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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柳”與瀟湘

        2018-03-30 17:29:17莫礪鋒
        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8年5期

        莫礪鋒

        (南京大學 文學院,南京 210023)

        (一)

        劉禹錫與柳宗元并稱“劉柳”,首先出于政治原因,且并非美譽?!杜f唐書·劉禹錫傳》記劉、柳在永貞年間得王叔文、王伾之重用,“既任喜怒凌人,京師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時號二王、劉、柳”。*《舊唐書》卷一六〇,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210、4215頁。同書《王叔文傳》則載史臣曰:“劉、柳諸生,逐臭市利,何狂妄之甚也!”*《舊唐書》卷一三五,第3744頁。稍后,兩人才因文學原因而并稱,《舊唐書》卷一六〇載史臣曰:“貞元、大和之間,以文學聳動縉紳之伍者,宗元、禹錫而已。”*《舊唐書》卷一六〇,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210、4215頁。至北宋歐陽修方云:“唐之劉柳,無稱于事業(yè),而姚宋不見于文章?!?《薛簡肅公文集序》,《歐陽修詩文集校箋·居士集》卷四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129頁。南宋晁公武亦稱劉禹錫“早與柳宗元為文章之友,稱‘劉柳’”。*見《郡齋讀書志校證》卷十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882頁。筆者認為無論是政治還是文學,劉、柳都可并稱“劉柳”,但本文主要著眼于后一種含義。從柳宗元的角度來看,劉、柳的年齡與經歷相似度極高:劉禹錫生于唐代宗大歷七年(772),柳宗元生于大歷八年(773),皆為先世遷吳且生于吳地之士人。*胡可先《唐代重大歷史事件與文學研究》中稱劉、柳為“安史之亂后南遷吳越者”,甚確。詳見胡可先:《永貞革新與文壇新變》第三章第二節(jié)之《以東南文士為中心的政治集團的形成》,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62~265頁。唐德宗貞元九年(793),劉、柳同登進士第。同年,劉又中博學宏詞科。貞元十二年(796),柳宗元亦中博學宏詞科。貞元十九年(803),劉升任監(jiān)察御史,柳亦任監(jiān)察御史里行。貞元二十一年(805)順宗即位,劉、柳皆受王叔文、王伾重用,進入朝廷的決策核心??上А坝镭懜镄隆庇腥鐣一ㄒ滑F(xiàn),不到半年就遭慘敗,劉、柳等八人被貶為遠州司馬,劉禹錫貶往朗州(今湖南常德),柳宗元貶往永州(今湖南零陵),史稱“八司馬”。直到唐憲宗元和十年(815)二月,劉、柳等人才奉詔回到長安。但僅隔一月,又同被貶為遠州刺史,劉禹錫貶往連州(今廣東連縣),柳宗元貶往柳州(今廣西柳州)。直到元和十四年(819),柳宗元卒于柳州,劉禹錫因母喪離開連州返回洛陽,兩人生平軌跡中的重合部分才告結束。

        在劉禹錫與柳宗元的四個貶謫地點中,朗、永二州皆在今湖南境內,連州在今廣東境內,而柳州則在今廣西境內。但在當時,連州與朗州、永州都屬湖南觀察使管轄,也即都在“瀟湘”代指的地理區(qū)域內。故劉禹錫在《赴連州途經洛陽諸公置酒相送張員外賈以詩見贈率爾酬之》中說:“謫在三湘最遠州,邊鴻不到水南流?!痹谶B州所作《元日感懷》中也說:“振蟄春潛至,湘南人未歸?!睆揭浴叭妗?、“湘南”指稱連州。柳州雖屬桂管觀察使管轄,但其地距離“瀟湘”甚近,柳宗元在柳州所作《酬曹侍御過象縣見寄》云:“破額山前碧玉流,騷人遙駐木蘭舟。春風無限瀟湘意,欲采花不自由?!毕罂h是柳州的屬縣,“碧玉流”當指流經象縣之白石水,此水源頭距離湘水源頭較近,故柳宗元將其泛稱為“瀟湘”。湖南的眾多水流匯總為湘水(瀟水為湘水支流)、沅水及資水,然后流入洞庭湖。所以就地域而言,代指湘水流域一帶的“瀟湘”與代指洞庭湖以南地區(qū)的“湖南”是范圍重合的地理名詞。從古以來,“瀟湘”就有兩大地域文化特征:一是地方僻遠,蠻荒色彩較濃,往往成為朝廷流放官員之地,屈原的流放沅湘和賈誼的貶謫長沙便是先唐最著名的事例。到了唐代,“瀟湘”更成為朝廷流放逐臣的首選之地,*參看尚永亮:《唐五代逐臣與貶謫文學研究》第三編《盛唐荊湘逐臣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93~202頁。以至于晚唐杜牧不勝感慨地說:“楚國大夫憔悴日,應尋此路去瀟湘!”*《蘭溪》,《杜牧集系年校注·樊川文集》卷三,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399頁。二是山川秀麗,環(huán)境清幽。屈賦中就曾展示湘、沅一帶的瑰麗景色,故劉勰認為“屈平所以能洞監(jiān)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范文瀾:《文心雕龍注·物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695頁。杜甫詩云:“湖南清絕地,萬古一長嗟?!?《祠南夕望》,《杜詩鏡銓》卷一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957頁。宋人陸游甚至說:“揮毫當?shù)媒街?,不到瀟湘豈有詩?”*《予使江西詩以詩投政府丐湖湘一麾會召還不果偶讀舊稿有感》,《劍南詩稿校注》卷六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474頁。詩才蓋世的劉、柳以逐臣身份來到瀟湘之畔,又在那里生活了十五個春秋,堪稱詩歌史上千載難逢的奇遇。他們在瀟湘的詩歌創(chuàng)作會爆發(fā)出何等壯麗的火花呢?相似的境遇和相異的性格,又會使他們的詩風產生什么異同呢?

        (二)

        “永貞革新”的是非功過,是十分復雜的問題。在最早的幾種史書如韓愈《順宗實錄》及《舊唐書》《資治通鑒》中,對永貞史事的記述都有自相矛盾之處,即永貞一朝多有善政,主持朝政的二王、劉柳等卻是奸邪小人。對此,清人王鳴盛論之甚確:“然則叔文之柄用,僅五六月耳。所書善政,皆在此五六月中?!陨蠑?shù)事,黜聚斂之小人,褒忠賢于已往,改革積弊,加惠窮民,自天寶以至貞元,少有及此者?!庇衷唬骸笆逦男姓?,上利于國,下利于民,獨不利于弄權之閹宦、跋扈之強藩。……總計叔文之謬,不過在躁進?!?《十七史商榷》卷七四“順宗紀所書善政”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47~1049頁。與王叔文相比,當時年僅三十二三歲的劉、柳更加踔厲風發(fā),也更加難免“躁進”之譏。劉禹錫在柳宗元卒后回憶往事:“昔者與君,交臂相得。一言一笑,未始有極。馳聲日下,騖名天衢。射策差池,高科齊驅。攜手書殿,分曹藍曲。心志諧同,追歡相續(xù)?!?《為鄂州李大夫祭柳員外文》,《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一五,長沙:岳麓書社,2003年,第1052頁。柳宗元在贈劉詩中亦有類似的回憶:“憲府初收跡,丹墀共拜嘉。分行參瑞獸,傳點亂宮鴉。執(zhí)簡寧循枉,持書每云邪。鸞鳳摽魏闕,熊武負崇牙。辨色宜相顧,傾心自不嘩。金爐仄流月,紫殿啟晨赮。”*《同劉二十八院長述舊言懷感時書事奉寄澧州張員外使君五十二韻之作因其韻增至八十通贈二君子》,《柳宗元詩箋釋》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89頁。春風得意之神情,洋溢于字里行間。正當劉、柳志滿意得,準備大展宏才的時刻,風云突變,朝政翻覆。永貞元年(805)八月四日,順宗退位,憲宗登基。九月十三日,劉、柳被貶為遠州刺史,踏上貶謫之程。十一月十四日,劉、柳尚在前往貶所的途中,又被貶為遠州司馬。次年年初,劉禹錫來到朗州,柳宗元來到永州,開始了在瀟湘之畔的貶謫生涯。

