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佘云峰 夏冬梅
位置媒體是具有位置感知功能的媒體,其主要通過GPS定位設備感知用戶的物理位置,據此提供此地及周邊環(huán)境的相關信息,也被稱作是“基于地理位置的服務(Location-based services,簡稱 LBS)”。2003 年,由 Kalnins、Tuters組織的“‘位置媒體’國際工作坊”第一次提出“位置媒體”這一概念①。而專門提供位置服務的媒體則在2009年前后開始涌現,其最主要的特征就是通過提供用戶“簽到”(check in)服務,收集用戶的位置并幫助實現有趣的發(fā)現。國外有著名的Foursquare、Gowalla等,國內有街旁、網易八方、百度身邊、嘀咕、切客、開開等。但繼Gowalla在2011年底被Facebook收購之后,這類媒體在2012年集體陷入“簽到已死”的漩渦中。
Tuters等人認為位置媒體有兩種類型:一是注解性的,為世界加上虛擬標簽;二是現象學的,追蹤主體在世界上的運動②。這一分類今天看來稍顯簡單,尤其是隨著智能手機迅速普及,“無定位,不場景”成為共識,位置服務幾乎變?yōu)榱怂袘玫幕A功能。正如阿里巴巴集團UC移動事業(yè)群總裁俞永福所說:“LBS是移動互聯網區(qū)別PC互聯網的最大變量,并將成為整個行業(yè)的標配?!痹诖吮尘跋?,一方面,以往基于位置服務的媒體開始與社交相融合,走向移動化與社區(qū)化,比如Foursquare分離“簽到”功能,將自己分拆為 Swarm和Foursquare兩部分,提供“簽到”、分享與發(fā)現服務。另一方面,更多媒體利用位置服務衍生出多元的信息產品與服務產品,包括Facebook推出的“安全簽到”功能、Google地圖實時共享位置服務、分眾傳媒利用地理位置向特定空間人群推送資訊信息、百度人氣地圖數據服務、騰訊推出的ETA(Estimated Arrival預計達到時間)服務等。位置媒體以一種融合衍生的姿態(tài)再次實現復蘇,一切具有位置服務的媒體都可稱之為位置媒體,并對媒介生態(tài)產生實質影響。
傳統(tǒng)意義上,人類傳播過程大體經過了口頭傳播、文字傳播、印刷傳播、電子傳播以及網絡傳播等五個階段,在這一發(fā)展過程中,人與媒體的關系是一個空間逐步缺場的過程。口頭傳播依賴的是面對面的口耳相傳,要求在信息傳播中人的充分在場;文字傳播則實現了遠距離的信息傳輸,但傳播的時空均很有限,比如書信;進入印刷傳播階段,傳播的空間范圍進一步擴大;電子傳播階段,廣播、電視這樣的媒體通過直播等方式幫助人們實現了空間的壓縮與跨越,地域消逝了,但線性且單向度傳播依然造成了疏離感,恰如波德里亞所言:“媒介不過是一種奇妙無比的工具,使現實(The Real)與真實(The Ture)以及所有的歷史或政治之真(truth)全部失去穩(wěn)定性……”③進入網絡傳播階段,跨地域、超時空成為這一階段最典型的特征。在藉由網絡媒體構建的傳播活動,信息的即時性、海量性、互動性成為競相追逐的目標,人們不關心身體是否在場,而癡迷于消解了時空的虛擬的網絡空間。之后,互聯網技術、移動信息技術以及人工智能技術迅速發(fā)展,網絡媒體躍升至眾媒時代、智媒時代。這一時期,位置媒體激活了空間維度的價值,讓一個用戶可以對應多個位置空間,一個位置空間也可對應于多個用戶。這種人與位置的對應關系為人與媒體實現深度交互提供條件,實現彼此進化。
借助博客、微博、微信、SNS、視頻直播平臺等各種社會化媒體,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戶生產內容)迅速崛起,每天不斷創(chuàng)造、共享著多樣化、個性化與差異化的信息,并通過人際關系的鏈條得到迅速傳播。彭蘭教授曾就此表示,“今天的互聯網(包括移動互聯網)中,人取代內容,成為互聯網的基礎單元,這個基礎單元是以網絡節(jié)點的形式存在的?!鳛榫W絡節(jié)點的用戶,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傳播中心?!雹茉趯嶋H信息的產出中,這些用戶會借助各類媒體平臺的定位功能,以身體在場的方式對真實所見、所聞、所感加以分享,讓信息接收者明確感知信息發(fā)生的空間區(qū)域,感知傳者的物理位置,進而增強對信息的信任,實現信息生產與消費。基于對個體在場數據的價值認可,2014年新華社推出一款基于定位的事實分享新聞客戶端——“我在現場”,鼓勵用戶對可定位現場的信息進行分享,并與記者互相印證,互為線索,互為資訊源。據該平臺公開的一份數據,2015年哈爾濱大火事件的全部611條報導中,有465條是由注冊用戶實名發(fā)布的,占比高達77%。新華社專業(yè)記者發(fā)稿137條,且多為用戶提供線索并由記者核實⑤。誰在現場,誰就是新聞出發(fā)點,個體以身體在場的方式將人們從虛擬世界帶回現實生活,以無限逼近現實的方式讓人們重回新聞現場。
