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溪

2018年2月的一個下午，廣西柳州市一幢普通民居里，兩個男孩在客廳里歡快地奔跑著，一個中年女子慈愛地看著這一切。然而，她與兩個孩子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此前她剛剛與兩個孩子的生母打了一場官司，并且獲得了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為何這場官司竟然會出現(xiàn)這樣的判決結(jié)果？是非曲直之間，又有著怎樣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

臨危受孤的凡海捷

一、臨終托孤

2015年4月的一天，凡海捷接到朋友鄧曉勇的電話，電話的另一端，鄧曉勇的聲音顯得十分虛弱，表示有一件急事要和她商量。凡海捷一聽，連忙將手頭的生意放下，匆忙趕到了鄧曉勇那里。當看到鄧曉勇本人，了解到所謂的“急事”時，凡海捷不禁大吃一驚！

兩個月之前，鄧曉勇突然感到腹部疼痛難忍，去醫(yī)院檢查后，被告知竟患了肝癌晚期，由于腫瘤已經(jīng)大范圍轉(zhuǎn)移，他的生命最多只剩下五個月的時間。面對殘酷的事實，垂危之際的鄧曉勇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兩個年幼的兒子。當時，大兒子鄧伯明剛滿四歲，小兒子鄧仲明還不滿兩歲。一年前，鄧曉勇與前妻房曉怡因感情破裂離婚，兩個兒子一直由他一個人撫養(yǎng)。那段時間里，鄧曉勇一個人既要忙碌不堪地照顧兩個孩子，又要負擔家里的一切經(jīng)濟來源，累得喘不過氣來。

然而，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咀嚼過去的悲涼與苦痛了，病魔留給他的光陰已經(jīng)按分秒來計算。生命終結(jié)在即，自己已無法繼續(xù)照顧兩個孩子，而父母又均已年邁。那么，兩個兒子的歸宿該何去何從呢？

思來想去，鄧曉勇主動找到了前妻房曉怡，詳細地說明了自己的病情后，鄧曉勇鄭重地表示：肝癌是所有癌癥中病程發(fā)展最為快速的，自己的生命隨時都有可能戛然而止。希望房曉怡能接過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

為了表示誠意，說到動情之際的鄧曉勇竟給前妻房曉怡跪了下來。因為在鄧曉勇看來，雖然與前妻的感情已經(jīng)無法彌合，但她畢竟是孩子的親生母親，由她來撫養(yǎng)兩個兒子再合適不過了。

可房曉怡的表現(xiàn)卻讓鄧曉勇極度意外，她撂下幾句話：“我要問問我的娘家人，他們同意的話，我就把孩子接過來?！?/p>

第二天上午，房曉怡帶著自己的父母，與鄧曉勇進行了簡短的見面，他們并沒有對鄧曉勇的身體情況予以過問，而是提出一個非常過分的要求：由于房曉怡離婚之后，回到娘家的她花費了自己弟弟八萬元錢，如果將這八萬元錢還給弟弟，孩子才可以回到房家。

鄧曉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這樣的節(jié)骨眼上，房曉怡一家人還向他要錢，這擺明是乘人之危??！

不過，看在兩個孩子的情分上，鄧曉勇應(yīng)允了。

可是，就在病危中的鄧曉勇辛苦地籌措好八萬元錢后，幾天后房曉怡再次提出要求：讓鄧曉勇立即將一百萬元打到她指定的賬戶上，不然的話，撫養(yǎng)的事情馬上作罷！

冷漠無情的房曉怡，讓鄧曉勇的心如火煎，各種苦痛反復(fù)地交織與縱橫著！看到房曉怡用孩子作籌碼，對自己趁火打劫，這次鄧曉勇一口回絕了房曉怡的無理要求。此后，鄧曉勇與房曉怡又反復(fù)商討了多次，但房曉怡始終不肯讓步，談判一次接一次地以失敗收場。

不久之后，房曉怡不再與鄧曉勇談判了，她沒有留下任何交代，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了柳州，自此完全失去了聯(lián)系。房曉怡怎么能如此冷酷呢？她對自己親生的孩子沒有任何感情嗎？面對兩個年幼的孩子，她怎能忍心一走了之？那些日子，身體狀況糟糕到極點的鄧曉勇躺在床上，整夜整夜無法入眠……

將過去的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凡海捷后，鄧曉勇流著眼淚告訴凡海捷：“房曉怡長期沉溺于賭博，對家庭與孩子一直漠不關(guān)心，這也是我與她離婚的主要原因所在?！?/p>

鄧曉勇還向凡海捷提到這樣一件事情：有一次，房曉怡在麻將館里玩得熱火朝天，還是別人提醒她，家里的孩子無人照顧，她這才很不情愿地讓人將兩個孩子帶到麻將館里?？墒?，房曉怡的心思根本不在孩子的身上。那天半夜時分，當鄧曉勇忙完生意之后，聞訊趕到麻將館時，只見兩個孩子蜷縮在破舊的沙發(fā)里，身上到處是沾滿了灰垢的餅干屑，褲腳還被打翻的水濡濕了。看到房曉怡依然沉溺在牌桌上，鄧曉勇一把將她的牌桌推翻，與她大吵了一架！

