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祥飛
經(jīng)過主流媒體的報道和社交媒體的議論,在十年前早已經(jīng)蓋棺定論但不為人知的湯蘭蘭案以全民熱議的姿態(tài)進入公眾視野——塵封的歷史再度成為熱點新聞,司法案件也演變成轟轟烈烈的媒介事件。在這個案例面前,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是:第一,媒體在報道湯蘭蘭案時扮演了何種角色;第二,媒體對湯蘭蘭案的報道是否有助于社會主義法治文化的傳播;第三,在較為敏感的涉法話題面前新聞媒體如何實施輿論監(jiān)督。
2018年1月底至2月中旬,湯蘭蘭案經(jīng)由澎湃新聞等媒體報道后,原本發(fā)生于十年前的舊聞迅速成為熱門網(wǎng)絡話題。新聞事件能夠成為社會熱點一般具有兩個基本特征:一是媒體的集中報道,二是公眾的集中關注。從數(shù)據(jù)來看,自2018年1月30日澎湃新聞報道《尋找湯蘭蘭:少女稱遭親友性侵,11人入獄多年其人“失聯(lián)”》之后,截至2018年2月14日23點59分,全網(wǎng)至少有61.53萬篇/條與“湯蘭蘭”相關的新聞報道或網(wǎng)民議論。
媒介中的熱點事件是媒體報道和公眾議論共同作用的結果。湯蘭蘭案能夠獲得如此密集的網(wǎng)絡關注度最為主要的原因是以澎湃新聞等為代表的媒體從陳年舊事中挖掘出“驚世駭俗”的“猛料”,這些“猛料”涉及大規(guī)模的性侵,既能迎合一般受眾對獵奇性新聞素材的特殊偏好,也能從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戰(zhàn)略的宏大社會環(huán)境中尋找到某些契合點。
媒介具有制造熱點事件的重要功能,這早已在美國學者丹尼爾·戴揚、伊萊休·卡茨等關于媒介事件的研究中被證實——它是新聞傳播主體夢寐以求的“拳頭產(chǎn)品”,意味著在新聞信息嚴重過載及用戶注意力高度稀缺成為信息時代主要矛盾背景下,新聞記者及媒介機構依然擁有強大的議程設置能力、價值觀建構能力和輿論導向作用。戴揚、卡茨認為,“媒介事件可能通過鼓勵或抑制偏愛、價值或信仰的表達而影響大眾輿論”。①遺憾的是,此次報道湯蘭蘭案的媒體沒有成為社會主義法治文化的積極傳播者,反而成為熱點新聞事件的制造者——媒體除了提供了若干在短期內暫時無解的問題并將輿論的“火力”對準司法機構和案件中的受害者外,我們看不到法律至高無上的尊嚴,也看不到媒體的報道承載了何種積極的法律文化,僅存的只是駭人聽聞的案件情節(jié)以及紛至沓來的網(wǎng)絡爭論。在湯蘭蘭案從幕后走向臺前的過程,媒體所扮演的角色與其說是法治文化的傳播者和司法的輿論監(jiān)督者,不如說是新聞事件的制造者。
通過對近年來若干新聞事件的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媒體自身被質疑的頻率有進一步加大的傾向。盡管這從側面上反映出網(wǎng)絡公眾的媒介素養(yǎng)正在不斷提升,但也不容忽視的是,媒體的公信力正成為被詬病的對象,例如新近幾年來新聞反轉、媒介審判、新聞炒作等案例時有發(fā)生。在此次湯蘭蘭案中,輿論界和知識界所關注的對象不僅包括案件本身的若干細節(jié),更包括對媒體的批評和質疑,盡管仍有不少網(wǎng)絡觀點認為媒體并沒有明顯瑕疵,但持反對意見的觀點也不在少數(shù)。有關對湯蘭蘭案報道的批評性觀點可以簡要概括為四個層面:第一,媒體及記者存在著法律意識淡薄的問題;第二,媒體及記者存在著為罪犯洗脫嫌疑的傾向;第三,媒體在報道時帶有較大的主觀傾向;第四,媒體提出了若干撲朔迷離的問題但沒有提供真相。
筆者認為,湯蘭蘭案在由陳年舊案轉化為熱點事件的過程中,最大的問題并非上述提及的四點,而是媒體在面對有價值的新聞素材時選擇了不恰當?shù)奶幚聿呗?。眾所周知,新聞媒體具有輿論監(jiān)督、教育大眾、傳承文化等若干重要功能,并可在受眾的認知、情感、行動三個層面產(chǎn)生或長或短的影響,而最能夠承載這些功能并能實現(xiàn)其傳播效果的新聞便是那些可能引發(fā)社會廣泛關注的議題。但這并不意味著凡是有可能引發(fā)密集關注的新聞話題都要毫無保留地進行報道。
習近平總書記在若干重要場合提及新聞傳播要注重“時、度、效”的問題,譬如,在中央網(wǎng)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第一次會議上的講話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做好網(wǎng)上輿論工作”要“運用網(wǎng)絡傳播規(guī)律,弘揚主旋律,激發(fā)正能量,大力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把握好網(wǎng)上輿論引導的時、度、效,使網(wǎng)絡空間清朗起來”。②其中的“度”包含尺度的含義,而“效”也包含了社會影響的范疇。因而,新聞報道要綜合考慮其素材性質、社會環(huán)境和社會影響等多種因素。從新聞素材的角度看,湯蘭蘭案因涉及大規(guī)模的性侵、未成年人保護、性別領域的爭論等若干問題屬于較為敏感的議題,從傳播效果來看,案件引發(fā)了巨大的爭論并沒有承載積極的法治意義。
