢,準備去寶石山看日出。剛出來賓館,就看到馬路牙子上蹲了一個人,阿東。我說不出是什么心情,五味雜陳。
阿東聽見身后動靜,回頭發(fā)現(xiàn)了我,把煙頭扔地上熄了,站起來說:“你這是什么表情,看到我很驚訝嗎?我不是說了今天給你當向?qū)铮阋詾槲視逞???/p>
我說:“你……你怎么知道我住這里?”
阿東說:“昨天早上我就是在這兒看到你的?!?/p>
我背后一陣涼意,說:“昨天早上?這么說,你昨天跟蹤我一整天?”
阿東說:“不錯?!?/p>
我下意識地退后半步,說:“誰派你來的,有什么企圖?”
阿東說:“昨天有那么一丟丟企圖,今天沒。起這么早是想看日出?準備去哪?”
我說:“寶石山?!?/p>
阿東說:“寶石山有什么好看的,走,我?guī)闳ケ备叻??!?/p>
我警惕道:“你不說清楚你的來歷和目的,我憑什么信你?”
阿東熱忱而又誠懇地說:“你放一萬個心吧,我要對你有惡意,昨天就動手了。過來過來,出租車來了?!?/p>
直覺告訴我,這人絕非善類,不宜結(jié)交,可腿腳卻不聽使喚,鬼使神差地就跟著他鉆進了出租車。我的解釋是他鼻孔黑洞的力量不可抵擋。
阿東笑言:“兄弟,怎么稱呼?”
我說:“荊州牧?!?/p>
阿東打趣道:“哎喲,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是皇叔,久仰,久仰。”
我說:“少來!你先告訴我你的身份,干什么的,以及為什么要跟蹤我?”
阿東說:“我屁民一個,哪有什么身份,你叫我阿東就成?!?/p>
我催促道:“還有呢,你干嗎的?”
阿東說:“我嘛也不干,成天溜達來溜達去?!?/p>
我說:“具體點。”
阿東托著下巴想了會,說:“咱倆也算有緣,我就不瞞你了,實話跟你說吧,我有特異功能?!?/p>
我說:“別跟我瞎雞巴扯犢子,老實交代?!?/p>
阿東說:“我沒瞎扯,我能看到誰今天會丟錢?!?/p>
我暗諷道:“你能看到誰會丟錢?那你還不趕緊跟在會丟錢那人屁股后面,來找我干嗎?”說完我才意識到不對勁,說,“你意思是,我今天會丟錢?”
阿東說:“今天不會,昨天你丟錢。”
我說:“所以昨天你才跟蹤我?”
阿東點頭說:“正解。我以為你很快會丟,結(jié)果從早跟到晚,沒想到你這人這么小氣,一百塊都不給我。我辛辛苦苦累了一整天容易嗎我,難道還不值一百?你這單生意,真是做得我虧本?!?/p>
我說:“你邏輯有問題。你要跟蹤我,那是你自己的意愿,我又沒叫你跟,憑什么付給你錢?不對,你編的這個故事本來就漏洞百出,世上怎么可能有這種特異功能。我不信?!?/p>
阿東辯白道:“我沒編,我真有這種特異功能。有人會丟錢,就有人會撿錢,這有什么矛盾嗎?”
我說:“丟錢撿錢都是偶然為之,如果所有人丟的錢全讓你一個人撿到,那你不早上福布斯富豪榜了?”
阿東說:“你說的很有道理,這也是我沒上富豪榜的原因所在。我雖然能看出誰今天會丟錢,但我不確定是幾點幾分,所以只能盲目跟蹤,效率上不去,這是最大的弊端?!?/p>
我嗤之以鼻:“繼續(xù)編?!?/p>
阿東說:“你別不信,等下我證明給你看。”
因時間尚早,路況很通暢,出租車繞行到環(huán)城北路,循著天目山路沒多會就到達目的地。下了車,阿東說:“你剛才不該付錢給司機的,他今天會丟錢,給了也是白給?!?/p>
我斜眼乜他,說:“嗯,繼續(xù)說,我聽著呢?!?/p>
阿東顯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嘚,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步行一小段,阿東指著前面,介紹說:“這個叫老和山,翻過去一會就到北高峰?!?/p>
我望著墳包一樣的老和山,說:“這也配叫山?未免太秀氣了點。在我們老家,蚊子咬個包都比這個高得多?!?/p>
阿東說:“當然不能跟你北方的崇山峻嶺相比,但后面的北高峰就不一樣了。你如果想看到日出,我勸你別再磨嘰,趕緊往上爬吧。”
攀爬的過程中,我心里一直想著阿東在出租車上對我說的話,越想越感到好奇,問:“現(xiàn)在你可以向我證明你有特異功能了嗎?”
阿東說:“還不行,我暫時還沒看到會丟錢的人。”
下了老和山,路人稀稀拉拉漸漸多了起來,阿東說他們是從將軍山過來的,目的應該也是去北高峰看日出。我注意到阿東的眼珠子逡巡在行人之間,搜尋獵物一般警覺,銳利如鷹的光芒不時從他的小眼中射出。
后來,他盯上一個三口之家,一對中年夫婦牽著一個活潑開朗的小女孩。阿東發(fā)號施令道:“快點,跟緊他們。”
行至山腰,一張五十塊錢的紙幣果不其然悠悠從小女孩口袋里飄出來,掉落在兩塊青石板間的泥縫里。阿東一個箭步?jīng)_上去,蹲下身假裝系鞋帶,不為人知地把錢攥進手心,一臉得瑟地對趕上來的我說:“怎么樣,這下你信了吧?”
我譴責道:“小孩丟的錢你也好意思撿?”
阿東說:“她好意思丟,我為什么不好意思撿?”
我說:“我對你這種行為感到不齒,你就沒想過把錢還給失主,做一個拾金不昧的五好青年?”
阿東擰著眉說:“我憑本事?lián)斓腻X,為什么要還回去?這是我辛苦付出換來的回報,是上天對我的獎勵。再說了,我不撿的話別人也會撿,無主之物多如牛毛,本來就是先到先得,而且,我比別人更需要這五十塊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