        劉、柳夙懷大志,劉詩云:“少年負志氣,信道不從時?!?《阮公體三首》之一)柳詩云:“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為身謀?!?《冉溪》)他們參加“永貞革新”,是為了實現(xiàn)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想。沒想到事與愿違,反被誣以各種罪名,成為罪不可赦的逐臣。*唐憲宗元和元年(806)八月二十二日,朝廷詔令劉、柳等八人“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見《舊唐書·憲宗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18頁。忠而被謗,無罪遭譴,貶謫的地點又是瀟湘之畔,三閭大夫的身影自然會浮現(xiàn)在劉、柳的心頭。后代史家都注意到劉、柳南謫瀟湘后多仿《楚辭》的事實,《新唐書》云:“禹錫謂屈原居沅湘間作《九歌》,使楚人以迎送神,乃倚其聲作《竹枝詞》十余篇。”又稱柳宗元“仿《離騷》數(shù)十篇,讀者咸悲惻”。*《新唐書》卷一六八,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129、5132頁。試讀劉禹錫在朗州觀看土人端午競渡后所作《競渡曲》中的詩句:“靈均何年歌已矣,哀謠振楫從此起。曲終人散空愁暮,招屈亭前水東注?!?以及柳宗元在永州憑吊屈原的句子:“后先生蓋千祀兮,余再逐而浮湘?!F與達固不渝兮,夫唯服道以守義?!?《吊屈原文》,《柳河東集》卷一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33頁。真可謂怨慕入骨,聲淚俱下。凡此,前人論之已詳,本文不再重復。

        屈原的作品有一個重要特征,就是“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漢人王逸語,見《楚辭補注》卷一,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頁。劉、柳對此心領神會,他們在瀟湘之畔寫了一些托物取興的寓言詩,形式雖非楚辭體,精神卻與屈賦一脈相承。然而由于性格不同,劉、柳的寓言詩寫法各異。

        劉禹錫的代表作是《百舌吟》《聚蚊謠》《飛鳶操》和《秋螢引》。《百舌吟》云:“曉星寥落春云低,初聞百舌間關啼?!焐鹱鍫柡挝?,舌端萬變乘春輝。南方朱鳥一朝見,索漠無言蒿下飛。”《聚蚊謠》云:“沈沈夏夜閑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我軀七尺爾如芒,我孤爾眾能我傷。天生有時不可遏,為爾設幄潛匡床。清商一來秋日曉,羞爾微形飼丹鳥?!薄讹w鳶操》云:“鳶飛杳杳青云里,鳶鳴蕭蕭風四起?!焐娗莞饔蓄悾P文章在仁義。鷹隼儀形螻蟻心,雖能戾天何足貴。”《秋螢引》云:“漢陵秦苑遙蒼蒼,陳根腐葉秋螢光?!焐泄夥亲造?,遠近低昂暗中見。撮蚊祅鳥亦夜飛,翅如車輪人不見?!宾耐憟@先生認為,“此四篇命名曰謠,曰吟,曰操,曰引,而皆以天生二字冠于末章,以揭明其本旨,必為一時有為而作,《百舌》、《秋螢》二篇精采照耀,尤可決其在中年詩力最深時,疑在元和十一二年,蓋此時心境稍優(yōu)閑也。皆以‘天生’二字冠于末章,必為一時有為而作”*《劉禹錫集箋證》卷二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584、585頁。,推斷四詩作于同時甚確,但是系四詩于元和十一、十二年(816、817)間作于連州,則非。陶敏先生則系四詩于永貞元年(805)夏秋間,如謂第一首“永貞元年夏在長安作”*《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一,長沙:岳麓書社,2003年,第41頁。,亦為失之毫厘。因為永貞元年春夏間,正是永貞革新高歌猛進之時。誠如劉禹易自傳所云:“(王叔文)既得用,自春至秋,其所施為,人不以為當非。”*《子劉子自傳》,《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一九,第1292頁。等到七月二十八日順宗下詔皇太子掌軍國政事,王叔文集團才宣告失敗。九月十三日,劉、柳等皆被貶為遠州刺史,王命峻切,即刻離京。所以在此年春夏,劉禹錫正在積極參政,不可能寫詩表達憂讒畏譏的心情。在此年秋冬,劉禹錫初遭打擊,驚魂未定,隨即倉皇南奔,也不大可能寫作結構嚴整的組詩。筆者認為這組詩應作于次年即元和元年(806)劉禹錫到達朗州之后。至于陶敏先生稱詩中寫到“漢陵秦苑”故應作于長安,則忽略了寓言詩不避虛構的特點,不足采信。

        柳宗元的代表作是《跂烏詞》《籠鷹詞》及《行路難三首》之一?!囤枮踉~》云:“城上日出群烏飛,啞啞爭赴朝陽枝。刷毛伸翼和且樂,爾獨落魄今何為?……支離無趾猶自免,努力低飛逃后患。”《籠鷹詞》云:“凄風淅瀝飛嚴霜,蒼鷹上擊翻曙光?!罪L溽暑忽然至,羽翼脫落自摧藏。草中貍鼠足為患,一夕十顧驚且傷。但愿清商復為假,拔去萬累云間翔。”《行路難三首》之一云:“君不見夸父逐日窺虞淵,跳踉北海超昆侖。披霄決漢出沆漭,瞥裂左右遣星辰。須臾力盡道渴死,狐鼠蜂蟻爭噬吞。……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兒女相悲憐?!蓖鯂蚕壬鷵?jù)韓醇《詁訓柳集》而系三詩于元和元年(806)初謫永州時,可據(jù)。