在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嚴重過載的時代,生產(chǎn)出具有轟動性的新聞是媒體和記者夢寐以求的事情,但中國的媒體不同于西方純市場導向的媒體。社會主義體制下的新聞不能為了所謂的影響力或點擊率來制造轟動效應,而是要平衡群眾性和導向性,充分做到既不趨利媚俗又不遠離市場,既要輿論監(jiān)督又要注意影響。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高度重視傳播手段建設和創(chuàng)新,提高新聞輿論的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③從法治新聞傳播的角度來看,新聞媒體要積極弘揚社會主義法治文化,助推社會主義法治文明,并能真正生產(chǎn)出為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新聞,即在最大程度上實現(xiàn)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四個層面的兼顧。
新聞媒體通過新聞素材的選擇和新聞事件的報道來反映社會現(xiàn)實、建構輿論話題的同時,也在潛移默化的過程中不斷培養(yǎng)受眾對社會現(xiàn)實的認知、情感和價值傾向。涉法案件的報道不同于一般的新聞報道,首先,案件報道的理想模式應具有法律導向和群眾思維兩個基本前提,做到既能獲得公眾的廣泛關注又能承載積極的價值導向;其次,案件報道的理想效果應該是助推社會主義法治文化入耳入腦入心或者正當?shù)貙嵤┝溯浾摫O(jiān)督的職能。簡而言之,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戰(zhàn)略的過程中,新聞媒體應該扮演建設者的角色——它不應該止于對社會事實的簡單記錄,也不能止于提出若干的問題,更不應一味追求點擊率而忽視其社會影響。
當然,媒體對湯蘭蘭案的密集關注有一個看似比較合理的解釋:新聞報道通過呈現(xiàn)一起疑似“冤假錯案”的若干困惑來實施輿論監(jiān)督功能,敦促司法機構能夠合情合理合法地重新思考其中的若干疑點,進而滿足公眾的知情權及確保憲法和法律的尊嚴。顯而易見的是,湯蘭蘭案盡管有了較高的社會關注度,但未生產(chǎn)出與之匹配的積極影響力——傳播社會主義法治文化、弘揚憲法法律尊嚴的意義,已經(jīng)被性侵是否屬實、媒體是否有錯、被告有無串供、司法是否公正等更具有爭議性的話題稀釋、取代。
簡單地講,新聞報道需要實現(xiàn)導向和市場的兼顧,如果兩者不能兼顧,新聞媒體所秉持的原則應當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在湯蘭蘭案中,媒體的報道所帶來的負面效應遠超其正面影響,媒體的意圖如果是單純地糾正“冤假錯案”,則大可不必采用公開報道的方式向全社會講述一起撲朔迷離的“法治故事”,完全可以采用內參、專報、要報等方式向有關部門遞交。內參也是新聞記者的新聞產(chǎn)品之一,尤其是對這種可能引發(fā)高關注度并存在爭議的新聞事件而言,通過內參的渠道向有關部門呈送,一方面仍可以實現(xiàn)新聞媒體的輿論監(jiān)督功能,另一方面更可避免新聞事件進入大眾視野后引發(fā)不必要的輿論風暴。這里的一個問題是,在流量至上的時代,凡是能夠引發(fā)輿論風暴的新聞一定會為新聞的生產(chǎn)者帶來超高的流量以及可觀的經(jīng)濟收益,相反,內參雖然有助于爭議性的問題得到解決且不容易引發(fā)輿論風險,但不會帶來可觀的經(jīng)濟收益,媒體不選擇內參的原因也許正在于此。
注釋:
①【美】丹尼爾·戴揚、伊萊休·卡茨:《媒介事件:歷史的現(xiàn)場直播》,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0年版,第233頁。
②《中央網(wǎng)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第一次會議召開》,中國政府網(wǎng),http://www.gov.cn/xinwen/2014-02/27/content_2625112.htm
③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