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振宇

在中國，只要提起大洋彼岸的加拿大，人們就會想到偉大的國際主義戰(zhàn)士諾爾曼·白求恩。然而，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在加拿大安大略省首府多倫多市，還有一位曾為中國革命事業(yè)作出過卓越貢獻、與白求恩同時代的人。他就是被宋慶齡副主席稱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授予其“人民友好使者”榮譽稱號的奇人文幼章（James G. Endicott）。

初會文幼章

20世紀八九十年代，筆者曾三次常駐楓葉之國加拿大。1983年至1987年，我在渥太華中國駐加使館工作時，就聽說過文幼章其人。那時，使館定期收到他從多倫多寓所寄來的英文雙月刊《加拿大遠東通訊》，我是其忠實的讀者，對文幼章滿懷敬意。

1990年3月，我又重返加拿大，任職于中國駐多倫多總領事館。5月的一天，風和日麗，我偕夫人前往拜訪仰慕已久的文幼章老人。這是一座寧靜而溫馨的兩層樓老式寓所，庭院里草木蔥蘢，門前擺放著幾盆鮮花，生機勃勃，一如居所里的主人，雖已屆耄耋之年，但仍充滿活力。文老身著西服，在第二任夫人埃拉的陪伴下，坐在客廳里的輪椅上迎候我們。

文老談鋒甚健，海闊天空，話題廣泛，從國際上反對霸權主義和邪惡勢力，到中國國內(nèi)的“四人幫”覆滅和改革開放新氣象等，既有他對來自中國和海外各種資訊的梳理，也有其個人對問題的研究與思考。他還不時穿插一些親歷的故事，比如1969年中國和蘇聯(lián)關系惡化時，蘇聯(lián)人曾企圖顛覆中國政權，并已付諸行動，著手為中國拼湊一個新的“革命中央委員會”。其物色的主要人選中，除一直在莫斯科的王明外，還有居住在多倫多的中共創(chuàng)始人之一張國燾。蘇聯(lián)駐加使館一秘庫盧希內(nèi)與文老晤面時透露了此計劃，并特地從渥太華前往多倫多，尋求文幼章幫助與合作，安排其與張國燾會面，當即遭到文老的拒絕。后來，這一計劃也胎死腹中。

談及《加拿大遠東通訊》時，文老回憶說，該刊的前身《上海時事通訊》創(chuàng)刊于1946年6月的上海，1953年更名為《加拿大遠東通訊》，繼續(xù)在多倫多出版。《通訊》每期都由他撰寫、編輯、發(fā)行，讀者群主要是加拿大、美國以及一些歐洲國家關注與研究中國的政界、知識界人士。自創(chuàng)刊以來，他幾十年如一日，心系中國，一直以報道和評述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為主題，向西方世界介紹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新中國一系列的歷史變革，包括在政治、經(jīng)濟、外交、文化、社會等各領域的新發(fā)展?！锻ㄓ崱钒殡S著新中國的成長，一路走來，既收獲了越來越多的讀者和新中國的支持者，也以友好的姿態(tài)、客觀的立場，在中國與西方國家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

文老向我坦露心跡，其發(fā)行《加拿大遠東通訊》還有一個初衷——為了增進加拿大和美國人民與中國人民的友誼，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加拿大、美國對中國的外交承認。他說，雖然加拿大遲至1970年才與中國建交，但他所領導的加拿大和平運動委員會，是新中國成立后，最早向加政府提出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加拿大社會團體。

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和中國國際地位的提升，早在1968年，文老就敏銳地觀察并預見到中加建交的時機已經(jīng)臨近。為此，他起草了一份電文，放在日常攜帶的皮夾子里，隨時準備發(fā)給周恩來。1970年10月13日，中加兩國同時在各自首都公布了建交公報。聞此消息，他立即激動得打開皮夾，取出電報稿，給周恩來總理發(fā)去已放了兩年的賀電：“請允許我對加拿大政府最終同你的政府建立正常關系表示欣慰。我們歡迎兩國人民之間建立友好關系這一時刻的到來?！?/p>

文老縱談天下事，輪椅上面有乾坤。初次見面，給我和夫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出自中國的叛逆者