        劉、柳的這兩組寓言詩,都是寫于初至謫地之時,都曲折地表達了無辜遭到政治迫害后的憤怨心情,但是寫法判然有異??偠灾?,劉詩是以斥責奸佞小人為主旨,無論是詭譎善變、巧舌如簧的“百舌”,利嘴吮血、貪婪無厭的聚蚊,還是鷹形蟻心、爭食腐鼠的飛鳶,都將譏刺的鋒芒直接刺向朝中政敵。只有《秋螢引》中“天生有光非自炫”的螢火蟲或許是詩人自喻,但詩中仍對形巨光暗的“撮蚊祅鳥”予以譏諷。也就是說,劉詩的主旨是外向的譏刺,是對朝中黑暗勢力的批判、抨擊。柳詩卻不然,無論是負傷落魄、畏懼蟻雀的“跂烏”,羽翼脫落、一夕十顧的“籠鷹”,還是力盡渴死、壯志未酬的“夸父”,都是詩人的自我寫照。也就是說,柳詩的主旨是內斂的詠懷,是對無辜遭罪的自我的憐憫感嘆。這兩種寫作傾向在《離騷》等屈賦中本是并存不悖的,但劉、柳卻是各取一端。這說明雖然同樣身處坎坷之境,同樣身在瀟湘之畔,不同的性格因素仍然使劉、柳的創(chuàng)作同中有異。

        類似的情形在劉、柳的政治詩中也有體現(xiàn)。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宰相武元衡在長安遇刺身亡。剛到連州和柳州不久的劉、柳風聞此事,皆作樂府詩以詠其事。劉詩題作《代靖安佳人怨二首》,引曰:“靖安,丞相武公居里名也。元和十年六月,公將朝,夜漏未盡三刻,騎出里門,遇盜,薨于墻下。初,公為郎,余為御史,由是有舊故。今守于遠服,賤不可以誄,又不得為歌詩聲于楚挽,故代作《佳人怨》,以裨于樂府云。”其一云:“寶馬鳴珂踏曉塵,魚文匕首犯車茵。適來行哭里門外,昨夜華堂歌舞人?!绷婎}作《古東門行》,詩云:“漢家三十六將軍,東方雷動橫陣云。雞鳴函谷客如霧,貌同心異不可數(shù)。赤丸夜語飛電光,徼巡司隸眠如羊。當街一叱百吏走,馮敬胸中函匕首。兇徒側耳潛愜心,悍臣破膽皆杜口。魏王臥內藏兵符,子西掩袂真無辜。羌胡轂下一朝起,敵國舟中非所擬。安陵誰辨削礪功?韓國詎明深井里。絕斷骨那下補,萬金寵贈不如土?!焙笕顺0堰@兩首詩相提并論,對兩詩俱予否定的如宋人蔡居厚云:“劉禹錫、柳子厚與武元衡不葉。二人之貶,元衡為相時也。禹錫為《靖安佳人怨》以悼元衡之死,其實蓋快之。子厚《古東門行》云:……雖不著所以,當亦與禹錫同意?!?《蔡寬夫詩話》,《宋詩話全編》第一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621頁。又如清人陳景云云:“柳子厚《東門行》及劉夢得《靖安佳人怨》詩,皆為盜殺武元衡而作。武相遇盜于所居靖安坊之東門,故劉、柳題詩云爾。先是二人既坐伾、文黨,謫佐遠州,元和中召還,方冀進用,又俱出刺嶺外。時武相當國,二人深憾之,此二詩所由作也。史言伾、文之黨初召還,諫官交章,力言其不可用,尋有遠郡之斥,蓋當時君相亦采公議行遣,非緣政府之忮矣。憾時宰者蓋褊心之未化,二詩俱不作可也?!?《柳集點勘》,見《柳宗元詩箋釋》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11頁。也有人認為柳詩佳于劉詩,如宋人劉克莊云:“柳云‘當街一叱百吏走,馮敬胸中陷匕首。兇徒側耳潛愜心,悍臣破膽皆杜口’,猶有嫉惡憫忠之意。夢得‘昨夜畫堂歌舞人’之句,似傷于薄。世言柳、劉為御史,元衡為中丞,待二人滅裂,果然,則柳賢于劉矣?!?《后村詩話》后集卷二,《宋詩話全編》第八冊,第8401頁。清人喬億更直接是柳而非劉,云:“盜殺武元衡,與韓相俠累何異,非國家細故也。柳子厚《古東門行》直指其事,其義正,其詞危,可使當日君相動色。而劉夢得置國事勿論,乃為《靖安佳人怨》,觀其小引,似與武有不相能者。顧夢得左官遠服,當不以私廢公。為國惜相臣,又況其死以國事,胡托為女子凄斷之詞,而猶以為‘裨于樂府’,過矣!”*《劍溪說詩》又編,《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124頁。諸家認定劉詩乃快意武元衡之死,幾無異詞。惟陶敏先生認為劉詩“借佳人怨寓傷悼之意,非必快其死也”,且舉劉詩《傷龐京兆》《再傷龐尹》中有“今朝帳哭君處,前日見鋪歌舞筵”、“可憐鸞鏡下,哭殺畫眉人”等句為旁證。*《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四,第222頁。然而龐嚴是劉的后輩,且其人“無士君子之檢操,貪勢嗜利,因醉而卒”*《舊唐書·龐嚴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340頁。,劉詩語帶譏諷未嘗不可。武元衡則不然。武氏在永貞革新時與劉、柳等人曾有恩怨,當劉、柳遭貶后也未能援之以手,劉、柳對武心存怨恨是事出有因的。但武元衡因力主討伐叛鎮(zhèn)而被藩鎮(zhèn)派人刺殺,乃朝廷大臣死于國事,故《舊唐書》本傳載史臣曰:“朗拔精裁,為時羽儀。嫉惡太甚,遭罹不幸,倳刃喋血,誠可哀哉!”*《舊唐書》卷一五八,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178頁?!缎绿茣繁緜饕噘澰唬骸耙蓺專c岱、崧等矣!”*《新唐書》卷一五二,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846頁。劉詩如此措辭,極不得體。*《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四引《禮記·檀弓下》為注:“文伯之喪,敬姜據(jù)其床而不哭,曰:‘昔者吾有斯子也,吾將以為賢人也,吾未嘗以就公室。今及其死也,朋友諸臣未有出涕者,而內人皆行哭失聲。斯子也,必多曠于禮矣夫!’”(第220頁)甚確。柳詩則如章士釗所言,“全篇氣象萬千,只表吊嘆而不及其他。獨末一句略帶陽秋,微欠莊重,不免為白璧之瑕爾?!?《柳宗元詩箋釋》卷三引,第311頁。

