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蘇華(蘇州大學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對《論語》的研究歷來繁盛,研究成果更是豐碩,研究領域從哲學思想到教育理念,從社會關系到禮樂制度,從人物形象到語言特色,從傳播接受到翻譯研究以及《論語》在現(xiàn)當代的現(xiàn)實意義,學者從各個角度展開對《論語》的闡釋,相關成果也仍然在不斷豐富中。在眾多研究成果中,對禮樂制度的研究切入點常常是孔子對君子服飾的要求以及孔子對音樂、禮制狀況的評價,本文欲通過《論語》中談及到的顏色為切入點,從顏色背后的文化意蘊來看《論語》中的禮制。
《論語》全書20篇499章,有十章出現(xiàn)了與顏色有關的詞語,其中三章出現(xiàn)的是“顏色”這個詞,表達的意思集中為面容、臉色等,另外七章則是具體的顏色,是本文研究的重點?!墩撜Z》對孔子時期的禮制體現(xiàn)得比較多,諸如君臣之禮、喪葬之禮、祭祀之禮、夫婦之禮、君子之禮等多個方面,本文只論述與顏色有關的禮制,多體現(xiàn)在祭祀之禮、君臣之禮、喪葬之禮、君子之禮。
《左傳》有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古人對祭祀活動一直非常重視,《論語》中通過顏色來體現(xiàn)祭祀禮儀的例子也有很多,總體體現(xiàn)在對祭祀犧牲的要求上。
子謂仲弓曰:“犂牛之子骍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論語·雍也)
犂牛指雜毛?;蛘吒?。古代祭祀用的犧牲極其講究,不用耕牛,雜色毛的牛種類低劣,與祭祀用牛的要求相去甚遠,也是沒有資格作犧牲的。因為仲弓的父母親并不是顯赫之人,所以孔子將仲弓比作骍且角的犂牛之子。骍且角是指牛的毛色純正,角長得很漂亮,完全符合祭祀標準。孔子認為仲弓雖然出身微寒,但他本身所具有的才能品質不應該被卑下的出身所掩蓋,英雄不問出處。看上去好像不符合禮,但是能夠壯有所用,不問血統(tǒng)不問出身,推薦提拔有才能的賢者,才是讓才能得到施展、社會得到發(fā)展的重要舉措。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保ㄕ撜Z·堯曰)
玄為黑色,牡本為雄性的鳥或獸,此處指公牛。夏朝崇尚黑色,湯時仍沿用夏禮,以玄牡祭天神而告之。玄牡,不僅僅是對禮制的尊重,更是表達對天神的尊重和自己愛護百姓的鄭重承諾。圣人尊崇禮制,并不是因為這是規(guī)則,而是讓禮做一個見證——禮越周全,決心便越堅定。
君臣之禮,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不僭越。古時各國都有各自的國色,而國色在諸色當中也擁有了與君王同等的尊貴地位,對顏色按照個人喜好隨意更換,甚至推動另一種顏色的尊貴化,便也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保ㄕ撜Z·陽貨)
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里,紫色的地位是很高的,如紫氣東來、紫綬金印等,都是代表祥瑞和尊貴。然而,孔子卻憎惡紫色,認為紫色奪去了大紅色的光彩和地位。并非孔子討厭紫色,而是紫色和朱色背后代表著不同的等級尊嚴。紫色本為“間色”,并不高貴,但因春秋時齊桓公喜歡紫色,從而推動了紫色在齊國的尊貴化。齊國是春秋時期的商貿大國,人流量大,帶動了齊國的影響力,漸漸地紫色便在各諸侯國間流行起來,并成為貴族專享的顏色。紫色由此與尊貴畫上了等號。周朝的國色為紅色,當孔子看見齊桓公因個人喜好,將紫色的地位推高,使得老百姓對紫色的癡迷和尊重超過了紅色,因此異常憎惡。這不僅僅是一種審美的變化,更是諸侯僭越周王,踐踏禮制的象征??鬃诱J同的君臣之禮,有一點便是遵守等級制度,任何人不得輕易僭越。
喪葬之禮,最貴在情。參與喪葬活動時,持有一顆“同情”之心,是對有喪者最大的尊重。
羔裘玄冠不以吊。(論語·鄉(xiāng)黨)