末了，鄧曉勇對凡海捷坦言，失去音訊的房曉怡，很有可能是外出躲避賭債。他推心置腹地對凡海捷說：“我眼前的這一道生命關(guān)隘，恐怕很難渡過去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我把自己的小孩送給你，你會應(yīng)承下來嗎？”

二、大義接手，對簿公堂

鄧曉勇這是在病危中“托孤”，這么嚴肅的事兒，讓凡海捷沉默了，雖然她是鄧曉勇多年的生意好友，也一直因為單身沒有孩子，但是自己畢竟是外人，孩子既有自己的親生母親，又有爺爺和奶奶，如果自己將兩個孩子留在身邊，照顧得稍有差池，旁人的閑言碎語一定會如潮水般向她壓來。想到這一節(jié)，顧慮重重的凡海捷婉拒了鄧曉勇的央求。

此后的半個多月內(nèi)，鄧曉勇又對凡海捷多次提起此事。面對可憐的孩子們，還有走投無路的鄧曉勇，凡海捷經(jīng)不住一個垂危病人的再三懇求，終于點頭了。

一個半月后，鄧曉勇由于身體主要臟器衰竭，遺憾地離開了人世。經(jīng)鄧家雙親同意，凡海捷將兩個孩子接到了自己的家中。兩個孩子齊聲叫她“媽媽”的那一刻，凡海捷的心里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涌動出來。

就這樣，從未做過媽媽的她一點點地學(xué)著帶起了孩子。時間飛逝而過，一年相處的時間里，凡海捷與孩子們有了非常深厚的感情，她也深深地體味到做“媽媽”的快樂。不過，幸福中總是夾雜著些許煩惱。這期間，房曉怡時不時地來探望孩子，每次房曉怡來的時候，總想將孩子們帶走。而在凡海捷看來，房曉怡沒有固定住處，目前她寄宿在父母的家中，而她的弟弟離婚后也擠在那里，這樣的環(huán)境對孩子的成長很不利。但房曉怡卻不以為然，“孩子是我親生的，我想帶到哪里，就帶到哪里！”

一次，房曉怡理直氣壯地打電話給凡海捷：“明天我要帶兩個孩子出去玩，你八點鐘準時將他倆送過來?！狈埠＝萋犕曛?，語氣平和地對她說道：“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小孩的監(jiān)護人，而不是你們家的保姆，有什么事情你應(yīng)該用一種商量的口吻，而不應(yīng)該用命令的口氣來與我說話?！?/p>

房曉怡聽了這番話，在電話另一端口不擇言地罵了起來：“你自己沒有能力生小孩，卻卡著我的孩子不還，你算個什么東西！”兩個人的關(guān)系一下子緊張起來。

2016年2月，房曉怡向法院遞交了訴狀，要求追回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得知凡海捷吃了官司，一些好心的朋友勸說凡海捷，當初她之所以照顧兩個孩子，是因為孩子的親媽不愿意收留，現(xiàn)在既然她已回心轉(zhuǎn)意，把兩個孩子還給她，事情不就圓滿地解決了嗎？

可凡海捷卻不這樣想，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道：“其實，不管從法律上還是從情感層面上，我都更有資格做孩子的母親！”接著，她拋出了一個埋藏許久的秘密。原來，早在鄧曉勇病情危重之際，出于長遠考慮，他與凡海捷辦理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這樣一來，凡海捷也就“升格”為兩個孩子的繼母，她也有了資格去撫養(yǎng)兩個孩子。

不過，對于鄧曉勇與凡海捷的一紙婚約，房曉怡卻完全不屑一顧，說這根本就是“造假”婚姻。鄧曉勇與凡海捷領(lǐng)取結(jié)婚證的時候，鄧曉勇已經(jīng)病入膏肓，僅一個月之后就撒手人寰了。這樁婚姻完全是別有用心，足可以證明凡海捷的居心不良。

這年3月初，凡海捷正式接到了法院的傳票，此時的她感到萬分委屈，對身邊的朋友訴說道：“我把孩子帶得好好的，如果有人發(fā)現(xiàn)我虐待了他們，或者對孩子做的有欠缺的地方，房曉怡自然有權(quán)利來告我。我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為什么還要吃這樣的官司呢？”

由于這場官司的錯綜復(fù)雜，柳州市柳北區(qū)人民法院的法官進行了大量調(diào)查。在調(diào)查過程中，房曉怡這樣表示，自己的確要過錢，但不是因為賭債，而是為了兩個孩子考慮，因為鄧曉勇的經(jīng)濟條件不錯，于是她在接過孩子之前，要為他們爭取到更多的利益。至于賭博上癮的說法，房曉怡更是覺得這種說辭有些夸張，并且她離開柳州也不是因為賭債，而是外出工作。上次是因為單位有急事，所以才不辭而別。她也沒想到，等自己返回時，鄧曉勇已經(jīng)離世了。

