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松林

陳遠橋站在上海火車站廣場上，他要去地鐵站乘4號線。上午十點的陽光有些耀眼，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然而，陳遠橋隨意地刷了一下手機上的新浪微博，整個人如同置身于冰窖，遍體徹骨寒冷。

一條消息讓陳遠橋腦子里嗡的一聲?！皣H市場上的比特幣已價值15000美元一枚。”

這個消息，對于陳遠橋來說，意味著他曾經懷揣的夢想，在這一瞬間，全部變成了熱辣的諷刺，正張開血盆大口，惡毒地嘲笑著他。

區(qū)區(qū)一個比特幣，居然價值這么多錢。

而陳遠橋，他的賬戶上曾經擁有7000枚比特幣。

1.找人“挖礦”

2009年，陳遠橋懷揣著耶魯大學的經濟學碩士文憑，回到國內，他想找一份門檻高一點的投行工作，而不是沖進國內股市或者債市。

一來，他沒有那么多原始的資本積累。他是一個農家子弟，靠著公派留學去了美國完成了學業(yè)，不能違反留學前和國家簽的合同，高昂的違約金他支付不了；二來，他也不愿和大爺大媽們擠在股市里，看著忽紅忽綠的大盤。

陳遠橋暫住在上海火車站旁的郵政大樓賓館里，每天早上起來，就是買早點和報紙，然后回到賓館，一邊吃早點，一邊翻報紙上的各家公司招聘廣告。瞅著了中意的，陳天橋就往對方的電子郵箱里投一份簡歷，等著對方的回復。

一晃就是一周時間，陳遠橋仍然住在賓館里，他沒有拿到任何一家公司的offer。就在陳遠橋有些急躁的時候，他的電子郵箱里飄進來一封信。

終于有大公司給了面試機會了，陳遠橋欣喜若狂。

等他打開郵件，看到的卻不是任何面試通知，而是他遠在美國的一個同學布魯斯給他來的一封郵件，上面寫道：“很久未見，不知道近來如何？我想，你可以留意一下比特幣。我覺得它很有前景。”

比特幣？陳遠橋對它并不陌生。在美國讀書的時候，他就知道比特幣的存在和由來。

很多人直到今天都以為比特幣是一種真實存在的貨幣。事實上，比特幣是虛擬的，它是由計算機網絡生成的一種貨幣，用來當作賞金，類似于騰訊的Q幣。

比特幣是某個數學難題，電腦用戶拿出他們家電腦，下載客戶端后進行運算，找到那個難題的解，然后就能獲得比特幣作為獎金。

運行這個解題軟件的工作叫“挖礦工”，一家公司可以請幾個甚至幾十個挖礦工來一起解題，形成網絡上的一個區(qū)域。

數學難題的解集是有限的，所以比特幣的數量也是有限的，最多不超2100萬個。

比特幣是一個叫中本聰的人最早提出來的網絡貨幣。

陳遠橋看到關于比特幣產生過程時，他就下了個結論，這是吃飽了飯沒事干的人才玩的把戲。因此，直到布魯斯來了三封電子郵件，勸他著手“挖礦”，陳遠橋還是不屑一顧。

“老同學，我現在急需要的是找到一碗飯吃。有個固定的工作，對我來說，比什么都重要。”這是陳遠橋的回信。

布魯斯急了。他告訴陳遠橋，只要陳遠橋愿意帶著人去“挖礦”，工資問題由他來解決。陳遠橋不僅不用擔心自己的生活用度，就連陳遠橋請的大學生“礦工”，工資也將由布魯斯來解決。

布魯斯表示，只要陳遠橋答應自己，馬上第一筆五萬美元的前期投資即將打到陳遠橋的賬戶上。

布魯斯出身于一個家族企業(yè)，2000年才向互聯網企業(yè)轉型?；ヂ摼W企業(yè)這一塊，他的家庭就交給了布魯斯管理。陳遠橋動心了，他問布魯斯，為什么布魯斯自己不著手做這樣的工作？