我和夫人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看望文老和埃拉。他的次子加拿大約克大學教授、遠東歷史學家文忠志等家人有時也在座。每逢相聚，大家都以文老為中心，圍坐在他的輪椅旁，聆聽他講述在中國近30年的傳奇人生。文忠志用一句很經(jīng)典的話定義他父親非同尋常的一生：出自中國的叛逆者。文老則由衷地向我們強調(diào)：“我從中國在精神上獲得的更多更大。”“我對中國幫助很小，而中國革命卻把我由一名傳教士變成了新人?！?/p>

1898年12月，文幼章出生在四川嘉定（今樂山市）一個虔誠的加拿大基督教牧師家庭，在那里度過了早期的童年歲月。幼時，他常與中國小伙伴們一起玩耍，無意中練就了川語“童子功”。他曾即興為我們背誦過一首熟爛于心的四川童謠，滿座皆驚。后來，他回到加拿大讀書。1918年初，隨加拿大軍團赴法國參加抗擊德軍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凱旋后，進入多倫多大學維多利亞學院，攻讀英語、歷史、哲學、文學、神學、教會史、比較宗教等課程。

1925年12月，文老子承父業(yè)，以加拿大聯(lián)合教會牧師的身份回到闊別多年的四川，一面在成都和重慶一帶傳教，一面在華西協(xié)和大學等大中學校教授英語。他極具語言天賦，探索出一套以“聽說領先”為要義的“英語直接教學法”，取得良好效果，其任教的重慶大學還出版發(fā)行了他的英語直接教學法課本。為了學好中文，他特地聘請了一位不會講英語的家庭教師，每天五小時專心學習，逼迫自己盡快融入當?shù)氐恼Z境中。他逐步地能用流利的川語與周圍人交談。1952年，他偕夫人文月華回中國訪問，“鄉(xiāng)音”依舊。其四川樂山“老鄉(xiāng)”郭沫若副總理會見他時，兩人用川語親切交談。郭沫若見他中文講得如此地道，不由得驚嘆道：“你的中文與中國人說的毫無區(qū)別！”事實上，我們每次見面時，他在很多情況下也講川語，只是不時用英語向在座的家人作些解釋。離開中國40多年后，他仍能講一口地道的四川話，使我感到十分震撼。

在刻苦學習中文的同時，文老也十分重視了解中國的國情與民意。由于長期接觸普通民眾，他對川東地區(qū)平民百姓的疾苦有真切的了解。中國人民深受三座大山壓迫的殘酷現(xiàn)實，使他逐步將傳播基督教教義與實現(xiàn)社會公正結合起來。他反對帝國主義以武力在中國取得特權，主張應尊重中國民眾的愛國情緒，取消強加給中國人民的不平等條約。他在重慶一所教會中學教學時，在其創(chuàng)辦的《精益英文周報》上，不但刊登英語學習知識，還登載一些政治評論，針砭時弊，品評社會。隨著知名度的提高，文幼章的言行引起了其他傳教士的不滿，也遭到教會的反對。

抗戰(zhàn)勝利后，蔣介石在全國人民的反對聲中積極準備發(fā)動內(nèi)戰(zhàn)，并于1945年12月1日在昆明制造了“一二·一”慘案，鎮(zhèn)壓學生的反內(nèi)戰(zhàn)運動。12月9日，成都學生在少城公園舉行游行集會，聲援昆明學生。作為集會上唯一的外籍教授，文幼章不僅冒著生命危險接受邀請，而且在軍警的嚴密監(jiān)視下，不顧有人扔手榴彈恐嚇，上臺發(fā)表演講，獲得了學生們雷鳴般的歡呼。他認為投身這場斗爭是他生命中的一個轉(zhuǎn)折點，標志著自己從空想的知識分子改良觀點轉(zhuǎn)到獻身革命的觀點。

文老的這一舉動，不但在教會和外國傳教士中引起了強烈反應，而且國民黨政府教育部也立即照會加拿大聯(lián)合教會，宣布他為不受歡迎的外國人，限其一月之內(nèi)離開中國，否則將驅(qū)逐出境。在這樣的背景下，文幼章感到他不能再繼續(xù)傳播教會要他傳播的“福音”了，決定辭去教會的神職。他致信教會說，該決定是其經(jīng)過長期痛苦的考慮的結果。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去積極參加為改善人們狀況的社會政治斗爭。1946年6月，他的辭職請求獲多倫多方面批準，正式結束了傳教生涯。