        劉禹錫的《讀張曲江集作》也有助于我們解讀上詩?!蹲x張曲江集作》同樣作于朗州,其引曰:“世稱張曲江為相,建言放臣不宜與善地,多徙五溪不毛之鄉(xiāng)?!捣颍∩沓鲇阱谮?,一失意而不能堪,矧華人士族,而必致丑地然后快意哉!議者以曲江為良相,識胡雛有反相,羞凡器與同列,密啟廷爭,雖古哲人不及。而燕翼無似,終為餒魂。豈忮心失恕,陰謫最大,雖二美莫贖邪?”詩中亦云:“良時難久恃,陰謫豈無因?!焙笕酥赋鰪埦琵g并未絕后,如宋人吳曾云:“余考《唐書·宰相世系表》,……自九齡至文嵩,凡八代,任宦不絕。而劉夢得乃以為‘燕翼無似,終為餒魂’,何耶?”*《能改齋漫錄》卷四,《全宋筆記》第五編,鄭州:大象出版社,2012年,第87頁。更有論者責備劉禹錫立論不當甚至其心可誅,清人潘德輿云:“蓋夢得身為逐臣,心嗛時宰,故以曲江為詞,實借昔刺今也。然意取諷時,而遂橫虐先臣,加之丑詆,非敦厚君子所宜出矣?!?《養(yǎng)一齋詩話》卷一,《清詩話續(xù)編》,第2017頁。事實上張九齡于唐玄宗開元三年(715)上書建言不宜讓逐臣出任地方牧宰,其文曰:“但于京官之中,出為州縣者,或是緣身有累,在職無聲,用于牧宰之間,以為斥逐之地。……諸若此流,盡為刺史,其余縣令已下,固不可勝言。蓋氓庶所系,國家之本務。本務之職,反為好進者所輕;承弊之人,每遭非才者所擾?!?《上封事書》,《張九齡集校注》卷一六,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847頁。其本意在于重視地方政務,此乃朝廷大事,故在《通典》《冊府元龜》中皆有記載。劉禹錫所言“放臣不宜與善地”云云,恐出謬傳。至于進而詆張九齡無后,更是立論乖謬。

        總而言之,劉、柳在瀟湘之畔所作的寓言詩及政治詩包含著無罪遭譴的憤怨之情,劉詩主旨在譏刺朝中政敵,柳詩主旨在抒寫內心哀怨,分別繼承了屈賦的兩種主題傾向,這是性格決定作品傾向的典型事例。至于劉禹錫因憤怒過甚而在政治詩中譏諷失當,實為失言,我們不必為賢者諱。

        (三)

        “瀟湘”地方荒遠,在中唐以前文化、教育均不發(fā)達。戴偉華先生曾對唐代文士的籍貫按今日之省域進行數(shù)量分析,依照其研究結果來統(tǒng)計初唐到中唐的文士,則湖南籍僅有3人,不但與河南籍的126人、陜西籍的120人、江蘇籍的101人相去甚遠,而且不如甘肅籍的10人或廣東籍的7人。*詳見戴偉華:《地域文化與唐代詩歌》,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35頁。今湖南省的疆域大致與“瀟湘”相當,可見在劉、柳到來之前,當?shù)禺a生的文士鳳毛麟角。又由于距離遙遠,道路難行,其他地區(qū)的文士也是游蹤杳然。正如柳宗元所說:“過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遷者罕至?!?《送李渭赴京師序》,《柳河東集》卷二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92頁。在劉、柳之前,雖然也有其他文士南謫來到瀟湘流域,但他們僅是短暫逗留。比如張說曾被貶為岳州刺史,但不足兩年即被調離。雖然后人稱張說“謫岳州后詩益凄婉,人謂得江山之助云”*《新唐書·張說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410頁。,但事實上張說在岳州時的詩風相當平和,詠及山水之詩亦僅有十余首。又如賈至,曾貶岳州司馬,但在岳州逗留不足三年,詠及當?shù)厣剿邇H寥寥數(shù)首。只有王昌齡曾貶龍標尉,在貶所逗留多年,龍標在行政區(qū)劃上雖屬黔中道,但地處沅水上游,也在廣義的“瀟湘”流域內。而且王昌齡赴龍標時途經岳州、朗州等地,曾親睹瀟湘一帶的山水。但是王昌齡貶龍標尉后作詩甚少,幾乎未曾詠及當?shù)厣剿?。倒是他早年遠謫嶺南時途經郴州,曾作《出郴山口至疊石灣野人室中寄張十一》吟詠瀟湘景色,可惜此類作品極少。此外,李白長流夜郎遇赦東歸途經洞庭,曾作詩多首,但只有《秋登巴陵望洞庭》一首較細致地描摹山水。杜甫晚年飄泊湖湘,行蹤遍及湘水、衡山,且在《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聲稱“物色分留與老夫”*《杜詩鏡銓》卷一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966頁。,但他此時貧病交加、走投無路,似乎無心細細賞景。杜集中從《過南岳入洞庭湖》《宿青草湖》以下的二十多首詩,從詩題看頗似其《發(fā)秦州》《發(fā)同谷》等組詩,但詩中重點顯然是旅途辛苦與時世艱難,山水景物僅是點染而已,即使是最可能寫成山水詩的《望岳》一詩也不例外??傊趧ⅰ⒘磥碇?,瀟湘一帶的奇山異水尚未全面進入詩人的審美視野。柳宗元在《小石城山記》中說造物將如此幽奇的山水棄于荒僻之地,“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柳河東集》卷二九,第476頁??芍^慨乎言之。

        那么,在“瀟湘”地區(qū)生活十五年之久的劉、柳又是如何描寫此地山水的呢?首先,與劉、柳早年生活的江南與關中兩個地區(qū)相比,“瀟湘”的自然環(huán)境具有荒遠、幽僻的特征,兩人南謫時又懷著去國懷鄉(xiāng)的悲愁心態(tài),他們的山水詩當然會體現(xiàn)上述特征。比如劉禹錫在朗州所作的《晚歲登武陵城顧望水陸悵然有作》:“星象承鳥翼,蠻陬想犬牙。俚人祠竹節(jié),仙洞閉桃花。城基歷漢魏,江源自賨巴。華表廖立墓,菜地黃瓊家。霜輕菊秀晚,石淺水文斜。樵音繞故壘,汲路時寒沙。清風稍改葉,盧橘如含葩。野橋鳴驛騎,叢祠發(fā)迥笳。跳鱗避舉網(wǎng),倦鳥寄行查。路塵高出樹,山火遠連霞。夕曛轉赤岸,浮藹起蒼葭。軋軋渡溪槳,連連赴林鴉。叫閽道非遠,賜環(huán)期自賒。孤臣本危涕,喬木在天涯?!庇秩缌谠谟乐菟鞯摹稑嫹ㄈA寺西亭》:“竄身楚南極,山水窮險艱。步登最高寺,蕭散任疏頑。西垂下斗絕,欲似窺人寰。反如在幽谷,榛翳不可攀。命童恣披翦,葺宇橫斷山。割如判清濁,飄若升云間。遠岫攢眾頂,澄江抱清灣。夕照臨軒墮,棲鳥當我還。菡萏溢嘉色,筼筜遺清斑。神舒屏羈鎖,志適忘幽潺。棄逐久枯槁,迨今始開顏。賞心難久留,離念來相關。北望間親愛,南瞻雜夷蠻。置之勿復道,且寄須臾閑?!奔毼秲稍娭忻枘∩剿牟糠?,對異域風光的陌生感中交織著天涯流落的孤獨感,從而凸顯了瀟湘山水荒遠幽僻的特征。這是此期劉、柳某些詩作的共性,可惜劉禹錫的此類作品并不多見。