通過智能手機、可穿戴設備等各種智能終端,每個人每天都會產生諸如時間節(jié)點、地理空間、身體健康、情緒狀態(tài)、行為習慣等龐大且豐富的個人化數據。每一個個體因個人化數據演變?yōu)椤靶凶叩臄祿础?,位置數據是其中最基礎的數據,也被稱為元數據,包含巨大的價值。但因涉及隱私,需要合理應用,譬如將個人化數據融入規(guī)模化樣本中進行分析預測,或采用眾包方式,由用戶個體自愿貢獻或共享個人數據。這類案例很多,比如Waze就是一款是通過眾包形式更新地圖數據的導航應用,用戶僅需在駕駛的過程中開啟應用就可以在導航的同時自動向本社區(qū)貢獻實時路況數據,同時可接收檢查站信息、實時交通事故信息以及加油站油價信息等駕駛人員需要的動態(tài)變化數據⑥。而在國內,2014年央視就曾利用百度地圖定位數據,播報了國內春運遷徙情況,引發(fā)關注。其后百度依托“百度遷徙”打造了“百度人氣”地圖數據服務平臺,截至目前該平臺日提供定位請求服務最高次數已超過800億次。
近十年媒體的發(fā)展史就是一部媒體的融合史。在新媒體的沖擊下,傳統(tǒng)媒體的融合大致包括了理念、流程、技術、產品、渠道以及市場與資本的融合,在融合的浪潮中,媒體間的關系不再是簡單的此消彼長,而更多的是基于技術、資源的創(chuàng)新與合作。媒體融合的原動力源于技術與市場。位置媒體被視為現代數字技術的第三次浪潮,在從定位技術向感知媒介、信息賦能的轉變中,憑借其對用戶場景的描摹能力、對用戶需求的感知能力,以及對用戶關系的敘述能力,并以互聯網行業(yè)的標配身份強勢進入媒介生態(tài)系統(tǒng),以其建構的場景及勾連的關系對原有媒體產生影響,促進其深度融合。
在深度媒介化生存的當下,場景成為最熱門的關鍵詞。場景實驗室創(chuàng)始人吳聲在《場景革命:重構人與商業(yè)的連接》一書中對場景做出這樣的解釋,“場景是一個以人為中心,以智能手機的器官化、社交網絡的生活化所形成的對于碎片的一種深度重組。”并用20個字概括了場景的商業(yè)邏輯:“產品即場景,分享即獲取,跨界即連接,流行即流量。”⑦足見場景對現代商業(yè)的影響力。位置媒體可以說是一個與場景相伴相生的媒體,“無定位,不場景”,定位數據可以有效勾勒用戶的生活軌跡、行為習慣、興趣愛好以及情緒狀態(tài)等,這些碎片化的數據可以構建出不同的生活場景、學習場景、工作場景,原本面向大眾的媒體被場景逐步分割,衍生出一個個具有特定用戶族群的新媒體。但人在場景中的行為并不是恒定的,比如吃飯的場景中,人們可能會談論好看的電影,或利用社交平臺分享美食,會在間歇瀏覽資訊、視頻,或查詢旅游的行動路線等。場景中行為的多樣化,會促進媒體間進一步重組融合,以實現用戶需求的深度滿足。
現實生活中,場景不是單一的,且隨著人、物互聯共生,位置標記的地理空間與其他場景空間產生關聯,多重場景交互疊加、彼此聚合,將會演變?yōu)楦蠓懂牭摹皥鲇颉?。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認為,“場域”是由附著于某種權力形式的各種位置間的一系列客觀歷史關系所構成,它的稟賦如物理學的磁場,是某種被賦予了特定引力的關系構型。社會是由多個“場域”構成,“場域”是復雜關系作用的集中體現⑧。從此意義上,從場景到場域的演變,是位置關系向社會復雜關系的轉變,是內蘊情感從單維到多維的轉變。面向復雜的場域,媒體要基于關系探索用戶的描摹、事實的共在、情感的勾連等多個層面的深度融合。具體而言,一是媒體要建構以位置數據為基礎的數據融合,借助個體本身以及他者清晰描繪每個個體的需求,賦予每個個體以現實生活的意義;二是媒體要建構混合空間的全息渠道,利用人工智能、AI技術等,將現實空間、虛擬空間與關系空間有機聯系起來,以有效促進“社會同在性”的實現;三是媒體要打破信息渠道的圈層化,力圖消弭位置媒體的精準分發(fā)可能導致的“信息孤島”,充分利用位置關系“弱連接”的屬性,引導跨圈層交互與信息共享,打破階層固化,實現對更廣泛用戶族群的服務。
