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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山

        2018-04-19 04:48:04虹影
        今日文摘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醫(yī)院

        虹影

        重慶南山山脈有一座山,山頂豎著三塊自然生成的大尖石,遠(yuǎn)遠(yuǎn)可望見,尤其在朝天門碼頭,不用望遠(yuǎn)鏡也能瞧到,我們叫那座山“三塊石”。

        三塊石有個(gè)公墓,在很大片松林之中。打我三四歲起,父親常帶我去那兒打柴。

        父親曾是舵手,全國一片大躍進(jìn)時(shí),白天夜里開夜船,累壞了。大饑荒中又加班太多,營養(yǎng)跟不上,他好幾次從駕駛室跌下江去。最后一次幾乎丟了性命,在醫(yī)院住了好久。病好后就回家當(dāng)家庭婦男。他的眼睛是漸漸瞎的,我上小學(xué)前,還幾乎看不出來眼有毛病。那時(shí),白天看東西沒什么問題。我上初中時(shí),他眼睛就不太好了,拿一份《重慶日報(bào)》看,要戴眼鏡。后來看報(bào)時(shí)間久了,中間得取下休息一會(huì),晚上得摸著走路做事。父親告訴我,他這眼病叫夜盲癥。在我上高中時(shí),他白天看東西就模糊了,晚上更是不行,完全看不見。

        父親眼壞后,再也未與我去三塊石打柴??墒撬3L崞鹉亲健Kf我小時(shí)候,倒是愛和他說話,從家往三塊石的路上幾乎都是山坡,我總是問這問那,每回他都耐心地回答我,有次遇上連他也不知的樹名,就回家查他的大詞典,把樹名告訴我。他懂得很多,比母親有學(xué)問。我對父親很佩服。

        父親也是教我識字的第一人。他看到豌豆花胡豆花油菜花,就在地上用石頭寫出來,讓我讀出聲。他說,眼瞧到,心就記住。我記性好,父親高興地說:“你比你幾個(gè)姐姐聰明,教一次,就夠了。”

        豌豆花在我們下山的小路上不約而同地綻開,鮮活潑潑的。我大聲對父親說:“豌豆花,豌豆花,開白花,像蝴蝶,我喜歡它?!?/p>

        父親繼續(xù)扛著柴,費(fèi)力地走在我前頭。

        那個(gè)早春三月,天仍有些寒。

        下雨天,天井里水洞眼堵了,雨水流得慢,濺了好些水在天井的石坎上,那是連接廚房與堂屋的唯一通道。父親有天摸黑走過,摔了一跤。我和四姐幫父親擦上紅藥水。我對父親說:“我一定要快快長大,好帶你去北京醫(yī)你眼睛?!?/p>

        父親愣了一下,拍拍我的頭。

        四姐不高興了,說:“還輪不到你。我們是吃干飯的嗎?”她見父親瞪眼才止住了。

        后來上閣樓睡覺時(shí)四姐說:“媽媽爸爸已試過治病,可是輪船公司醫(yī)院的醫(yī)生早就下過結(jié)論,就這夜盲癥,還有青光眼,只有開刀才有機(jī)會(huì),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醫(yī)好,但也可能全瞎,而且只有北京的大醫(yī)院才能做手術(shù),重慶再好的醫(yī)院也做不了。爸爸不同意開刀,更不要去北京,說沒那筆錢。媽媽非要去,兩人為此都吵架了。最后爸爸說服了媽媽,說我還不想眼瞎,看不到你和孩子們。讓我多活幾年吧?!?/p>

        錢是好東西,沒錢,誰也不是英雄好漢。我對四姐說:“我長大一定要好好掙錢?!?/p>

        她在床那頭,踢了我一腳,“做什么夢??焖?,明天還要早起。”

        我那天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治父親的眼病成了我心病,我有個(gè)感覺,若有一天自己長大真掙著錢了,父親也會(huì)拒絕去北京醫(yī)院開刀。以后父親果真如此。

        他一直活了八十二歲,在家中平靜去世。他去世后,葬在南山。

        (陳川薦自《視野》)

        責(zé)編:小側(c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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