蔣介石“新生活運動”的顧問

星期五晚間，加拿大人通常不約請朋友來家做客，也不外出赴宴，因為那是留給家庭聚會的時間。但1990年歲末的一個星期五晚上，文老和埃拉破例邀請我們夫婦與其家人共進晚餐，我特意帶去一瓶產(chǎn)自四川的五糧液給大家助興。我想文老雖不喝酒，但聞到熟悉的酒香，會讓他有置身于“第二故鄉(xiāng)”四川的感覺。埃拉說，文老近來喜歡懷舊，每逢我們以及其他中國外交官到訪，他的興致就會立時高漲，有說不完的往日話題。用餐之后，我們邊品茗邊聽文老述說他精彩人生的一個個篇章。在座的一位家族晚輩問及他當年擔任蔣介石顧問時的經(jīng)歷，文老便高興地把記憶的日歷翻到了1934年2月。

當時，蔣介石在南昌發(fā)起一場“新生活運動”，其實質(zhì)是在“新”的名義下，打著“民族復興”旗號，用封建主義倫理綱常規(guī)范人民言行，配合其“剿共”反共，推行法西斯主義。1939年國民政府被迫遷都重慶，為了粉飾后方“太平”，并控制人民的思想與行動，在蔣介石主導下，蔣夫人宋美齡再次積極倡導所謂的“新生活運動”，并把此作為戰(zhàn)時工作的一個組成部分。

宋美齡開始到處尋覓熟悉本地情況的傳教士協(xié)助其開展工作。在一名參謀的推薦下，她聘請精通中文、熟諳四川、在中外團體中享有很高威望的文幼章?lián)巍靶律钸\動”的顧問。1939年3月的一天，文幼章應邀前往蔣介石夫婦的住所接受聘書。蔣介石在向文幼章頒發(fā)聘書時說，作為“新生活運動”的主席，他和夫人請文幼章定期向他本人或夫人匯報其在“新生活運動”中的所見所聞所思。如果了解到有什么貪贓枉法和徇私舞弊的事，一定要告訴他們，因為他們想讓中國強大起來，打敗日本侵略者。蔣介石說已任命文幼章為中央軍教官，請他以后在招兵大會上或者軍營里發(fā)表演說，鼓舞與激發(fā)軍人的抗日斗志。

那天，蔣介石先行離開會客廳后，宋美齡單獨對文幼章說，“新生活運動”是建立在基督教友愛的原則上的，目的就是要培養(yǎng)出一批嶄新的、深受百姓信賴的官員。其各級工作班子中均實行“三三制”，即共產(chǎn)黨人、基督徒和其他黨派人士各占三分之一。文幼章的主要職責是協(xié)助解決班子中出現(xiàn)的難題，并經(jīng)常視察生產(chǎn)部門、訓練班和宣傳機構，向其如實匯報存在的問題。她還希望文幼章在某些特殊的慶祝場合發(fā)表演講，介紹國民政府取得的民主進步并向歐洲和美洲傳播。

在此后的日子里，文幼章隨同宋美齡四處奔波，負責培訓照管戰(zhàn)時孤兒的人員，組織給傷員發(fā)放救濟金，鼓動民眾踴躍從軍，監(jiān)督官員不克扣下發(fā)的錢糧等。他感到宋美齡肩負國家重任，日理萬機，對蔣介石說夫人“一個人要頂二十個師軍隊”的褒獎之詞深表認同。然而，后來發(fā)生的三件事使文幼章顛覆了他以前的印象，看清了蔣介石夫婦的真實面目。

其一，有十幾個反貪最為得力的“新生活運動”干事，被縣長們指為“共產(chǎn)黨”而突然消失。當時蔣介石向提出抗議的文幼章等人解釋說，失蹤者都是共產(chǎn)黨的要人，他們是奉其上級命令轉(zhuǎn)移他處了。蔣甚至還向他們保證，要其不必再為這些失蹤者擔心了。當時文幼章對這名委員長的謊言竟信以為真，但事后他在“新生活運動”副總干事楊武新那里，見到了蔣介石關于逮捕上述失蹤者的手令，并得知他們最終慘遭軍統(tǒng)特務殺害的事實。

其二，在文幼章配合宋美齡工作一年后的一天清晨，他在家門口發(fā)現(xiàn)一份秘密文件。展開一看，是有關國民黨解決共產(chǎn)黨問題措施的決議文本。細讀后，得知這是國民黨要在抗戰(zhàn)中消滅共產(chǎn)黨的計劃。他隨即向身居國民黨高位的朋友、時任四川省主席的張群求證，并獲其默認。如此看來，蔣介石夫婦的一切所謂關心民主和國家團結，以便一致抗日的主張都是騙局。文幼章對自己在“新生活運動”中所扮演的國共兩黨中間人的角色，感到極度不安。