        值得關注的是,劉、柳初貶所至的朗州與永州俱屬邊遠僻州,據(jù)《舊唐書·地理志三》所記,永州距長安三千二百余里,朗州距長安二千一百余里,前者更加偏遠。天寶間永州人口達十七萬六千余人,屬中州;同時朗州的人口僅有四萬三千余人,屬下州,前者較為富庶。*《舊唐書·地理志三》,第1615頁。綜合而言,兩地的荒僻程度不相上下。但是由于性格的差異,劉禹錫在朗州尚能吟風弄月,時呈爽朗瀟灑之態(tài)。柳宗元在永州卻始終滿目凄涼,寫景詩中亦難消悲愁之意。先看劉禹錫的《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塵中見月心亦閑,況是清秋仙府間。凝光悠悠寒露墜,此時立在最高山。碧虛無云風不起,山上長松山下水。群動翛然一境中,天高地平千萬里。少君引我升玉壇,禮空遙請真仙官。云欲下星斗動,天樂一聲肌骨寒。金霞昕昕漸東上,輪欹影促猶頻望。絕景良時難再并,它年此夕應惆悵?!痹倏戳谠摹吨幸蛊鹜鲌@值月上》:“覺聞繁露墜,開戶臨西園。寒月上東嶺,泠泠疏竹根。石泉遠逾響,山鳥時一喧。倚楹遂至旦,寂寞將何言。”都是寫玩月,劉詩的重點是良辰美景引起的愉悅,柳詩的重點卻是寒夜荒景引起的凄涼。劉詩用神仙、天樂的想象渲染月上中天的可喜景象,柳詩卻用泉聲、鳥鳴的實景反襯長夜不眠的孤寂情懷。月是瀟湘上空的同一輪月,人是去國懷鄉(xiāng)的同一類人,寫出的詩作卻相異如此!

        更常見的情形是劉詩中雖然描寫了瀟湘山水的荒遠幽僻,但全詩另有主題,寫景僅為點染而已。例如《登司馬錯故城》:“將軍將秦師,西南奠遐服。故壘清江上,蒼煙晦喬木。登臨值蕭辰,周覽壯前躅。塹平陳葉滿,墉高秋蔓綠。廢井抽寒菜,毀臺生稆谷。耕人得古器,宿雨多遺鏃。楚塞郁重疊,蠻溪紛詰曲。留此數(shù)仞基,幾人傷遠目?!庇秩纭稘h壽城春望》:“漢壽城邊野草春,荒祠古墓對荊榛。田中牧豎燒芻狗,陌上行人看石麟。華表半空經霹靂,碑文才見滿埃塵。不知何日東瀛變,此地還成要路津?!眱稍婋m用主要篇幅描繪荒涼之景,但主題均是懷古,篇末點題,旨意明晰。此外如《臥病聞常山旋師策勛宥過王澤大洽因寄李六侍御》有句云:“寂寂重寂寂,病夫臥秋齋。夜蟲思幽壁,槁葉鳴空階。南國異氣候,火旻尚昏霾。瘴煙踮飛羽,沴氣傷百骸?!币嗪芎玫劁秩玖四匣奶赜械臍夂?、景色,但全詩主題卻是聞朝廷討伐藩鎮(zhèn)有感,且語帶譏諷,主題既不集中,也就未達情景交融之境。劉禹錫描寫朗州山水的詩歌中缺少名篇,主題分散是一個重要原因。及至再貶連州之后,劉禹錫雖亦寫了不少山水詩,比如《海陽十詠》之類,但寫景頗有空泛化的傾向,置之任何地區(qū)皆可,更加缺乏瀟湘的地域特色,茲不贅述。

        與劉禹錫不同,柳宗元在描寫瀟湘山水時幾乎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不但《永州八記》成為唐代山水文中不朽名篇,其山水詩也堪稱唐代山水詩的典范之作。吟詠永州山水的柳詩是從模仿謝靈運詩風起步的,如作于元和初年的《湘口館瀟湘二水所會》《登蒲洲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迥斜對香零山》《游石角過小嶺至長烏村》《游朝陽巖遂登西亭二十韻》等詩,從制題到謀篇造句,都深受大謝影響。近人陳衍云:“柳州五言刻意陶、謝,兼學康樂制題。”*《石遺室詩話》卷六,《陳衍詩論合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78頁。清人汪森云:“柳州于山水文字最有會心,幽細澹遠,實兼陶謝之勝?!?《韓柳詩選》,王國安:《柳宗元詩箋釋》卷一引,第103頁。然就此類柳詩而言,其主旨是模山范水,寫法則以精雕細鏤為主,風格不近陶而近謝。例如第二首:“隱憂倦永夜,凌霧臨江津。猿鳴稍已疏,登石娛清淪。日出洲渚靜,澄明晶無垠。浮暉翻高禽,沉景照文鱗。雙江匯西奔,詭怪潛坤珍。孤山乃北畤,森爽棲靈神。洄潭或動容,島嶼疑搖振。陶埴茲擇土,蒲魚相與鄰。信美非所安,羈心屢逡巡。糺結良可解,紆郁亦已伸。高歌返故室,自非所欣。”若置于大謝詩集中,幾乎可亂楮葉。這種詩風與幽深清奇的瀟湘山水桴鼓相應,故此類柳詩與其山水文一樣,是對“湖南清絕地”的最妙描繪。但就風格的獨特性而言,它們尚不是柳詩的典范之作。隨著歲月的遷移,柳宗元對貶謫生涯與謫地風景的體會更加深入,他的山水詩逐漸擺脫大謝的影響而自具面目,試看作于元和七年(812)的兩首詩?!杜c崔策登西山》:“鶴鳴楚山靜,露白秋江曉。連袂渡危橋,縈回出林杪。西岑極遠目,毫末皆可了。重疊九疑高,微茫洞庭小。迥窮兩儀際,高出萬象表。馳景泛頹波,遙風遞寒篠。謫居安所習,稍厭從紛擾。生同胥靡遺,壽等彭鏗夭。蹇連困顛踣,愚蒙怯幽眇。非令親愛疏,誰使心神悄。偶茲遁山水,得以觀魚鳥。吾子幸淹留,緩我愁腸繞?!薄赌蠞局蓄}》:“秋氣集南,獨游亭午時。回風一蕭瑟,林影久參差。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羈禽響幽谷,寒藻舞淪漪。去國魂已游,懷人淚空垂。孤生易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誰為后來者,當與此心期?!碧K軾評前者曰:“子厚此詩遠在靈運之上。”*《題柳子厚詩》,《蘇軾文集》卷六七,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109頁。此評深中肯綮。這首柳詩雖在字句上還殘留著大謝詩的痕跡,但它所刻劃的荒遠、幽僻、凄清的山水環(huán)境,與詩人去國懷鄉(xiāng)、憂讒畏譏的孤寂心態(tài)融合無間,其意境之完整渾融,遠勝謝詩。至于后者,則已洗凈謝詩雕章琢句之風的影響。此詩為柳詩名篇,后人贊不絕口,蘇軾曾在海南親書此詩,跋曰:“柳子厚南遷后詩,清勁紆徐,大率類此?!?《書柳子厚南澗詩》,《蘇軾文集》卷六七,第2116頁。宋人曾幾則評曰:“《南澗》詩平淡有天工,在《與崔策登西山》上,語奇故也?!?見何汶:《竹莊詩話》卷八,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60頁。明人蔣之翹亦曰:“柳州《南澗》詩意致已似恬雅,而中實孤憤沉郁,此是境與神會,非一時湊泊可成?!?王國安:《柳宗元詩箋釋》卷二引,第184頁。綜合諸家所評,大意是謂此詩內蘊剛勁清奇的風骨而出以從容不迫的字句,從而外表平淡而精光內斂,并達到了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的確,此詩將一位愁緒滿胸的詩人置于一個幽深的澗谷之中,他滿目凄涼,滿耳悲聲,故不再細細摹寫山水的聲色外貌,而是渲染烘托其孤寂、閉塞的氛圍?!罢l為后來者,當與此心期!”意即環(huán)顧當世,告訴無門,只能將滿腹心思付諸文字以待后者。語淡情悲,莫此為甚!當年屈原南濟沅湘,哀嘆道:“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涉江》,《屈原賦校注》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476頁。柳詩在文體上雖然異于楚辭,但在精神上仿佛是千年之后對騷人發(fā)出的一聲回響。屈賦與柳詩,就是在幽荒寂寥的瀟湘山水間回蕩的空谷足音。