羔裘玄冠均為黑色,在古代用作吉服,故不可穿去參加喪禮,這是對主家的尊重。孔子也無時無刻不在踐行著禮?!白邮秤谟袉收咧畟?,未嘗飽也。子于是日哭,則不歌?!笨鬃釉谒懒擞H屬的人旁邊吃飯,不曾吃飽過。孔子在這一天哭泣后,便不再唱歌。孔子的禮是基于情的,仁者愛人,以己及人,基于情的禮最是真切也最有意義。
君子之禮是孔子非常重視的禮儀,日常的為人處世,雖大多瑣碎細微,卻最能體現(xiàn)一個人的品性修養(yǎng)。從衣食住行到為人處世,從文化修養(yǎng)再到品質的完善,這些內容無一不是君子之禮的重要組成部分。
子曰:“繪事后素?!保ㄕ撜Z·八佾)
這是對君子內在品質的強調。子夏向孔子討教《詩經·衛(wèi)風·碩人》中句子的含意,“繪事后素”是孔子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的解釋?!八亍睘榘咨?,先有素,后施色彩,方能成就美妙動人的圖畫,不管色彩多么絢麗,都要以素為基礎,這是繪畫之事。做人也一樣。人必先有美好的品質,然后加以文飾,文飾才有意義。禮儀也是一種文飾是美好品質的一種外在表現(xiàn),只有仁厚忠信的人、道德學問修養(yǎng)很高的人,對禮儀的實踐才有意義,若只是單純的追求禮儀形式,學到的也只是一套沒有意義的規(guī)則而已。所以,孔子強調,人應以道德學問修養(yǎng)為重,禮儀修養(yǎng)為次。
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論語·公冶長)
斐然指五色相雜有文采貌,五色指白、青、黑、紅(朱)、黃,中國古代的色彩體系,原本并沒有青色,只是為了與五行相統(tǒng)合,在周時才將青色補加進去,分別對應著金、木、水、火、土,這五種顏色也被稱為“正色”,由這五種正色混合而成的顏色稱為“間色”,百姓穿衣只能用間色,古人依據(jù)衣服顏色不同來區(qū)分等級。五種正色相雜,每一種都是尊貴高尚的,更成就了漂亮的文采,更顯出成就的可觀。
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l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論語·鄉(xiāng)黨)
此處表現(xiàn)的是君子的服飾禮儀。君子不用天青色和鐵灰色的材料做修飾,近朱而非朱之正色的淺紅色和紫色不用來做平常居家的衣服。天青色、鐵灰色、淺紅色、紫色都是“間色”,是普通百姓使用的顏色,君子不可使用,以免造成等級的混亂。在古代,行禮或接見賓客時都要在裘上加一件罩衣,稱為“裼衣”,否則會被認為不敬。而裘與裼衣的搭配也是有禮制規(guī)定的。黑色的裼衣配紫羔,白色的裼衣配麑裘,黃色的裼衣配狐球。不僅顏色中正,適合君子穿戴,根據(jù)材料的質地來設計制作,更是物盡其用。
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論語·陽貨)
“白乎涅而不緇”,最白的東西,染也染不黑,這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此處,孔子用白色比喻品性高尚的君子,以黑色比喻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的最高境界便是像質地純正的白色一般,即使身處鄙俗的環(huán)境中,也能不受影響,甚至感化不善者。而堅白不足者,需要做的便是認清自己并不斷修身以補不足。
類似于用顏色別等級、表尊卑的做法還有很多,這或許是古人的一種符號文明。將事情發(fā)生的偶然性與相關的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形成有意義的符號,并認為對這種符號的態(tài)度會影響到現(xiàn)實事情的發(fā)生,諸如古代服飾的圓帽方鞋等等。禮,是符號文明成體系的外化,它不僅是古人用于維系社會穩(wěn)定的手段,更是自我心靈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