荷蘭傳播學者在討論網絡社會中的空間社會化問題時,提到了四個觀點:一是社會環(huán)境在不斷升級,但個人經歷變得不那么重要;二是社會環(huán)境變得更為客觀,人類創(chuàng)造的社會環(huán)境越來越呈現出自然環(huán)境的特征,即媒介網絡雖然實現了微觀層次和宏觀層次之間更多的直接交流,但給人的心理體驗依然是匿名的、不透明的、不可接近的和不可控制的現實;三是社會環(huán)境在分裂,穩(wěn)固的、持續(xù)的、集體使用的領域在減少,為特定目的而使用的抽象的、分散的領域在增多;四是社會環(huán)境的一般化和標準化,即人類活動變得更加一律,同樣的事情正在更多地方發(fā)生。⑨但隨著位置媒體等新技術、新應用的發(fā)展,其中一些關系也在發(fā)生變化。
近年,智慧城市崛起,依托定位、感測、通信及各類智能終端等建構起來的智慧城市,本質上是一個超級大數據平臺,而位置數據是其中最具活力的數據,因其具有強大的“流動力”,可促進人、信息、物品在城市空間中的快速流動,從而為城市管理者與居民提供有效服務。政府層面,利用位置數據能有效提高服務與管理效能,例如借助位置熱點,合理疏導交通;遇到突發(fā)性災難,可以有效定位人群、引導疏散等。個人層面,借助位置數據,可以實現對陌生地域的提前熟悉,合理規(guī)劃出行路線,實現精準導航,及與城市深度互動。在智慧城市建設中,各個國家都鼓勵這類數據開放共享、流動與流通。比如在西班牙的桑坦德,這個小鎮(zhèn)于2013年完成智能城市原型的設計,身處其中的市民可通過智能城市APP通知市政人員需要維修的街道,游客也可通過APP獲得定位及相關旅游信息。藉由大數據建構起來的社會環(huán)境相比以往的確更為客觀,“一切皆可量化”,同樣也因數據的開放性與可預測性,減少了人的焦慮與不安。
比如基于位置媒體的“簽到”,這個看似簡單的個人生活記錄,經常被當做無意義的信息,甚至被視為“噪音”,Geoloqi的聯合創(chuàng)始人安珀?凱斯(Amber Case)就表示,“即使只有極少數人簽到,這些用戶發(fā)出的噪音也足夠抵消簽到的其他好處了。不受控制的簽到行為是一種無序活動?!钡谏缃黄脚_,這些個人經歷被有效圍觀,當更多個人化標簽數據匯集到一起,就能繪制一類人的群像,且隨著社群關系的穩(wěn)定,這些零散的個人經歷會演化并固化為一群人的行為方式,從而對社會環(huán)境產生影響,盡管有時不易覺察。
麥克盧漢認為,任何媒介或技術都將改變人類活動的規(guī)模、進度或形態(tài)。今天是一個媒體技術高速發(fā)展、媒介形態(tài)更趨多樣化的環(huán)境,必然會導致人類活動的多樣化,只是因由對技術應用不夠,有很多時候我們還未可知如何在一個新的媒介空間里開展個性化的活動。亦如位置媒體可以與VR/AR共同構建混合空間,但除了沉浸式體驗資訊與游戲之外,目前還無法在這個空間找到其他的消費方式。霍金在上個世界90年代把愛因斯坦的四維宇宙擴展到了十一維,他認為除了我們可感知的四維世界,另外還有七維空間,只是我們看不見。
注釋:
①許同文.“位置即訊息”:位置媒體與城市空間的融合[J].新聞記者,2018(6).
②黃鳴奮.位置媒體:賽伯化的回歸[J].現代傳播,2008(5).
③⑧張成良,甘險峰.融媒體語境下“第三媒介時代”媒介形態(tài)研究[J].編輯之友,2018(1).
④彭蘭.社會化媒體:媒介融合的深層影響力量[J].江淮論壇,2015(1).
⑤新華社“我在現場”——如何利用眾包做新聞[EB/OL].https://cn.apdnews.com/asia/jizhezhaji/186738.html.
⑥Waze——通過眾包來做地圖[EB/OL].http://www.geekpark.net/news/170517.
⑦互聯網生活被總結成24個場景,請對號入座[EB/OL].https://www.sohu.com/a/131402592_464065.
⑨[荷]簡·梵·迪克.網絡社會——新媒體的社會層面[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4: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