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賢云
人生豐富的知識、經(jīng)驗的積累是用腳步丈量出來的。然而,很多的時候,被有限記憶出賣后的腳步卻成為了憂傷的符號。因為在遺忘腳步的同時,也會把收錄在腦海中那些值得贊譽的村莊,令人贊美的景色,讓人回味無窮的往事一并丟失。要不是二進懂述,駐足在曾經(jīng)滯留過的腳印上,這個村莊里同我對話過的湛藍天空、參天古樹、青青翠竹、翻滾稻浪、漂亮的農(nóng)家庭院幾乎在我的心幕上消失得了無痕跡……
我第一次到懂述,是因為參加縣上組織的《西疇縣文化旅游資源普查》而去。那一次,我只記住了寨中的兩棵古樹,一棵是木棉,一棵是大榕樹。村頭那棵大榕樹非常顯眼,樹干碩大、十幾個人才能合圍,枝葉繁茂、幾乎覆蓋半畝地;粗壯的樹根深深地扎進泥土里,讓風雨無法對它的整個樹身產(chǎn)生撼動。佇立于大榕樹下,人無法仰望白云飛絮的藍天,遮天蔽日的樹冠罩住了視線,只能從枝葉搭接的縫隙中看到幾絲被分割后的白云;背靠顏色深濃的樹干,相依紋路粗糙的樹皮,同它來一張合影,除了我的的思想比它高以外,剩余的就是我的渺小。
我與大榕樹的合影,家人、朋友看后,他們的心中只留下樹而忽略了我,在攝影師的鏡頭中,選擇的是樹的全貌、神采,我與樹的占位比例、實在是差距太大,他們心中有樹而無我也就順理成章了。因為在它旺盛的生命力里,我看到了人生拼搏的希冀。后來我在狂想中悟出:留影中看不清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將大榕樹看清,把它作為人生追求的標尺,將它和生長它的那片沃土久遠地裝在心里,讓它永遠矗立在自己的靈魂深處。其實,在西疇的巖溶大地上,許多村莊都有大榕樹,高大蒼勁,并且樹冠各異,各有千秋。但古老是它們的共同特點,繁茂是它們擁有的品格,而獨樹成林的秉性卻沒有得到超長的發(fā)揮。它們生長在亂石崗中,獨樹成林的優(yōu)勢受到地域的限制,生長的環(huán)境制約了它們應有能力的提升,時代、氣候、土壤沒有為它們的成林拓展出更好的發(fā)展空間,或許這是缺憾,或許這就是它們真正的價值所在。
那一天,我來到木棉樹前站了很久,我為它頑強的精神而佇立。
在我們腳下的這片熱土上,木棉樹稀少,尤其是生存近千年、七八個人才能合圍的木棉古樹就更罕見了,迄今我也就只見過眼前的這一棵。然而就是這么稀少的一棵古樹,當我看到它時,它橫在空中的枝干已經(jīng)帶著嚴重的創(chuàng)傷,本以為這是被大火燒的,一問村民才知道是雷電的眷顧造成的,它通體黝黑。當時我在想,這棵木棉樹老了,心空了,樹干上通常擁有的圓錐狀的粗刺早已被時光碾平,分枝平展、掌狀復葉,烈焰一樣紅色的花都永遠屬于過去,被人們永久地忘卻。雖然它矗立在村子的中間,人們對它的擁戴、愛護、贊譽卻早已被定格在時空的某一節(jié)點上,它想抗爭,想擁有新的未來。但是它已經(jīng)無法做到,樹干底部堆滿的農(nóng)家肥給了它一定的養(yǎng)分,更多的卻是傷害,它們燒壞了它輸送養(yǎng)分的經(jīng)絡,埋得它喘不過氣來。更糟糕的是有人把它作為站立的牛圈,往它的心中塞進了牛,無知的牛把吃喝拉撒都設定在它的周圍,新鮮的糞更加劇它的死亡。即便如此,它依然頑強的矗立著,用盡所有的力量孤獨地長出幾片新芽,在風中搖曳,在雨中堅守,艱難地維系著生命。
時光如夢,但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二次去懂述過節(jié)的情景。我們一行人一大早就從縣城出發(fā),前往新馬街的懂述村參加“七月花飯節(jié)”的活動。車子剛到懂述村停下,大家就下了車。有的與路人親切交談,相互傳遞著節(jié)日的快樂;有的按動相機快門,將眼前漂亮的景色定格在那一瞬間;有的掏出隨身攜帶的筆、筆記本,飛快地記錄著自己需要的東西。我沒有相機,也沒有筆、筆記本之類的東西擺弄,像一個無人搭理的閑人,順著村里網(wǎng)狀般的混凝土路,漫無目的地閑逛著。我一路走著,看著、想著,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棵古樹下,舉目一看我感到十分的吃驚,眼前的古樹我好像曾經(jīng)見過,腦海里只能尋到一些模糊的記憶碎片。眼前的古樹是那樣的熟悉,木棉樹,樹干雖粗但已經(jīng)空心,與記憶中的那一棵木棉樹不同的是橫空的枝干只有半截了,沒有一片葉,光禿禿的。