其三，文幼章與宋美齡發(fā)生了一次激烈的交鋒。在宋美齡督導下培訓的新生活女青年隊，與蔣介石仿照希特勒的青年團而組建的三青團進行了合并。重慶的學生被國民黨當局要求集體加入其中并宣誓效忠。文幼章就此事責問宋美齡：“在這種公開的壓力下，讓學生沒有選擇余地地加入該組織并宣誓效忠，與法西斯所為有何兩樣？”宋美齡則辯稱：“并沒有人逼他們這么做！”文幼章直言，把“新生活運動”納入國民黨的軌道是錯誤的。國民黨應該是一個幫助中國民主制度誕生的接生婆，而這個接生婆卻在設法扼殺新生的嬰兒！

后來，文幼章又向蔣介石面陳了自己的意見。他認為如果“新生活運動”按國民黨制定的路線和方針去做，他作為一個顧問所能起的作用也就結束了。最終，他不顧宋美齡挽留其再工作一年的請求，憤然辭去了“新生活運動”顧問職務，去西南聯(lián)大英語系教書了。

中國革命的戰(zhàn)友

文幼章從對中國革命斗爭逐步理解到深懷同情，從支持進步青年的革命行動到認清國民黨依靠美援打內(nèi)戰(zhàn)已失信于民，從確信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才能領導中國人民走向幸福到最終成為中國革命的戰(zhàn)友，不但實現(xiàn)了思想上的升華，也完成了行動上的跨越。

文幼章在華西協(xié)和大學任教時，與進步青年組織“星星團”交往密切。該組織成員都是共產(chǎn)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的骨干分子。他們聽過文幼章的演講，了解他的思想，便提出想借用其在校園里的住房，閱讀國民黨當局禁閱的進步書刊，其中包括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和來自延安的文章等。學生們知道他當過蔣介石的顧問，且正在教省主席張群學英語，認為他家應該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他們還問可否安排一些學習小組在他家開會，文幼章均滿口答應，并把家中鑰匙交給他們，歡迎其隨時前往?！靶切菆F”成員經(jīng)常利用他家做掩護，學習革命理論和印制宣傳材料。文幼章總是以花生和茶水招待這些進步青年，有時還和他們一起談論國事，接受中國革命思想的熏陶。

1944年10月，當日軍有可能突破防線，繼而緊逼國民政府陪都重慶時，文幼章作為一名為盟軍提供戰(zhàn)時服務的志愿者，間接地成了美國戰(zhàn)略情報局的兼職成員。1945年1月的一天，他隨一名西方記者朋友前往中共駐重慶辦事處參加周恩來舉行的記者招待會。其間，譯員在翻譯《時代-生活》雜志記者講話時遇到難點，文幼章不由自主地在現(xiàn)場以準確的翻譯及時相助，周恩來因而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便在記者會后與他進行了一次長談。獲悉文幼章的經(jīng)歷、工作和思想，包括在戰(zhàn)略情報局兼職的情況后，周恩來希望他能將共產(chǎn)黨的主張和活動情況全面地報告美國戰(zhàn)略情報局，因為周恩來想讓美國了解中國共產(chǎn)黨所做的一切。文幼章欣然應允，并表示希望能定期獲得共產(chǎn)黨方面的消息。

一個月后，中共地下黨員、新中國成立后曾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張友漁奉周恩來之命，開始定期與文幼章晤面。文幼章遂成為抗日戰(zhàn)爭末期美國軍方和中共之間的聯(lián)絡人。他將對抗戰(zhàn)后中國形勢走向的看法報告美方：共產(chǎn)黨不可能被消滅，他們的綱領切實可行，符合廣大窮苦大眾的需要。如果美國政府需要中國穩(wěn)定，需要中國的市場，中國政府必須是可靠的、民主的，包括共產(chǎn)黨在內(nèi)的聯(lián)合政府。