        (四)

        如上所述,劉禹錫在瀟湘所作的山水詩成就遜于柳宗元。那么,同樣在瀟湘流域度過了十五年時光的劉禹錫,其詩歌成就體現(xiàn)于何處呢?

        古人重視天人合一,古代詩人在觀察某一地區(qū)時,山川景物與風土人情本是并重的。劉、柳的瀟湘詩也是如此,他們在描寫瀟湘山水的同時,也相當生動地記錄了當?shù)氐娘L俗民情。對于曾經生活在江南、長安的劉、柳來說,瀟湘的風土人情肯定具有蠻荒、落后的特征,初來乍到,難免感到陌生和震驚。然而細讀兩人之詩,他們對瀟湘風土的態(tài)度卻是大相逕庭。柳宗元的基本態(tài)度是恐懼與嫌惡,他評論永州云:“地極三湘,俗參百越。左衽居椎髻之半,可墾乃石田之余。”*《代韋永州謝上表》,《柳河東集》卷三八,第616頁。又云:“永州于楚為最南,狀與越相類?!次飞涔ど呈?,含怒竊發(fā),中人形影,動成瘡痏?!?《與李翰林建書》,《柳河東集》卷三十,第494頁。柳宗元在永州時雖帶有“司馬”的空銜,其實類同囚犯,曾嘆曰:“吾縲囚也,逃山林入江海無路,其何以容吾軀乎?”*《答問》,《柳河東集》卷一五,第279頁?!肮轮鬯蝮椅?,獨釣寒江雪”(《江雪》)、“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漁翁》)等詩句,就是其孤寂心態(tài)的真實表露。既然避世于山林荒野,也就少接人事,故柳詩僅詠永州之山水景物而少及風土人情。及至再貶為柳州刺史,身為一州長官的柳宗元無法躲避地方事務,乃“因其土俗,為設教禁,州人順賴”。*韓愈:《柳子厚墓志銘》,《韓昌黎文集注釋》卷七,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年,第248頁。于是柳州的風土人情也就順理成章地進入詩人的視野,然而那是多么可怖的風土人情啊,簡直像杜詩所云“形勝有余風土惡”*《峽山覽物》,《杜詩鏡銓》卷一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609頁。!請看數(shù)例:《嶺南江行》:“山腹雨晴添象跡,潭心日暖長蛟涎。射工巧伺游人影,颶母偏驚旅客船?!薄兜橇莩菢羌恼耐》膺B四州》:“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xiāng)!”《寄韋珩》:“陰森野葛交蔽日,懸蛇結虺如蒲萄。到官數(shù)宿賊滿野,縛壯殺老啼且號?!薄赌鲜∞D牒欲具江國圖令盡通風俗故事》:“華夷圖上應初錄,風土記中殊未傳。椎髻老人難借問,黃茅深峒敢留連。”這方面的柳詩名篇首推《柳州峒氓》:“郡城南下接通津,異服殊音不可親。青箬裹鹽歸峒客,綠荷包飯趁虛人。鵝毛御臘縫山罽,雞骨占卜拜水神。愁向公庭問重譯,欲投章甫作文身?!贝嗽娒枧c柳州風俗極為生動,正如日人近藤元粹所評:“可為一篇《風土記》!”然而詩中流露的嫌惡、哀傷之感也是相當清楚的,明人廖文炳評曰:“子厚見柳州人異俗乖,風土淺陋,故寓自傷之意。”清人朱三錫亦評曰:“通首言柳州之惡,中四句皆異服殊音也。既曰異服殊音不可親矣,而結又云欲投章甫作文身,是先生憂憤之極,以寓自傷之意耳?!鼻迦粟w臣瑗評曰:“‘不可親’三字,是一篇之主。”*皆見《柳宗元詩箋釋》卷三所引,第332頁。柳宗元卒于柳州,生前有惠政,死且為柳州之神,*見韓愈:《柳州羅池廟碑》,《韓昌黎文集注釋》卷七,第215頁。但無可諱言,他對柳州風土的態(tài)度確是“異服殊音不可親”。

        劉禹錫的情況則大相逕庭。盡管劉禹錫也是懷著憂讒畏譏的心情來到謫地,但他剛到朗州,即作《武陵書懷五十韻》,其引曰:“至則以方志所載而質諸其人民,顧山川風物皆騷人所賦,乃具所聞見而成是詩?!痹娭忻鑼懤手蒿L土云:“西漢開支郡,南朝號戚藩?!咨袞|皇祀,謠傳義帝冤。桃花迷隱跡,練葉慰忠魂。戶算資漁獵,鄉(xiāng)豪恃子孫。照山畬火動,踏月俚歌喧。擁楫舟為市,連甍竹覆軒?!彪m然帶有陌生之感,但并無恐懼、嫌惡之意。劉禹錫還饒有興趣地觀察當?shù)氐娘L土習俗,一一記之于詩,例如《陽山廟觀賽神》:“漢家都尉舊征蠻,血食如今配此山。曲蓋幽深蒼檜下,洞簫愁絕翠屏間。荊巫脈脈傳神語,野老娑娑啟醉顏。日落風生廟門外,幾人連踏竹歌還?!薄陡偠汕罚骸般浣逶缕降塘?,邑人相將浮彩舟。靈均何年歌已矣,哀謠振楫從此起。揚桴擊節(jié)雷闐闐,亂流齊進聲轟然。蛟龍得雨鬐鬣動,螮飲河形影聯(lián)。刺史臨流褰翠幃,揭竿命爵分雄雌。先鳴余勇爭鼓舞,末至銜枚顏色沮。百勝本自有前期,一飛由來無定所。風俗如狂重此時,縱觀云委江之湄。彩旗夾岸照鮫室,羅襪臨波呈水嬉?!薄缎U子歌》:“蠻語鉤音,蠻衣斑斕布。熏貍掘沙鼠,時節(jié)祠盤瓠。忽逢乘馬客,恍若驚麇顧。腰斧上高山,意行無舊路?!薄恫闪庑小罚骸鞍遵R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錦彩鴛翔。蕩舟游女滿中央,采菱不顧馬上郎。爭多逐勝紛相向,時轉蘭橈破輕浪。長鬟弱袂動參差,釵影釧文浮蕩漾。笑語哇咬顧晚暉,蓼花緣岸扣舷歸。歸來共到市橋步,野蔓系船蘋滿衣。家家竹樓臨廣陌,下有連檣多估客。攜觴薦芰夜經過,醉踏大堤相應歌?!边@些詩從各個方面描寫朗州風俗,繪聲繪色,生動逼真,堪稱用詩歌表現(xiàn)的朗州風俗畫。正是在這種心態(tài)下,劉禹錫才會對當?shù)氐耐林窀枧d致盎然,并模仿其聲情,寫出《踏歌詞》:“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連袂行。唱盡新詞歡不見,紅霞映樹鷓鴣鳴?!痹娭醒笠缰鴿庥舻泥l(xiāng)土氣息和男女相悅的歡樂氣氛,而“遷客騷人”的詩人身影則隱沒不見,這是柳詩中從未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劉禹錫日后在夔州模仿民歌所作的多首《竹枝詞》在唐代七絕中別開生面,其寫作傾向正是始于朗州。

