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去墨爺爺家取喜聯(lián)

自從看了那張老鼠娶親的年畫，牧笛心里就隱隱有了頭緒，也許該從那張年畫上的東西入手？花轎，燈籠，鑼鼓？或者花燭，蓋頭，喜聯(lián)？到底要找哪樣呢？既然老鼠族長說自己到時就會知道，那自己也不用糾結(jié)了吧！牧笛把這些暫且放下，開始跟著小川探索浮來山。

“牧笛！快出來！”一大早，小川就在牧笛家門口大喊。

“來啦！來啦！”牧笛呼嚕呼嚕幾下喝光碗里的粥，又抓起一個香菇菜包子，拔腿就往外跑。他們約好今天去住在浮來山半山腰的墨老頭兒那兒取喜聯(lián)。

隔壁趙奶奶家的女兒過些日子要出嫁，請墨老頭兒寫了一副喜聯(lián)，牧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任務(wù)。喜聯(lián)？老鼠嫁女也需要的吧！她立刻自告奮勇去取，還拉上了小川：“我會讓小川帶我去，不會迷路的！聽說墨爺爺寫的字很好，我也去求一副墨寶來臨摹?！?/p>

“慢點，午飯前回來！”奶奶連忙起身把水壺掛在牧笛身上，又跟到門口叮囑他們，“小心水塘！”

牧笛和小川連連答應(yīng)，牽著手跑遠(yuǎn)了。

牧笛家西邊的山坡上，就有一條大路通向浮來山。走著走著，小川停住了腳：“這樣走太慢了，我知道一條小路，從那條山溝穿過去，翻過幾道山梁就到了。今天我?guī)闾诫U去，敢不敢？”

“怎么不敢？”牧笛膽子大得很，還在更小的時候，爺爺就曾帶著她在浮來山的溝溝坎坎中探索，挖過野菜，采過荷花，在山澗中捉過小青蟹，甚至還翻石頭抓過蝎子……對她來說，浮來山并不是陌生的山野，而是久違的樂園。

兩人興沖沖偏離了大路，繞道旁邊的山溝。山坡很陡，長滿了帶刺的酸棗樹等灌木，牧笛拽著酸棗枝條滑下山坡，小心翼翼避開枝條上的尖刺。山溝里有條小溪流，不知道是哪里的泉眼流出來的泉水，清澈見底，溪邊長滿了蘆葦和其他水草。兩人沿著小溪流走著，不時驚跑草叢里的小動物。再翻過幾道山梁，沿著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鉆過幾片野生的還未長成的低矮洋槐林，他們走到了一個開滿荷花的很大的湖邊上。

不遠(yuǎn)處的松林里，傳來砍伐松枝的聲音。循著聲音，他們在松林的一側(cè)看到了一個老人。

“墨爺爺！”小川高興地大叫。

“小川？”正在修理松枝的老人轉(zhuǎn)身看到他們，看向牧笛， “你是……林老頭兒家的孫女吧？長高了，也漂亮了！”

“爺爺認(rèn)得我？”

“我搬到山上住了好幾年啦！你來村里的時間少，難怪不記得我，不過我可是對你熟悉得很，你爺爺在的時候，常把你掛在嘴邊上……”

噢！爺爺！

“墨爺爺，我們是來替趙奶奶家取喜聯(lián)的！”小川說明來意。

墨爺爺?shù)男∧疚菥驮谒闪诌吷?，屋外堆放著許多木材，因為前幾天剛下過大雨，有的木頭上長了青苔和木耳，地上這兒一簇那兒一撮，冒出了許多小蘑菇。

“墨爺爺寫字可好看了，每年春節(jié)，還有辦喜事的時候，都會替大家寫對聯(lián)?！毙〈ǜ恋岩Ф洌岸?，墨爺爺還會制墨，經(jīng)常有外地人專門來買呢。墨爺爺做的彩墨才漂亮呢，好像摻了牽?；ㄖ?，鳳仙花汁，艾草汁……我還替墨爺爺割過艾草，搗過花汁呢?！?/p>

