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雪（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在文字尚未普及和通行的上古時代，圖畫很少用于純粹的裝飾，唐蘭先生在《文字學導論》中有言：“文字的起源是圖畫。”圖畫在先秦時代，大都具有紀念、教化、禮儀等實用功能，一些圖畫甚至兼有重要的記事和輔助記憶的功能。相傳，伏羲時，有龍馬負書從黃河而出?！墩撜Z?子罕》有言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矣已夫。”這句中的“圖”就是傳說中龍馬自黃河而出所負之“書”。

不僅在早期的傳說中有“圖”、“書”這樣的概念，而且在傳世文獻及出土材料中也有與“圖”、“書”相關的記載?！妒酚?大宛列傳》有“天子案古圖書”；《管子·地圖篇》稱“凡主兵者必先審知地圖”；《戰(zhàn)國策?趙策》載蘇秦曰：“臣竊以天下地圖案之?！苯陙沓鐾恋臇|漢武梁祠石室畫像；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畫；戰(zhàn)國長沙子彈庫出土的，藏于紐約大都匯博物館的楚帛書。這些材料都證實先秦時期是存在“圖”的，而且從楚帛書可知，不僅在文字尚未出現(xiàn)的時代，甚至文字已經(jīng)趨于成熟的戰(zhàn)國時代，圖畫仍然承擔著早期的記事和輔助記憶的功能。

“我國最早的圖畫記事發(fā)現(xiàn)在甘肅武山出土的一件屬于仰韶文化的彩陶瓶上，是一只類似蜥蜴的圖形，人面動物身、尾回卷至頭、生有雙足、足有四爪”[1]，這種遠離動物形狀的一物多形的描繪，與《山海經(jīng)》和《王會解》中的記載有頗多相合之處。而且這些描繪中的動物形狀與武山彩陶上的形狀如出一轍，前者是繪在彩陶上的，而后者卻是記載在傳世文獻中的，而且這些與“先秦帛書的唯一實例”[2]，長沙子彈庫出土的楚帛書附有的12個怪異的月徽圖像也有許多相似之處。這些向我們展示了當時人們的一種書寫、繪畫習慣。而且“已出土的簡帛古籍常常配有圖畫，真正是“圖文并茂”，十分生動。……從出土簡牘帛書可以知道，許多古書最早都是有圖的，就像《山海經(jīng)》所配之圖一樣”[3]。

從古至今，一直有學者提出《山海經(jīng)》是圖文共存類文學文獻，郝懿行《山海經(jīng)箋疏》兕條下注曰：“皆說圖畫如此?！敝祆湔f：“《山海經(jīng)》記諸異物飛走之類，多云東向，或云東首，疑依圖畫而述之。晉郭璞注《山海經(jīng)》云：“圖亦作牛形。”畢沅曾評論“《山海經(jīng)》有古圖有漢所傳圖”。且讀《山海經(jīng)》時，其文字簡約，相互之間也不貫通，經(jīng)常進行一物多形的描繪，我們將之與考古發(fā)現(xiàn)的楚帛書、古醫(yī)術、馬王堆帛畫等圖文共存文獻進行比較，發(fā)現(xiàn)《山海經(jīng)》中的描繪和這些出土的圖文共存文獻非常相似，再根據(jù)圖畫是先于文字記載而存在的這一確切事實，基本可以確定《山海經(jīng)》是有《山海圖》的。

有學者提出“《山海經(jīng)》文字所詮釋的圖很可能就是經(jīng)過改造的《王會圖》”[4]。明胡應麟指出《王會》：“怪鳥奇獸多出入《山海經(jīng)》”。這些假設是否完全真實還未確定。但從文本來看，兩書確有諸多相似之處：