布魯斯的解釋不由得陳遠橋不信服：美國的人力資源成本遠遠高于中國國內。陳遠橋組織好礦工隊伍后，直接可以奔赴內地偏遠的省份，最好是山區(qū)，只要有互聯網，他們就可以在那里挖礦了。因為山區(qū)沒有人打擾，電費又低。

陳遠橋和布魯斯終于達成合作，等拿到了布魯斯匯來的第一筆款后，陳遠橋在報紙上刊登招聘啟事，招聘計算機專業(yè)應屆大學生。

原來的求職者，搖身一變，成了老板。

2.同行冤家

陳遠橋很快招了五名大學生。在這期間，他自己也惡補了一下比幣特知識。要想挖掘比特幣，先要下載專用的比特幣運算工具，然后注冊合作網站，把注冊來的用戶名和密碼填入計算程序中，再點擊運算就正式開始。

陳遠橋先帶著五個大學生在賓館里挖了兩天，接著賓館服務人員就告訴他，旁邊房間客人投訴，說他們擾民。

陳遠橋決定迅速離開上海，去一個偏遠的地方。他選擇的是自己的家鄉(xiāng)東北某小鎮(zhèn)。

回家鄉(xiāng)挖礦的過程很簡單，陳遠橋沒有經歷任何挫折。五個大學生挖礦工作也很順利，短短兩周，就已經挖到了100枚比特幣了。

一個叫鄭林的大學生向陳遠橋問道：“這東西，能值多少錢啊？”

此時的比特幣在美國一些網站的價格是15美元，國內還沒有交易比特幣的平臺網站。

陳遠橋答道：“現在我還不清楚，不過我告訴你，前途一片光明?！?/p>

陳遠橋以為自己的回答，會讓鄭林眼前一亮。但鄭林聽到他的回答之后，面部表情似笑非笑，這讓陳遠橋產生了警惕。

轉眼就是年底了，陳遠橋他們挖到的比特幣有500枚了。這時候，壞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布魯斯答應的第二筆資金沒有到。挖礦過程只需付出每個月兩千塊錢的房租，生活費和一些基本的電腦維修開支，按說花不了多少錢。但關鍵的是，人員工資，加上每個月將近五千塊錢的電費，是筆龐大的數目。沒有布魯斯的投入，陳遠橋根本支撐不下去。

這天，市公安局的經偵支隊在鎮(zhèn)派出所帶領下，突然襲擊了陳遠橋的出租房。帶隊的警官告訴陳遠橋，他們接到舉報，說陳遠橋這里涉嫌網絡詐騙，極有可能是個小型的傳銷公司。

陳遠橋好說歹說，又托了很多熟人，替他找關系、說好話，公安局這才在一周后，把扣押的電腦送了回來。

電腦已經被完全格式化，系統(tǒng)重裝了，里面的500個比特幣一個不剩。

陳遠橋急眼了。這意味著他們辛辛苦苦一年來的努力，全部化成泡影。他真想拿上一把刀和人拼命。

這時，鄭林來辭職了?！皩Σ黄穑惱习?，我在這里，看不到前景?！编嵙终f道。

陳遠橋毫不客氣地答道：“那你就另找高枝吧?！?/p>

鄭林就這么走了。另一個員工私下里找到陳遠橋，說陳總，您不知道吧，鄭林加入了另一家挖礦的公司，他們也在這里。我懷疑這次公安局檢查，很有可能就是那家公司舉報的。還有，比特幣也極有可能是被他們拿走的。

陳遠橋聽了心頭一凜，對呀，這事兒怎么會這么巧呢。國內對于比特幣還不熟悉，公安局扣押了電腦，完全沒必要格式化他們的電腦硬盤啊。

這件事給陳遠橋敲了下警鐘。他計算著口袋里剩余的錢，又請了兩個大學生，繼續(xù)挖礦。這一回，他在工作場所裝上了監(jiān)控。每挖出一個比特幣，陳遠橋都會及時地將它們轉至自己的戶頭。