        如上所述,劉、柳雖然同謫瀟湘,但性格的差異使他們對當?shù)仫L土有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柳詩中寫到瀟湘風土都是為了抒寫貶謫荒遠的身世之感,雖然有些描寫精切生動,但只是作為自身心態(tài)的背景點染,即使《柳州峒氓》亦不例外。劉詩則多是對瀟湘風土的客觀描繪,雖然有時也會引起流離之感,像《采菱行》的末尾兩句“一曲南音此地聞,長安北望三千里”,但是全詩的主要內容是描寫當?shù)亓曀祝{甚為歡快,詩人的態(tài)度亦是贊賞有加。所以劉、柳分別從欣賞與嫌惡的不同心態(tài)來吟詠瀟湘風土,結果分別寫出了瀟湘風土的可喜與可怖的不同特征。如果就詩論詩,則劉詩的價值等于一幅生動逼真的瀟湘風俗畫,而柳詩的價值在于展現(xiàn)了一位遷客對瀟湘風土的陌生感。對風土懷著恐懼心情者只會偶然一瞥,懷著喜愛心情者才能細細觀賞,所以劉詩比柳詩更具備客觀寫實的性質,也更能取得細膩真切的藝術效果,例如作于連州的《插田歌》:“岡頭花草齊,燕子東西飛。田塍望如線,白水光參差。農婦白纻裙,農夫綠蓑衣。齊唱田中歌,嚶如竹枝。但聞怨響音,不辨俚語詞。時時一大笑,此必相嘲嗤。水平苗漠漠,煙火生墟落。黃犬往復還,赤雞鳴且啄。路傍誰家郎,烏帽衫袖長。自言上計吏,年初離帝鄉(xiāng)。田夫語計吏,君家儂定諳。一來長安罷,眼大不相參。計吏笑致辭,長安真大處。省門高軻峨,儂入無度數(shù)。昨來補衛(wèi)士,唯用筒竹布。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痹娗坝幸疲骸斑B州城下,俯接村墟。偶登郡樓,適有所感,遂書其事為俚歌,以俟采詩者?!笨梢妱⒂礤a作詩的動機非常明確,就是要寫一首直錄民風的“俚歌”。清人沈德潛稱贊此詩:“前狀插田唱歌,如聞其聲。后狀計吏問答,如繪其形?!?《唐詩別裁集》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105頁。劉詩為何能如此繪聲繪色?奧秘在于詩人繼承了樂府民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緣事而發(fā),不加修飾。詩中前后兩節(jié)之間用“水平苗漠漠,煙火生墟落”作為過渡,非常自然,因為農夫插田至黃昏方歇,此時村中炊煙裊裊,方有閑暇與路過的計吏交談。這固然可見詩人的藝術構思,也是生活自身的邏輯所至。此詩對計吏的描寫內含諷刺,但蘊而不露,也是得益于民歌。詩中由“怨響音”表達的民歌內容,當然可能是“勞者歌其事”,但更有可能指男女怨慕之情,因為下文的“時時一大笑,此必相嘲嗤”多半與男女風情有關,這本是民歌的傳統(tǒng)內容。相對而言,柳宗元的《田家三首》雖對荒村之蕭瑟、農夫之艱辛都寫得真切生動,但其主題則是“憫農”而非風土。就瀟湘風土這個主題而言,劉禹錫的成就勝于柳宗元。

        (五)

        唐憲宗元和十四年(819)十月,柳宗元卒于柳州。同年十一月,劉禹錫護母柩離開連州北歸。劉、柳長達十五年的瀟湘生涯從此結束,柳宗元的詩歌創(chuàng)作戛然而止,劉禹錫的創(chuàng)作生涯還要綿延二十三年。劉、柳齊名,且都是名垂千古的大詩人,他們在文學史上的地位當然是由其終生創(chuàng)作成就奠定的,所以當我們對劉、柳的詩歌成就進行比較研究時,必須注意到兩人年壽不齊的基本事實。

        今存柳詩只有卷首4首作于南謫之前,其余的160首都是作于瀟湘之畔。*據(jù)王國安《柳宗元詩箋釋》統(tǒng)計。按:元和十年(815)劉、柳奉詔離開朗州、永州入京,旋即再貶連州、柳州,往返之間分別作詩12首、14首,為免繁冗,不另計算。而今存劉詩多達816首(含殘句6首),其中53首作于南謫之前,602首作于北歸之后,作于瀟湘地區(qū)的為161首,與同期柳詩的數(shù)量相當。*據(jù)陶敏、陶紅雨《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統(tǒng)計。按:卷一中《百舌吟》等4首長安詩劃歸卷二朗州詩中。劉、柳的詩才在伯仲之間,試看一例:元和十年(815),劉、柳再次南謫,一路同行,至衡州方揮淚相別,柳宗元作《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伏波故道風煙在,翁仲遺墟草樹平。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占時名。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眲⒂礤a作《再授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去國十年同赴召,渡湘千里又分歧。重臨事異黃丞相,三黜名慚柳士師。歸目并隨回雁盡,愁腸正遇斷猿時。桂江東過連山下,相望長吟有所思?!鼻迦酥烊a解柳詩甚好:“一、二,紀實也。三、四,紀分路處也。五、六,辯冤也。七、八,敘別也。先生以附王叔文論貶,復奉命召至闕下,是數(shù)年憔悴,至此已將結局矣。不料又出為刺史,是憔悴又起頭來。細玩起聯(lián)詩意,先生不苦于嶺外行,而正苦于到秦京也。昔馬伏波南征,道經衡陽;翁仲,系古墓前石人。曰‘故道’,是分路處所聞,實事虛寫。曰‘遺墟’,是分路處所見,虛字實寫,借以作對耳。楚三閭大夫被讒見放,奈君命大義,不敢言怨,假作漁夫問答之辭,發(fā)泄一腔忠憤,曰‘世人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一篇主意。今先生微辨王叔文一案,一以慵疏取罪,一以文字取罪,輕輕用‘濯纓’兩字以見清濁之分,有罪無罪,千載下自有定論,無容更置一喙也。”*王國安:《柳宗元詩箋釋》卷三引,第294頁。清初王夫之評劉詩甚確:“字皆如濯,句皆如拔,何必出沈、宋之下?”*《唐詩評選》卷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13頁。的確,劉詩頷聯(lián)之用典、頸聯(lián)之寫景,俱精確警切,極見功力;尾聯(lián)雙綰兩處謫地,精巧而不失深穩(wěn)。清人紀昀贊劉詩曰:“此酬柳子厚詩,筆筆老健而深警,更勝子厚原唱?!?《瀛奎律髓匯評》卷四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556頁。說劉詩勝于柳詩也許不夠確切,但它們確是旗鼓相當?shù)奶圃娒?上У氖牵愃频木髟诹谠臑t湘詩中相當常見,諸如《南澗中題》《溪居》《秋曉行南谷經荒村》《田家三首》《雨后曉行獨至愚溪北池》《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別舍弟宗一》《酬曹侍御過象縣見寄》《漁翁》《江雪》《柳州榨葉落盡偶題》等,不一而足。相反,在劉禹錫的瀟湘詩中,這樣的名篇寥若晨星。