三、塵埃落定

不過，在隨后的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由于治療癌癥花費了大量錢款，其實鄧曉勇并沒有留下太多的積蓄，唯一較大的資產(chǎn)就是一套九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事實上，凡海捷并不需要這套房產(chǎn)，因為她的經(jīng)濟獨立，自己的房子遠遠比鄧曉勇的那套寬敞舒適得多。

一邊是孩子的親生母親，擁有法定的撫養(yǎng)權(quán);一邊是受孩子父親臨終委托的、擁有合法撫養(yǎng)權(quán)的繼母。兩個孩子到底應(yīng)該判決給誰？法官也覺得十分為難，為了更好維護兩個孩子的權(quán)益，法官們決定先做一個“實驗”。

在法官們的安排之下，房曉怡與凡海捷要分別對孩子們進行“陪護”。按照相關(guān)的程序，房曉怡首先走進了兒童觀察室，法官發(fā)現(xiàn)：在固定的陪護時間里，房曉怡只是抱著較大的孩子，嘴里不停地說著“媽媽想你、媽媽愛你”一類的話，對于一邊的小兒子鄧仲明，房曉怡只是把他丟到角落里一人玩耍。鄧仲明要出去上廁所，怎么也穿不上自己的鞋子，粗心的房曉怡竟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

接下來，凡海捷按照事先的安排走進了兒童觀察室，剛進去，凡海捷就對身邊的一位法官說道：“鄧仲明有些感冒了，要讓他早一點兒回家休息。”之后，凡海捷坐在兩個孩子的中間，與他倆平等而細膩地交流著。當看到監(jiān)控畫面上的這一幕，幾個法官都情不自禁地暗暗點頭，在他們看來，凡海捷的這些舉動更像是一位媽媽的表現(xiàn)。

法官們的心里有了答案，經(jīng)過謹慎商議后，他們認為：在鄧曉勇病重之際，原告房曉怡明知道鄧曉勇不久于人世，仍然因為錢款的問題，沒有主動擔當起母親的責(zé)任，從而導(dǎo)致鄧曉勇臨終前以結(jié)婚的形式將兩個孩子托付給凡海捷撫養(yǎng)。凡海捷接受托付之后，與兩個小孩建立起了較為深厚的家庭情感紐帶，并得到了孩子爺爺奶奶的認可。而且，凡海捷的居住環(huán)境與經(jīng)濟收入均比較穩(wěn)定，可以為孩子們提供較好的學(xué)習(xí)生活環(huán)境。反觀原告房曉怡，目前的收益并非長期穩(wěn)定，最重要的是，根據(jù)兒童觀察室中的判斷，凡海捷與兩個孩子相處得更為融洽。就這樣，經(jīng)過多方考慮后，法院判決駁回原告房曉怡的訴訟請求，凡海捷依然擁有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

這個宣判結(jié)果令很多人感到詫異：親生母親與孩子骨血相連，難道這些還搶不過一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朋友”嗎？之所以作出這個決定，法官們認為：如果將孩子判給了房曉怡，從文書生效的那一刻起，凡海捷和孩子們從法律上這種擬制并已形成撫養(yǎng)權(quán)的繼父母子女關(guān)系，就從此完全終止了，再也沒有存在的空間與價值了。而在此之后，如果房曉怡對這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和教育出現(xiàn)偏差，后果將難以預(yù)計與想象。如果將兩個孩子判給凡海捷的話，就算凡海捷日后有失職的地方，房曉怡作為親生母親，一輩子都有能力去監(jiān)管凡海捷，而且房曉怡還可以從法律上變更撫養(yǎng)權(quán)。正是基于這種深層次的考慮，切切實實地從兩個孩子的利益出發(fā)，法官才作出了如此的判決。不過，一審判決之后，房曉怡并不服從判決。

2017年4月，房曉怡上訴至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請求重新變更撫養(yǎng)權(quán)。雙方圍繞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展開了反復(fù)而激烈的“拉鋸戰(zhàn)”。

為了讓事情有個圓滿的結(jié)果，此后法官們親自到原被告的家中進行走訪，同時，又邀請了心理咨詢師對兩位媽媽進行心理上的輔導(dǎo)。經(jīng)過輔導(dǎo)與實地調(diào)查后，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還是認為，兩個孩子由凡海捷來撫養(yǎng)更為有利。不久之后，二審有了結(jié)果：駁回原告房曉怡的上訴，維持原判。

2018年2月，這起圍繞著血緣與親情的官司終于塵埃落定。對于生母失去了對于孩子的監(jiān)護權(quán)，許多人都為其扼腕嘆息。參與此案的一位法官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法院在此案的判決中，最終遵循了一個最高準則：以孩子的利益優(yōu)先，以孩子的未來成長環(huán)境優(yōu)先。此案二審的最終判決，并不是剝奪了房曉怡作為親生母親的身份，她依然隨時可以看望兩個孩子，陪伴在他們身邊。而房曉怡與凡海捷如果真的為兩個孩子的未來考慮，就應(yīng)該放下之前的恩恩怨怨，讓孩子的成長多一份呵護，讓孩子多一份親情與愛的澆灌……

（除主人公鄧曉勇、凡海捷，其余人物為化名。）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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