1946年5月，在文幼章前往上海歸國途中，周恩來囑人寫信約他路經(jīng)南京時與之會見。在長時間的交談中，周恩來、董必武等人向他指出，中國國內(nèi)政治形勢非常復雜和緊迫，國共在局部地區(qū)的爭端正演變成一場全面內(nèi)戰(zhàn)。美國政府正在秘密幫助國民黨軍隊運送兵員，訓練使用美制飛機和坦克，修復機場和鐵路。沒有美國援助，國民黨反動派連三個月也堅持不了。這是一場生死搏斗，把這種情況介紹給全世界，在某種程度上會對形勢的發(fā)展起決定性作用。周恩來說，文幼章可以利用自己所掌握的中國與西方的技能與知識，增進中國人民和北美人民之間的友誼，制止美國和西方國家向國民黨政府運送武器彈藥，以避免更加激化中國的內(nèi)戰(zhàn)。

周恩來問文幼章是否愿意推遲返回加拿大，并表示希望他能在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上海安頓下來，秘密創(chuàng)辦一家時事通訊刊物，幫助他們做宣傳工作，使中外的重要讀者對實際的形勢和解放軍的狀況有更清楚的了解。周恩來強調(diào)要秘密發(fā)行，以防國民黨的鎮(zhèn)壓，并提醒文幼章不要讓國民黨當局發(fā)現(xiàn)他是該刊物的編輯，以免被驅(qū)逐出境。

文幼章愉快地接受了周恩來的委托，回到上海，臨時住在法租界艾伯特路上一名出自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昔日的學生家里。半年后，他又讓文筆好的夫人文月華從多倫多來到上海，做他的幫手。他以在附屬于圣約翰大學的梅德赫斯特學院教書作為掩護，開始發(fā)行地下英文周刊《上海時事通訊》，第一期于1946年6月19日出版。他通過一位外國老朋友的關系，郵寄刊物時避開國民黨當局的新聞檢查，又通過其他朋友的幫助，使郵寄名單不斷擴大，將之順利地送達包括中國和各英語國家在內(nèi)的政治家、外交家、報界人士、教會領袖、工會負責人、大學教授和一些友好人士手中。

每逢星期五晚上，周恩來手下的喬冠華總是先在一家茶社和人們閑聊，趁秘密警察不注意，便離開茶社，悄悄走進附近艾伯特路上的文幼章住處。他們一起分析形勢，確定《上海時事通訊》下一期的報道重點?？锵蛎绹图幽么笠恍┙M織，如紐約民主遠東政策委員會和加拿大援華原則委員會等，提供中國內(nèi)戰(zhàn)的第一手資料，再通過這些組織動員有影響的人士對美國和加拿大政府施加壓力，阻止其給國民黨政府提供貸款和武器。

1975年4月，已擔任外交部部長的喬冠華曾對文忠志回憶說：“《上海時事通訊》對我們有極大的價值，它使我們和許多有影響的機構建立了聯(lián)系，并爭取了很多新的外國朋友。我們需要國際上盡可能多的同情與支持，以挫敗把美國更深地卷入中國內(nèi)戰(zhàn)反對我們的企圖。在這場斗爭中，文幼章是我們的戰(zhàn)友。”

獲贈“人民友好使者”榮譽證書和獎章

新中國成立后，文幼章曾以加拿大和平大會主席、世界和平理事會理事等身份五次訪華，受到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宋慶齡副主席和郭沫若副總理等中國領導人的親切接見。他在積極投身世界和平事業(yè)的同時，仍堅持耕耘《加拿大遠東通訊》這一革命園地，直到1992年的某一天，讀者在《加拿大遠東通訊》終刊號上讀到他的告別文字：“我已年屆94歲，精力也不如以往，是結束這項工作的時候了。此刻我因肺炎住在醫(yī)院，正在康復之中。我委托兒子文忠志編輯這期終刊號。”

1993年8月6日，我曾陪同中國駐加拿大大使張毅君前往醫(yī)院探望病榻上的文老。同日，張大使代表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向文幼章頒發(fā)了“人民友好使者”榮譽證書和獎章。這一光榮稱號是中國人民對外友協(xié)代表中國人民，向所有為增進人民友誼、維護世界和平作出杰出貢獻的國際友人授予的最高榮譽。

這一年的11月27日，文幼章走完了94個春秋的人生之旅。他用畢生的精力、智慧與膽識，不斷探求真理，勇于獻身，無所畏懼，熱情支持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y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不屈戰(zhàn)士。中國人民為有他這樣的革命戰(zhàn)友和“人民友好使者”感到驕傲。我代表中國駐多倫多總領事館參加了文老的追思會，向埃拉及其親人致以最深切的哀悼。遵從文幼章的遺愿，其部分骨灰回到了被其稱為“第二故鄉(xiāng)”的四川，飄灑進浩浩蕩蕩、奔騰不息的大渡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