1）《大荒東經(jīng)》：有青丘之國，有狐，九尾。

《王會解》：青丘：狐九尾。

2）《海外北經(jīng)》：有獸焉，其名曰駮，狀如白馬，鋸牙，食虎豹。

《王會解》：易渠，以茲白。茲白者，若白馬，鋸牙，食虎豹。

3）《海外西經(jīng)》：并封，在巫咸東，其狀如彘，前后皆有首。

《王會解》：區(qū)陽以鱉封者，若彘，前后有首。

……

上述描寫語言都非常簡短、語句之間都不太連貫、都刻畫了一系列的奇形怪狀的動物、描寫的場景都極具畫面感，且從這些具體的描繪中可以看出，《王會解》的描繪較《山海經(jīng)》更為簡潔，這些事實使得兩書之間有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王會》亦可謂一部具體而微的《山海經(jīng)》”[5]。這并不是說《王會解》在成書過程中仿照了《山海經(jīng)》，而是《山海經(jīng)》在成書過程中曾以《王會解》為原型?！啊渡胶＝?jīng)》不是一下完成的，至少在西漢初年還進行過一次大的修改”[6]，黃懷信認為《逸周書》的寫作年代初步可以限定在前532-前339年；由此《逸周書》的編成年代早于《山海經(jīng)》，這也可以確定《山海經(jīng)》在成書的過程中仿照了《王會解》。而且不僅《山海經(jīng)》是圖文共存類文獻，《王會解》最初也是圖文共存類文獻。

單就《王會解》來說，文章內容描繪得非常詳細，甚至細致到了連場地外的“浴缸”都納入其中，這非現(xiàn)場參與人員而不能盡其全。《王會解》所記錄的成周之會是為了慶祝成周的落成，周成王朝見諸侯及各方國的貢獻，而成周之會在成王七年，大致在公元前1097年，《王會解》的寫作年代大致在春秋時期，若以春秋時期的開端公元前770年來算，成周之會距《王會解》的寫作年代最少已經(jīng)過去了327年，時隔如此之久，作者在描寫中竟無一絲遺漏，不僅四方諸侯分別站在什么位置、成周之會有那些建筑物、四方諸侯上貢的物品及其形貌以及分別擺放在什么位置記敘的特別清楚，而且與會人員的冠冕上有無“繁露”、“堂后”東北角放置的“浴盆”、旌旗上的“鳧”紋、帳子的顏色等細節(jié)也都記敘的一絲不漏。這些細節(jié)描寫的唯一的解釋便是《王會解》是有圖的。且在描寫四方諸侯進貢的物品時，進行了“非人非物”的虛構描繪，這些描繪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后世數(shù)百年間流傳中描摹失真而形成的，有一部分原因是當時人信奉宗教，崇拜各種祖先之神和自然之神而形成的。如長沙子彈庫出土的楚帛書的“圖式和商、周鐘鼎文中常見到式盤式布局相似，應該是三代以來式盤圖式的一種，同時也是三代以來書法的章法布局中一種重要的具有巫覡文化意義的圖式?！盵7]。

可以說《王會解》的描繪對其所記敘的“成周之會”的場景進行了還原，使讀者有著親臨其境的現(xiàn)場感。這一切都歸功于《王會圖》的輔助，加上與“圖畫”相配套的口頭講述，后來著于竹帛，流傳后世。

注釋：

[1]甘肅省博物館，“甘肅古文化遺存”，《考古學報》，1960年第2期。

[2]李學勤：《論長沙子彈庫楚帛書殘片》，《文物》，1992年11期。

[3]劉釗：《出土簡帛的分類及其在歷史文獻學上的意義》，《廈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6期。

[4]安京：《<山海經(jīng)>與<逸周書王會解>比較研究》，《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4年第4期。

[5]王守亮：《戰(zhàn)國小說說略》，《江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1年第3期。

[6]安京：《<山海經(jīng)>史料比較研究》，《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6年第1期。

[7]曹陽：《淺析楚帛書的思想和藝術》，《美與時代（上旬刊）》，201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