墨爺爺做的是手工松煙墨，選擇赤松中油脂豐厚的古松，經(jīng)過自然風(fēng)吹曰曬，樹干外緣全部腐爛，只剩下靠近中心富含松脂的部分，燃燒后的松煙收集起來，混入煤、膠，經(jīng)過杵搗、錘煉等制成墨條，還要加入香料等防止蛀蟲，干燥后放幾年才算制成。

“制墨？怎么做的？能看看嗎？”牧笛好奇，墨爺爺見她感興趣，把他們帶進(jìn)專門收集松煙的小屋里，點燃幾塊松木。松煙直直往上沖，墨爺爺把一個倒扣的瓦盆懸掛在火焰上方，不久，盆子內(nèi)部變黑，墨爺爺換上另一個瓦盆，把松煙熏黑的瓦盆反過來，將一層薄薄的黑煙刮下來，放到一個小盤里。

“要燒多少松木才能做一塊墨?。俊?/p>

“很多很多?！?/p>

“那一塊墨做好要多長時間呢？”

“差不多三年。”

牧笛看著那一小撮松煙，戳戳這個刮刀，碰碰那塊壓墨模子，不由得嘆道：“真慢?。　?/p>

“手工活兒，可不就是慢嘛！老松木越來越少，費時費力，我年紀(jì)大了，也做不了幾年嘍！”

墨爺爺把兩人帶進(jìn)起居的屋子里，拿出一副卷起的對聯(lián)遞給牧笛：“拿去吧！”

牧笛小心展開，只見“彩燭雙輝歡合巹（jTn），清歌一曲詠宜家”兩列大字龍飛鳳舞，蒼勁有力。

“爺爺?shù)淖终婧?，能給我寫一副小的嗎？”

“沒問題，你要什么內(nèi)容？”墨爺爺另取了紅紙，開始磨墨。

“也要喜聯(lián)，不過字少一點，小一點，”見墨爺爺和小川都詫異地看著她，牧笛靈機(jī)一動，比劃著大小，“我有一套玩具屋，過家家玩的，我貼在迷你屋的小門上，所以，只需要這么一點點大就夠了……”

“你竟然還在玩過家家？”小川鄙視地看著牧笛，墨爺爺微笑，果然按她的要求裁了兩片小小的紅紙，寫了一副喜聯(lián)： “花好月圓，永結(jié)同心?！?/p>

牧笛臉紅紅的，心里直佩服自己，為了鼠姑娘紅豆的婚禮，自己可真是豁出老臉了。

下山的時候，小川還在拿牧笛的玩具屋取笑。哪有什么玩具屋??！都是自己臨時編出來的。牧笛只好轉(zhuǎn)移話題，問起墨爺爺?shù)氖聛恚骸八趺匆粋€人住在山上??？”

“原本墨爺爺也住在山下的，后來嘟嘟婆婆去世了，”小川解釋，“就是墨爺爺?shù)睦习閮?，你還記得嘟嘟婆婆嗎？她是全村最愛熱鬧的人?！?/p>

“嗓門很大，愛管閑事的嘟嘟婆婆？”牧笛驚訝，“我當(dāng)然知道?。]想到他倆是兩口子，墨爺爺看起來很沉默嚴(yán)肅呢?！?/p>

“嗯！嘟嘟婆婆愛熱鬧，哪兒都有她的身影，是世界上好奇心最強(qiáng)的人，墨爺爺卻是最安靜最不愛管閑事的人。他們常常吵架，不過嘟嘟婆婆一去世，墨爺爺就老得很快，他的身體也不如以前好了，大人說沒有嘟嘟婆婆和墨爺爺吵架，墨爺爺精氣神都沒了。幸好，還有毛筆小人和墨爺爺做伴……”

“真有毛筆小人？”牧笛以為小川在開玩笑。

“當(dāng)然嘍，墨爺爺制墨啊！毛筆小人以墨為生，還有一種精靈叫煙煙羅，以煙火氣為生，墨爺爺幸虧有這些小人兒做伴，不然一個人住在山上多寂寞啊……”小川看著牧笛驚愕的臉，又大笑起來，“騙你的啦！你還當(dāng)真了！”

