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螢火之夜.老鼠嫁女
第二天一大早,聽到第一聲雞鳴的時候,牧笛就醒了。奶奶不在家,可能去了菜園摘菜。
她抱著小箱子,往石頭房子走去,那棵洋槐樹就靜靜地站在那里等著她。朦朧的晨霧籠罩著田野,田野打著瞌睡,樹木半睡半醒,盡管有嘰嘰喳喳的鳥鳴,但牧笛卻覺得被一種說不出來的寧靜籠罩著。
把箱子放到槐樹下的石板上,她想看看老鼠族長派誰來取箱子,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待在那里。牧笛倒退著往回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洋槐樹下。要是有早起的人來撿走了怎么辦?所幸田野上空無一人。
倒著走了幾十米,牧笛還是忍不住,又跑回了洋槐樹下。箱子不見了。噢,被取走了。牧笛感到一陣失落,又松了一口氣。
回家前,她又繞道另一條分岔的小路,到了松林那邊,給爺爺獻(xiàn)上了一束野花。太陽穿透云層灑下金光,霧氣漸漸散了。
一整天,牧笛都處在一種亢奮的情緒中,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奶奶好幾次奇怪地看著她,來找她玩的小川也好幾次問她: “你今天怎么了?”
“噢,沒什么!”牧笛好幾次想跟小川分享自己的秘密,卻又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之后,樹洞大廳,老鼠族長,花生,鼠姑娘的婚禮……這些會不會像肥皂泡泡一樣消失。
盡管小川是自己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是,有時候,人應(yīng)該保有自己的小秘密。牧笛這樣想著,幾次把要說出口的話咽下去,盡管她非常有傾訴的欲望,想要分享的心情也很迫切,但她決定,至少自己要忍到一切都結(jié)束之后,再告訴別人這些。
這一天時間走得格外地慢。
太陽落山了。
牧笛站在分岔的小徑上,望向被晚霞染成金色的田野。她摸了摸口袋,一袋薄荷糖就裝在里面,是自己來的那天帶來的。
她戴上了草戒指,感覺自己的視線急劇下降,不一會兒,她已經(jīng)陷進(jìn)了青草的叢林中,抬頭仰望,只能從青草縫隙中看到暮色中的天空。一只蟋蟀摩擦翅膀,發(fā)出急促嚴(yán)肅的唧唧聲,仿佛在確認(rèn)她是不是來犯的敵人。牧笛揮舞了一下胳膊,蟋蟀跳走了。
牧笛突然注意到一個事實——好奇怪,這之前她戴過草戒指許多次,從沒有變小過,是因為自己站在了這條分岔的小徑上,還是因為今天會有老鼠家族的人來接呢?
不等她想明白,一輛蝸牛車停在她面前,仿佛二十多天前的場景重現(xiàn),仍然是蚱蜢車夫和騎著野兔的小老鼠花生。
“蝸牛和野兔的速度是怎么保持一致的?”和上一次的驚慌不同,牧笛這次有心情問問題了。
“不要拿你們?nèi)祟惖某@韥硗茢啵l說蝸牛就一定慢吞吞,兔子就快得像閃電呢?”小老鼠花生回答。
“是因為魔法嗎?”牧笛追問不休。
“你腦子有‘十萬個為什么’嗎?”
牧笛哈哈大笑,然后驚喜地叫了出來: “天哪,這么多螢火蟲!是你叫來的嗎,花生?”
幾百只螢火蟲飛了過來,環(huán)繞在蝸牛車周圍,又排成隊列在前方引路,像一條飛舞的綠色光帶。
牧笛伸出手,一只螢火蟲停在了她的手指上,輕輕拍動翅膀,又飛走了。牧笛沉浸在這樣絢爛的光景中,幾乎一時忘了身在何處。
“到了!”花生拉著牧笛下車。
婚禮已經(jīng)開始了,跟牧笛在《老鼠娶親》年畫上看到的場景有些類似,也有不同。一隊老鼠舉著一串串綠色燈籠,牧笛仔細(xì)看去,發(fā)現(xiàn)那燈籠是一群螢火蟲團(tuán)簇飛舞而形成的。鼠新娘紅豆站在滿是花環(huán)的兔子車上。沒有鑼鼓,但有音樂,青蛙鼓聲陣陣,蛐蛐,紡織娘,蟈蟈……各種昆蟲奏出歡樂熱鬧的曲子,還有一些牧笛叫不出名字的彩蛾在舞蹈……
牧笛環(huán)視一圈,接著,她看到了來迎親的新郎。
她猛地睜大了眼,那鼠新郎,怎么長得那么眼熟!新郎全身是灰色的,頭上卻有一圈太陽狀的棕色花紋,后背上一道云彩狀的花紋,云彩向一邊傾斜,像是被風(fēng)吹動了一般。
牧笛想起來了,新郎像邵爺爺送她的玩具木老鼠,兩者身上的斑紋簡直一模一樣。那個世界上最厲害最強壯,打敗了太陽、烏云、風(fēng)和墻,贏得了老鼠新娘芳心,打動了老丈人老鼠族長的老鼠,就是他!
