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蒙

我爺爺姓李，叫李壽民。

1937 年，爺爺從合肥漂泊到了蕪湖， 無依無靠。一個叫曹光榮的姑娘收留了他，把他安置在蕪湖一家叫張恒春的藥廠。

爺爺貪財(cái)，把掙來的每一份收入都攢著。曹女士抽煙，抽很多煙。每次看到爺爺，曹女士都會說：“李壽民，給我買包煙去。”爺爺小半個月的薪水都換成了煙。

為了給自己省點(diǎn)錢，爺爺勸曹女士少抽點(diǎn)煙。曹女士告訴他，她16 歲之前住在北平，因?yàn)楸?，父親帶著她從北平跑了出來，卻死在了路上。父親沒留下任何遺物，除了兜里的煙。

因?yàn)檗k事勤奮，爺爺?shù)玫搅怂帍S老板的賞識，成了他的隨從。爺爺升職那天，曹女士買了件大衣送給爺爺。當(dāng)天晚上，爺爺趁著酒勁跑到曹女士面前，說：“為什么送我大衣？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你老實(shí)說?！?/p>

曹女士愣了，說：“老是讓你買煙，我過意不去，就想著送你件東西。你是不是喝高了？”爺爺說：“啊，真的喝多了！聽說追求你的人很多，你一個都沒答應(yīng)，為什么？”曹女士抽著煙說：“我不會在這里待太久?！?/p>

曹女士說：“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我會回到北平，找一個人，蓋一座房子?！?/p>

日本人轟炸了蕪湖。藥廠未能幸免，爺爺沒有看見曹女士出來，就喊著曹女士的名字往被炸毀的藥廠里沖。曹女士被碎石砸到了腳，一步都走不動。爺爺扛起曹女士，帶著她逃出了藥廠。

所有人都打算逃離蕪湖，準(zhǔn)備下一次的漂泊。深夜，曹女士找到爺爺，對爺爺說：“帶我走吧，我喜歡你?！钡诙煸缟?，爺爺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沿河路，曹女士看到爺爺沒帶行李，呆了。

爺爺對曹女士說：“我有事要辦，不能和你走了。”曹女士盯著爺爺?shù)难劬Γ瑔枺骸斑@么說，你改主意了？”爺爺說：“是，我變卦了?！?/p>

原來那天深夜，藥廠的老板也找到了爺爺。他希望爺爺幫他藏好他的財(cái)產(chǎn)，作為回報(bào)，他承諾給爺爺一大筆錢。爺爺想了一夜，答應(yīng)了。1938 年初，曹女士逃出了蕪湖，而爺爺留了下來。

六年后，有個人找到了曹女士，說自己在蕪湖的監(jiān)獄里和爺爺當(dāng)了五年獄友。原來，爺爺把張恒春藥廠老板的財(cái)產(chǎn)用箱子打包，沉到了蕪湖中的江塔旁邊，等他想逃出蕪湖的時候，入了獄。

爺爺?shù)莫z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契約書，遞給了曹女士。原來爺爺之所以答應(yīng)保護(hù)藥廠老板的財(cái)產(chǎn)，是因?yàn)槔习鍟贸鲐?cái)產(chǎn)的一部分給爺爺買房置地。

爺爺?shù)莫z友說：“他讓我?guī)г捊o你。

他說：‘這間房子是給你的。我本想親手把它交給你，可惜沒那個命了。你一定要活下去，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拿著錢回到北平，找一個人，蓋一座房子?！?/p>

我爺爺被執(zhí)行槍決。

槍響了，我爺爺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沒有血跡——那顆子彈是顆臭彈。

一個月之后，日軍潰敗，松山和蕪湖被收復(fù)，爺爺被釋放。

爺爺對當(dāng)時執(zhí)行槍決的士兵說：“幸好你當(dāng)時射的是臭彈，罵你是我不對?！笔勘α耍瑢敔斦f：“沒有無緣無故的臭彈，有人在井兒巷胡同等你?！?/p>

爺爺去了蕪湖的沿河路，左拐走進(jìn)井兒巷胡同，曹女士站在那里等著他。

爺爺問曹女士：“留給你的契約書呢？”曹女士說：“用來賄賂，讓你活命了?！睜敔攩枺骸叭绻徍]被收復(fù)，你打算怎么辦？”曹女士說：“那就再來一次。我會花光所有逃命用的錢，直到你活下來完完整整地回到我身邊?！?/p>

張恒春藥廠的老板取出蕪湖中的財(cái)產(chǎn)后，還是給爺爺和曹女士蓋了座房子。爺爺和曹女士結(jié)婚了，曹女士成了我的奶奶。他們的家就在蕪湖市沿河路井兒巷二號那座江邊二層樓的小房子里。

（三三摘自《視野》2017年第23期 圖/張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