又是一年過去了，陳遠橋再次挖到了500枚比特幣。

布魯斯的錢也及時地匯到了。有了這筆錢，陳遠橋可以繼續(xù)他的挖礦事業(yè)了。

這天傍晚，陳遠橋和他的礦工們外出就餐。在餐館方向，有個貨運碼頭。

碼頭正在卸貨。陳遠橋無意間朝著工人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忽然愣住了。他清楚地看到了鄭林。

陳遠橋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鄭林也看到了自己昔日的雇主，他也愣住了，正想用肩上的毛巾遮住自己的面容，這時，碼頭老板吼了起來：“快，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p>

鄭林又忙活起來。

陳遠橋沒有饒過他，快步走了過去，正要冷嘲熱諷幾句，鄭林停住了腳步，低聲說道：“對不起?！?/p>

“一句對不起就夠了？我的幣呢？”陳遠橋憤怒地質問道。

“我承認，幣是我拿了。我聽您說，挖礦有前途，所以找了幾個人，組建了新的挖礦公司，結果，掙來的錢還不夠電費的。資不抵債，我們都到這里來找活做了。陳老板，要是以后我能發(fā)達，我做牛做馬，都會還給你。”鄭林很真誠地說道。

陳遠橋看著鄭林的嘴臉，他真想說一句就憑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指望發(fā)達嗎？但他最終什么也沒說，嘆了口氣，走了。

這天晚上，陳遠橋怎么也睡不著。他想了很多很多。前前后后，布魯斯這位老同學已經打款15萬美元。而他們的收入，區(qū)區(qū)500枚比特幣，拿到國際市場上，只值10萬美元。

要真算起來，鄭林的今天就是他陳遠橋的明天。

兩年來，陳遠橋并沒有拿過一分錢工資。他在多少個夜晚反復地問自己：“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一個響亮的“不”。

3.這是你應得的

半年后，陳遠橋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認為布魯斯完全是拿著錢往水里扔，得到的最后結果肯定也是一樣的資不抵債。

布魯斯卻很有信心。在布魯斯看來，比特幣的總量是有限的，按照比特幣分散式編碼程序，即使一百年后，也只會產生2100萬比特幣。這對于全世界60多億人口來說，數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爸灰鼰崞饋砹?，保證會熱得讓你發(fā)瘋。這個貨幣沒有國界，不需要兌換，潛力無限。”

陳遠橋沒有被他打動，堅持表示自己不想做下去了。

“對不起，老同學，我只幫你生產了800枚幣?！标愡h橋有些歉疚。對于布魯斯的投入來說，他給的回報實在太少了。

“陳，你幫我買吧，在你們國內買，一枚我給40美元。不管你以多少錢收購來，中間的利潤全歸你。”布魯斯知道陳遠橋去意已定，沒再勉強。

布魯斯這一次真是大手筆，他先給了20萬美元。

陳遠橋解散了挖礦公司，解雇了6名員工。

時機很湊巧，國內央行開始提示比特幣的風險，剛剛組建起來的比特幣交易平臺上，幣值應聲而下。那些挖礦的公司也跟著聞風而散。

陳遠橋在這個時候買進比特幣，真是遇到了好時機。

陳遠橋前前后后，買進了7000枚比特幣。他把比特幣全部轉給了布魯斯，連同前面挖到的那800枚。

陳遠橋留了個心眼兒，他在布魯斯后來匯過來的25萬美元中，扣下了7萬作為自己的工資。他沒有向布魯斯隱瞞，把實情告訴了對方。

布魯斯沒有說什么，只說：“真遺憾，真遺憾！這是你應得的。”

陳遠橋坐進了地鐵，今天去一家外資銀行應聘，職位是投資顧問。面試開始了，老板拋過來第一句話是：“陳先生，請你談談比特幣吧?！?/p>

陳遠橋的表情，真是比哭都要難看。

（責編/鄧亦敏 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