像是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牧笛豁然開朗。原來自己弄錯了,原來老鼠族長需要的不是玩具屋,而是那只木老鼠!
鼠姑娘紅豆的婚禮,需要一個新郎,這當(dāng)然是最重要的!至于那只世界上最強壯的老鼠為什么變成了木頭老鼠,木老鼠又怎么變成鼠新郎,也許那是另一個故事。
老鼠族長想要自己找的禮物,也許還有關(guān)于新婚祝福的喜聯(lián)、蠟燭花兒、喜錢,至于其他的,他們根本不需要,尤其是爺爺留給自己的玩具屋!
牧笛想清楚一切,開心極了。這么說,自己的心愿今晚就能實現(xiàn)了?
“貴客來了!”老鼠族長來到牧笛跟前,緊緊握住她的手, “你承諾的做到了,我也會幫你實現(xiàn)心愿,你看,那邊是誰來了?”
跟那個夢里說的話一模一樣,牧笛突然緊張了。她好怕這也是一個夢,一扭頭,自己就會醒來。
她緊張得梗著脖子,不敢扭頭。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牧笛!”一個聲音喚她。
是爺爺?shù)穆曇簟D恋呀┯驳剞D(zhuǎn)過身來,看向走過來的人,爺爺!爺爺!近兩年沒見的爺爺,去世都沒有見面的爺爺,從此天人永隔的爺爺。
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了牧笛。牧笛眼淚流著,卻又咯咯笑著,她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跟爺爺說,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爺爺摸摸她的頭,好像什么都知道。
牧笛從口袋里掏出那袋薄荷糖,剝開一粒放到爺爺手里,哽咽著: “爺爺,這是你想吃的薄荷糖。有一年我來過暑假,你病了幾天,說嘴里沒味道,讓我趕集的時候給你買一袋薄荷糖,爺爺你還記得嗎?”
“傻孩子,那都多久的事了?我還這么饞嘴過?”爺爺仿佛不敢置信。
“我原本也不記得,那次趕集沒有買到薄荷糖,我就說等我回城里,給爺爺帶薄荷糖回來,可是我后來忘了,一直就沒有給你帶!”牧笛忍不住又要哭了,“可是去年我出國參加夏令營的時候,你突然就走了!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還沒有給你帶薄荷糖,心里后悔得不行,我答應(yīng)你的事沒有做到。這一年多來,我常常想起這件事,還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給你吃一顆薄荷糖了!”
“好孩子,快別哭了,爺爺都快忘了這件事了。嗯,薄荷糖很好吃,清清涼涼的,是最適合夏天的糖。爺爺很喜歡……”
盛大的婚禮依然繼續(xù)著,牧笛和爺爺走到一個角落,滔滔不絕地說著。月亮漸漸爬上來,夜?jié)u漸深了,牧笛睡意蒙嚨,但她強忍著,就怕爺爺又不見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喧囂漸漸遠(yuǎn)去,牧笛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漸漸抽離,和爺爺一起在夏夜的星空下散步,在浮來山的山林間放牛,在麥子地里拔草,在草叢里捉蟈蟈,在池塘邊上打水漂……就像以往小時候那樣。尾聲!
尾聲
牧笛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醒來的,她被母雞嘰嘰咕咕覓食的聲音吵醒,瞪著頭頂上的蚊帳看了許久,才猛然掀開,跳下床來。
桌子上的玩具屋,完整無缺地擺在那里。小籃子、小掃帚、梳子、繡花手帕,都整整齊齊躺在桌上。唯獨缺了小木老鼠、喜聯(lián)、蠟燭花兒和喜錢。
牧笛打開放草戒指的盒子,里面果然空了。她又摸了摸口袋,薄荷糖也沒有了。
牧笛心里一陣輕松,壓在她心里,讓她一直耿耿于懷的那件事終于不再糾纏她了。就像奶奶說過的,爺爺一直在自己心里,只要想他,他就存在。而爺爺留給她的東西,遠(yuǎn)遠(yuǎn)不止她看到的那些,自己來村里之后,收到了村人多少的關(guān)愛啊,所有的人都熟悉她、喜愛她……都是因為爺爺,把愛她的心意傳達(dá)給了所有人,她才得到了這么多的愛。
牧笛跑出屋子,摟住奶奶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大大的一口:“奶奶,我愛你!”
“哎喲!皮孩子!”奶奶嫌棄地擦臉,卻又笑得合不攏嘴。牧笛蹦跳著出門,她的夏日清晨漫游又開始了,這次她要走遠(yuǎn)一點,探索更多的分岔的小徑。
“啊——”晨光中,牧笛對著遠(yuǎn)處的浮來山大喊。她笑著,在田野上又蹦又跳,深深呼吸,她多愛這田野,多愛這村莊,多愛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