懂述村“七月花飯節(jié)”的活動,安排得井然有序,早飯分散安排,晚飯共享長街宴。時值太陽當頂?shù)臅r候,我們在一個朋友家的庭院內(nèi)匯集,享用壯族五色花米飯。在品嘗花米飯的桌子上,我碰到一位曾經(jīng)一起走村進寨,搞文化旅游資源普查的同事,在攀談中他讓我想到那棵木棉樹就是我曾經(jīng)十分關(guān)注過的古樹。于是,在集體活動的空隙間,我又走到了木棉古樹下,追憶著與木棉樹有關(guān)的故事。木棉樹有多個別稱,大家較為熟悉的別稱就是叫攀枝花,像紅柿樹、莫連、紅茉莉、莫連花等叫法,想必就生疏了,我也是查閱資料后才知道的。時下,有許多城市都把木棉樹作為市花,我知道的就有廣州、攀枝花、高雄等城市。我的故鄉(xiāng)沒有木棉樹,在很長的人生閱歷中,對木棉樹的認知是絕對的空白,直到三十多年前,一首英雄贊歌《我們相會在攀枝花下》唱響祖國大江南北時,木棉樹才深深地植根在我的心幕上。
懂述村里,千年的大榕樹依然郁郁蔥蔥、遮天蔽日,像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長輩護佑著村莊及村民。而木棉古樹,雖然是枯樹殘枝,卻依然堅強地矗立于風雨中。除此以外,周遭滿山滿眼的綠色更為顯眼???,那一片片竹林散落在山坡上、道路旁。成片的竹林遠看像一塊無瑕的翡翠,近看又像一道綠色的屏障。高聳挺拔的竹林,無論是春暖花開,還是嚴寒酷暑,都頂天立地,勇敢地佇立于曠野中,向大地展示著自己旺盛的生命力。春雨來時,它們盡情地吮吸著滋潤的甘露,孕育著無限的新生命,在陽光、春風的愛撫中節(jié)節(jié)向上,竹林間的花卉盛開,飄香的野花在竹叢中微笑,與翠竹交相輝映;在盛夏驕陽的世界里,翠竹舒展長臂撐起一片濃郁的青紗,在烈日中歌唱,在風雨中起舞;當冬天的霧靄來臨時,竹林中煙波飄渺,露珠嘀嗒,演繹著諸多浪漫的情調(diào)。
漫步在懂述環(huán)村的道路上,如果是春天,就能看到路邊那些沖破泥土、掀翻石塊,身上裹著淺褐色的外衣,頭上頂著綴有黃色穗帽子、從土地中冒出的春筍,當春風拂去層層筍衣后,那些春筍就像一個個活潑的小姑娘,婷婷玉立在明媚的春光里;還能看到陽光從竹林的葉片枝干中灑下的千絲萬縷金線,聽到微風中竹子發(fā)芽的沙沙響聲。如果是冬天,就能在綠色掩飾的視線里,看到竹枝搭起的月牙帳篷;如有飄雪來臨,還能看到銀裝素裹里竹枝婀娜多姿的倩影、在綠蔭中笑迎風霜雪雨。我們只能看到灑在竹海浪花上金燦燦的陽光,聽到碧海里泛起金波的聲響,想到大海中綠色起伏波濤上歌唱的細浪。
美麗的村莊懂述,周圍被綿延蒼翠的大山包裹著,整個村落鑲嵌在一汪綠蔭里,村中有小溪,溪流旁有竹,竹林畔矗立著高大、偉岸的古樹。村中建筑多數(shù)是庭院、樓房組合,風格獨特,別具匠心,錯落有致,彰顯出一改容顏后的亮麗風采。少數(shù)的土墻瓦房,穿插在林立的樓房群里,屋面在久遠風霜雪雨的鍛造中變成了藏青色,藍中走黑,黑中串藍,一眼望去藍深、黑淺,交融和諧;黃色的墻體在陽光、風雨的侵蝕中,土落石露,紋路斑斕,偶有炊煙路過的斷面、縫隙,浸染了歲月的顏色,寫滿了村莊的故事。村中的新樓房、舊瓦房相互交織在一起,似乎在告訴人們,村莊正逐夢在美麗、富饒的前進道路上。
綠色是生命之力量,綠色是懂述之大美。因為,綠蔭不減來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