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琛銘(云南藝術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1)
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利用現(xiàn)象學和解釋學的方法,消除了流俗的空間觀念,首次提出生存論、存在論的空間觀念。在他看來,“在世界之中存在”這一源始的生存論結構是空間性的可能條件。通過對位置和物這兩個概念的分析,揭示了空間存在本身的意義,最終指出人與空間的關系就是從根本上得到思考的棲居,其構成部分的“位置”、“空間”理論,對繪畫空間標識提供了極有益的啟示。
海德格爾以橋為例來說明“位置”,他認為橋具有一種聚合性,橋以其特有的方式把天、地、神、人聚集于自身。橋與河岸一道,無論河水寧靜歡快地流淌,還是以駭人的巨浪沖擊橋墩,橋讓河流自行其道,因為“橋已經(jīng)為天氣及其無常本質做好了準備”,這樣橋就聚集了天空。即橋是一個“位置”,位置不同于地點,一條河流有無數(shù)的可為某物所占的地點,其中有一個地點是作為位置而出現(xiàn)的,能聚集四重整體的物才能成為位置?!拔恢谩迸c“空間”的中間物是“場所”,場所由位置決定,場所是位置借以聚集四重整體的地點群。場所與在場所里聚集著的四重整體合起來構成了“空間”即一個容納了天、地、神、人的空間”。
“空間”,海德格爾分為兩類:一類是單數(shù)的“這個空間”,另一類是復數(shù)的“諸空間”。這個空間與“位置”無關,只是單純的地點及它們之間所構成的距離,還可以抽取長度、高度等維度,所以海德格爾認為這是“在數(shù)字上被設置的空間”?!爸T空間”則是容納天、地、神、人四重整體的空間。海氏認為一個空間乃是某種被設置的東西,邊界不是某物停止的地方,相反,邊界正是某物賴以開始其本質的那個東西;空間本質上乃是被設置的東西,這個被設置的東西通過一個位置而被聚集起來,由作為位置的橋所提供的空間就是“諸空間”,“諸空間”是原初意義上的空間,“這個空間”是“在數(shù)字上被設置的空間”,是派生的空間;“諸空間”中包含著“這個空間”:“在由位置所設置的諸空間中,總是有作為間隔的空間?!弊鳛殚g隔的空間指的是“這個空間”,因為在“這個空間”中,人與物之間的近和遠就可能成為單純的疏離,成為間隔的距離。
地點、位置、場所、空間之間的關系,地點是其余三者得以成立所必須的,是地點上的位置、場所、空間。但單純的地點是冰冷空洞的,只有它成為構成位置、場所、空間的元素,它才是實在的具體的地點。位置提供場所的同時,其實諸空間就產(chǎn)生了,諸空間是“一個容納了天、地、神、人的空間”,天、地、神、人及它們得以聚集的場所共同構成了諸空間, 因此,位置是空間產(chǎn)生的必要條件。
繪畫的空間呈現(xiàn)是多種多樣的并相互依賴的,海德格爾的“位置”與“空間”理論,應用于繪畫空間標識,能打破建立空間秩序的傳統(tǒng)原則,因此,藝術家如果有強烈的沖動,要在繪畫中運用海德格爾的位置、空間理論,即使這與已經(jīng)建立起來的空間標識原則不一致或有所違抗,其實也是可以在畫面中實現(xiàn)的。繪畫慣例性的空間力量一般可以通過標識空間的傳統(tǒng)方法獲得,但在某種程度上,藝術家們可能會成為他們所努力形成的空間標識系統(tǒng)的囚徒,就如康定斯基所說:“結構的有機法則如鐐銬般束縛了我的意愿,只有經(jīng)過巨大的傷痛、努力和實驗,我才成功地推翻這一藝術的圍墻?!?/p>
如果繪畫創(chuàng)作時,能注意到海德格爾所說的“位置”,能在畫面中創(chuàng)造出這么一個聚集天、地、神、人的物,把整個畫面聚集成一個統(tǒng)一體,從而提供“諸空間”,從藝術現(xiàn)象學的觀點來看,這樣的畫面空間是無懈可擊的。謝赫的“經(jīng)營位置”,講究的是畫面構思安排;吳冠中說:“我每到一處總要尋橋,橋,它美!小橋流水人家,固然具詩境之美,其實更偏于繪畫的形式美:橋,它與流水相交,豐富了形式變化,同時也是線與面之間的媒介,它是線、面間形式轉變的橋!” 吳冠中不僅看到橋在畫面形式美方面的作用,更注意到橋對畫面的匯聚作用,它使房屋、流水聚集起來而形成了統(tǒng)一的空間,橋在畫面中起的是“位置”的作用,提供空間。
對繪畫空間與藝術家關系,藝術家們有很多精彩的見解。早在南朝劉宋時期的王微曾說過:“綠林揚風,白水激澗。嗚呼,豈獨運諸指掌,亦以神明降之?!彼囆g家對綠林、白水、江花、江月,不僅是移情,還要安排他們在畫面中的空間秩序。藝術家處理畫面空間,其實也是在表達意義,而這個意義不是自然物本身所具有的,正如賈克梅蒂所說:“一幅畫只能表現(xiàn)自己身外的東西,也就是說一種別的東西的幻覺?!?/p>
海德格爾對空間與人關系的深刻思考,對繪畫空間標識的啟示除了對兩者事實上密不可分關系的強調,更在于對棲居狀態(tài)的肯定,“終有一死者在棲居之際,根據(jù)他們在物和位置那里的逗留而經(jīng)受著諸空間。”根據(jù)位置提供畫面空間,而人與空間的關系是由于棲居而建立起來的,棲居范圍內的物與人的本質得以實現(xiàn),棲居意味著始終處于自由之中。這樣的畫面空間,超越了空間形式的安排,而是畫面精神品質的創(chuàng)立,是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起源》中所說的“世界的建立”了。對于繪畫空間,阿恩海姆認為,畫面中獨立存在的單位是被迫進入了一個統(tǒng)一的空間,對畫面中任何一個單位來講,其他所有的單位都是不真實的,“只有畫面上無數(shù)的細微力量在無數(shù)的角度上達到真正平衡的時候,才能使畫面具有一種表象的平衡感?!卑⒍骱D纷非蟮氖潜砻嫔系目臻g平衡感,僅把畫面空間看成是空間單位之間的表象的平衡。海德格爾的空間理論應用于繪畫,則是強調棲居狀態(tài)下的由空間而表現(xiàn)出來整個繪畫對象的自由與本質,顯然在畫面品質上是高于阿恩海姆的空間理論的。
海德格爾對位置與空間的思考,在胡塞爾理論的基礎上,擺脫了西方傳統(tǒng)的主客二分的理論束縛,肯定做為棲居存在方式的人與空間的一體通融,以位置來提供場所、設置容納了四重整體的空間,棲居的人逗留于空間。他的對位置與空間的哲學思考,能給繪畫空間標識提供有益的啟示:在畫面形式上,探索創(chuàng)建畫面中的“位置”,進而由位置提供整個畫面的空間;在畫面意義上,探索畫面棲居狀態(tài)的開啟,從而展現(xiàn)世界的澄明無蔽,達到現(xiàn)象學意義上的藝術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