牧笛有那么一瞬間，還真的相信了。她都能變成小小人，被蝸牛車接到老鼠家族的樹洞大廳里做客，這世上存在著一些人們注意不到的精靈也不奇怪吧？

“你都從哪聽來這些的呀？”牧笛捶了一下小川的肩膀。

“村里老人說的，大多數(shù)是從你爺爺那兒聽來的，他知道的奇奇怪怪的故事可多了，據(jù)說他有一本《精怪大全》，你看過嗎？”小川小心地看了看牧笛的臉，“過了一年多，你還傷心嗎？”

牧笛不說話。

爺爺，真的不在了嗎？可是她來村里這些天，一直都感覺爺爺還在，他深深存在于村里人的記憶和言談中，自己記憶中的爺爺和村人口中的爺爺是如此不同。說起來，小川和爺爺相處的時間，恐怕都比自己要長吧？小川從爺爺那聽來的故事，也比自己多多了。牧笛突然有一絲絲嫉妒，好像自己的東西被小川擁有了一樣。她知道不該這么想，卻還是冷哼了一聲，留給小川一張氣悶的臉。

“對不起??！”小川連連道歉，“但你爺爺真的很好，村里的小孩子都喜歡他。他常給我們講故事，也常常提起你，要不然，你來的時候，我怎么能一眼認(rèn)出你哪！村里的小孩都很羨慕你呢，你有一個那么棒的爺爺?！?/p>

可是，會講故事的那么棒的爺爺，自己卻再也見不到了！

牧笛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聲嘶力竭。從知道爺爺去世之后，她一直沒有在家人面前大聲哭過，錯過了那場喪禮，好像也錯過了大聲痛哭的時機(jī)。來到村里之后，還要顧及奶奶的情緒，不太敢提起爺爺，在奶奶和父母面前，也是一副懵懂不知事的樣子。大人都以為她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可是她記得和爺爺相處過的那么多的場景，她以為爺爺還能陪伴她很多年，卻沒想到這種陪伴在一年多前就戛然而止了，而她和爺爺，甚至都沒有好好告別。

小川一開始不知所措，不停安慰，后來也不說話了，只好陪著一起掉眼淚。

哭聲漸漸停了。牧笛終于發(fā)泄完了，心里痛快多了。

她站起身來，迎著風(fēng)，望向腳下的村莊，村子周圍的田地里疏疏密密種滿了紅薯、高梁、大豆、玉米、花生……一條南北向的白色大土路橫穿田野，又從大路兩旁延伸出許多彎彎曲曲的小路，把一塊塊田地和村莊串聯(lián)起來。直通村莊的路上長滿了高大楊樹，風(fēng)吹過，樹葉翻飛，嘩啦啦作響，像是涌動的波浪……這廣闊的田野瞬間撫懟了她。

牧笛看著身邊的好朋友，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大聲說：“我好了！我們回去吧！不準(zhǔn)告訴別人我哭過的事！”

“那你也不準(zhǔn)說我也哭過的事。”

兩人找到一條小溪流，把喜聯(lián)小心壓在石頭下放好，下水洗了臉和腳，覺得清爽多了。

回去的路上，小川猶豫良久，又安慰牧笛：“你可以把我爺爺當(dāng)成你爺爺，我爺爺做的木工活可好了，會做家具，也會做玩具，哪天去我家玩吧！我倆一起玩刨花！”

牧笛答應(yīng)了，又要求小川：“你還聽我爺爺講過哪些故事？也說給我聽聽?！?/p>

“那個笨鬼的故事你聽過沒有？從前有一個人，碰到一只新鬼……新鬼可笨了……集市上被當(dāng)成羊賣了……”

“哈哈哈……真的很笨啊，你說咱們村的羊群里會不會有笨鬼變的羊……”

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和笑聲遠(yuǎn)遠(yuǎn)飄散開來，像炊煙一樣散入靜謐的田野和村莊。天空，云朵，樹木，孩子的眼睛……一切都是那么明亮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