        請看劉詩入選后代重要唐詩選本的情況:五代韋縠《才調集》入選劉詩17首,*按:其中《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一首雖作于元和十年(815),但寫于長安,不屬瀟湘詩范圍。見《才調集》卷五,《唐人選唐詩新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070頁。其中16首作于離開瀟湘之后。明人高棅《唐詩品匯》選劉詩多達68首,其中只有11首是瀟湘詩,即《善卷臺下作》《平蔡州》*原詩共三首,高棅選其二,見《唐詩品匯》卷三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70頁?!洱堦柨h歌》《秋風引》《踏歌詞二首》《堤上行二首》《元和癸巳歲仲秋詔發(fā)江陵偏師問罪蠻徼后命宣慰釋兵歸降凱旋之辰率爾成詠寄荊南嚴司空》《荊門道懷古》《松滋渡望峽中》,其余的57首全都作于北歸之后。清人沈德潛《唐詩別裁集》選劉詩30首,其中有瀟湘詩13首,即《插田歌》《平蔡州三首》《聚蚊謠》《松滋渡望峽中》《早春對雪奉寄澧州元郎中》《漢壽城春望》《荊門道懷古》*此詩原題《荊州道懷古》,見《唐詩別裁集》卷一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492頁。此據(jù)《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改正?!犊迏魏庵輹r予方謫居》《再授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視刀環(huán)》《秋風引》,其余的17首作于北歸之后。今人馬茂元《唐詩選》入選劉詩17首,共中有瀟湘詩3首,即《再授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插田歌》《松滋渡望峽中》,其余的14首作于北歸之后。今人蕭滌非等《唐詩鑒賞辭典》入選劉詩33首,其中有瀟湘詩4首,即《插田歌》、《平蔡州三首》之二、《再授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秋風引》,其余28首作于北歸之后。*本書入選劉詩《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見《唐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年)第843頁 ,雖非北歸后詩,亦不屬瀟湘詩。今人周勛初等《唐詩大辭典》入選劉詩14首,其中的瀟湘詩有1首,即《聚蚊謠》,其余的12首作于北歸之后。*本書入選劉詩《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見《唐詩大辭典》(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668頁,雖非北歸后詩,亦不屬瀟湘詩。至于選詩較少的唐詩選本如清蘅塘退士《唐詩三百首》,入選劉詩4首,全部作于北歸之后。今人王兆鵬《唐詩排行榜》據(jù)各種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得出排名靠前的一百首唐詩,其中劉詩登榜4首,全部作于北歸之后。由此可見,為劉禹錫贏得詩名,并奠定其在唐詩史上地位的那些名篇,十有八九作于他離開瀟湘之后。假如劉禹錫與柳宗元一樣在南荒的蠻煙瘴雨中不幸早逝,他的詩歌是否還能與柳宗元齊名,是十分可疑的。

        劉、柳詩才相當,貶謫南荒的人生經歷也高度重合,為何兩人的瀟湘詩的成就并不相侔呢?筆者認為主要原因是兩人性格的差異。簡單地說,劉禹錫性格爽朗、堅強,柳宗元則憂郁、纖弱。面對殘酷的政治打擊和荒僻的貶謫環(huán)境,劉禹錫尚能以開朗曠達的心情自我開解,而柳宗元則陷于哀傷憤怨而無法自拔。加上柳宗元到達永州未及半年即遭母喪,內心以不孝自責,痛慚交加,無地自容。而喪妻絕嗣之痛也使柳宗元“怛然痛恨,心腸沸熱”*《與許京兆孟容書》,《柳河東集》卷三〇,第481頁。。這些獨特的人生悲劇對柳宗元憂讒畏譏的恐懼心理雪上加霜,從而在荒涼幽僻的瀟湘之畔度日如年。當劉禹錫對著良辰美景暫時開懷時,柳宗元卻始終覺得滿目凄涼。當劉禹錫懷著苦中作樂的心態(tài)欣賞當?shù)孛袼讜r,柳宗元卻感到恐懼不安。正因如此,柳宗元的瀟湘詩滲透著悲劇人生的血淚,充滿了悲愁和幽怨,堪稱“以血書者”。相對而言,柳宗元的瀟湘詩比劉禹錫詩滲透了更加飽滿的感情,其哀婉凄惻的詩風也更加符合瀟湘的地理文化背景,從而取得了更大的成就。我們當然慶幸劉禹錫在“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之后,仍然頑強地生存并辛勤地創(chuàng)作,最終躋身唐詩名家之列,同時也對柳宗元的英年早逝感到萬分痛惜。正如劉禹錫代人祭柳宗元所云:“天喪斯文,而君永逝!”*《為鄂州李大夫祭柳員外文》,《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卷一五,第1052頁。柳宗元在瀟湘度過的十五年間雖然作詩只有160首,但成就非凡。以上述幾種唐詩選本為例,柳詩在《唐詩品匯》中入選47首,在《唐詩別裁集》中入選40首,在馬茂元《唐詩選》中入選12首,在《唐詩鑒賞辭典》中入選14首,在《唐詩大辭典》中入選11首,在《唐詩三百首》中入選5首,在《唐詩排行榜》中登榜2首(《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高居第六名,《江雪》亦居第十七名,名次皆在登榜劉詩之前),全部都是瀟湘詩。如果天假以年,柳宗元的詩歌成就肯定難以限量。若就瀟湘詩而言,則柳宗元的成就堪稱千古獨絕,他是唐代最杰出的瀟湘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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