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300350)
隨著行政體制改革的深化與政府職能轉變的推進,購買服務已經(jīng)成為政府工具箱中的重要工具,也成為推進服務型政府建設的一項重要舉措。社會組織作為一種重要的公共服務提供主體,具有公益性、志愿性、靈活高效等優(yōu)勢,從而成為現(xiàn)代公共服務體系中政府部門的重要合作對象。早在1995年,上海市浦東新區(qū)開展了向上海基督教青年會購買服務的工作,是我國最早的政府向社會組織購買公共服務的探索。[1]事實上,作為一種政府行為,政府購買服務對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而復雜的影響。如何認識政府購買服務與社會組織發(fā)展間的關系成為一種新的理論與實踐命題,而經(jīng)濟學領域中“諾斯悖論”的概念和理論架構為我們更好地理解這一命題提供了解釋性的基礎。
“諾斯悖論”是制度經(jīng)濟學領域的一個重要概念。在《經(jīng)濟史中的結構與變遷》一書中,經(jīng)濟學家道格拉斯·C·諾斯(以下簡稱諾斯)提出了“國家的存在是經(jīng)濟增長的關鍵,然而國家又是人為經(jīng)濟衰退的根源”[2](P20)這一論斷,其核心觀點在于描述了國家與社會經(jīng)濟相互聯(lián)系、相互矛盾的關系形態(tài)。“諾斯悖論”問題的根源在于國家的雙重目標:一方面,國家試圖降低交易費用以推動社會產(chǎn)出的最大化,從而獲取更多的稅收;另一方面,國家又向不同的利益集團提供不同的產(chǎn)權,以尋求更多的租金。然而這兩種目標之間存在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使國家行為產(chǎn)生的弊病在經(jīng)濟長期發(fā)展過程中凸顯,從而引致經(jīng)濟發(fā)展的衰退。
有學者認為,如果不做苛刻的要求,不一定要按照概念提出者賦予的既定意義去使用概念,而是在某種相近的意義上展開分析,并用于新的分析對象,這或許會延長該概念的分析鏈條,并使這一概念有更寬廣的意義。[3]“諾斯悖論”緣起于對國家與經(jīng)濟發(fā)展間關系的分析,而通過延展其應用場景,可能對于其他近似問題的解釋和理論自身的發(fā)展都是有裨益的。當前已有學者拓展了“諾斯悖論”的分析框架,將其延伸至對多種社會問題與現(xiàn)象的討論。如丁煌等將“諾斯悖論”的概念應用到對海上救援領域多元主體參與效用問題的解釋,[4]黃曉俊等將“諾斯悖論”的概念引入對競技體育職業(yè)化領域政府介入影響問題的分析。[5]研究發(fā)現(xiàn),當前我國政府購買服務的行為與社會組織發(fā)展之間同樣呈現(xiàn)為一種復雜且矛盾關系:一方面,政府購買服務是推進社會組織發(fā)展和成長的重要動力;另一方面,政府購買服務也可能對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產(chǎn)生消極影響。以此為基礎,本文嘗試將“諾斯悖論”的概念引入對政府購買服務與社會組織發(fā)展間關系問題的描述,并對這一問題的發(fā)生機理以及紓解路徑進行探討。
首先,政府購買服務為社會組織提供了資金支持。克萊默(Kramer)認為,借助政府購買服務的經(jīng)費資助,很多社會組織得以維持或擴大規(guī)模,并能夠使常規(guī)服務變得更加多元。而如果沒有政府資助,這些都不大可能實現(xiàn)。[6]對于我國的社會組織而言,資金短缺往往是影響其發(fā)展的瓶頸問題,參與政府購買服務項目成為社會組織獲取發(fā)展資金的重要渠道。2011年,廣東省社會團體因承擔政府委托、轉移的職能而獲得的省級政府補助金額達1.2億元[7];2012、2013年,中央政府連續(xù)兩年安排2億元財政資金支持社會組織參與公共服務項目[8];2014年,江蘇省財政廳布置了39個省級政府購買服務重點項目,整體金額達16.7億元[9]。政府購買服務過程中財政資源向社會組織的輸入能夠緩解社會組織的資金匱乏困境,為社會組織擴大規(guī)模和提升組織服務能力提供了基礎。
其次,政府購買服務為社會組織提供了活動空間。政府購買服務不僅是一種政府行為,也意味著一種制度變革。通過購買服務,政府從某些公共服務直接提供領域退出,而以社會組織為代表的社會力量承擔起了更多的公共服務遞送任務。戴維·奧斯本和特德·蓋布勒認為,現(xiàn)代政府應是起催化作用的政府,其職能應是掌舵而不是劃槳。[10](P1)政府購買服務使政府職能在回歸“掌舵”的同時釋放出一定的“劃槳”空間,社會組織得以在部分原先由政府部門壟斷的領域內(nèi)開展活動。隨著我國政府購買服務頻次的增加、規(guī)模的增長和范圍的擴展,社會組織將會獲得越來越廣闊的活動空間。
最后,政府購買服務為社會組織提供了合法性資源。合法性是社會組織開展活動賴以維系的重要資源,而囿于社會傳統(tǒng)、公共政策和特殊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階段等因素,我國的社會組織在公共服務體系中扮演的角色有限,公眾對社會組織的認同不足甚至是懷有疑慮,從而使其面臨一種合法性困境。在政府購買服務過程中,政府與社會組織之間形成了一種事實上的委托—代理關系,由此確認了社會組織作為公共服務供給主體的資格,使社會組織得以借助政府行為所附著的合法性符號實現(xiàn)自身合法性的建構。對于新成立或是進入陌生環(huán)境開展活動的社會組織而言,這種合法性資源為其提供的便利和支持尤為重要。
首先,獨立性衰退:組織主體附庸化。政府購買服務是政府與社會組織的一種合作活動,而有學者認為跨部門協(xié)同導致的可能后果之一就是社會組織自主性的喪失。[11]事實上,在政府購買服務過程中,參與服務項目不僅為社會組織獲取資源提供了契機,同時也可能是社會組織對政府部門依賴加深的過程。這種依賴可能使得社會組織與政府部門間的互動邏輯由協(xié)商性的對話異化為行政性的服從,社會組織可能淪為政府部門的“下級單位”,組織成員有異化為“街頭官僚”①的風險。這一現(xiàn)象將干擾社會組織作為獨立主體的發(fā)育,使社會組織出現(xiàn)對自身身份認知的錯位,甚至可能在與政府部門的互動中進行沒有底線和原則的迎合。獨立性衰退的社會組織可能成為政府意志的傳達媒介和工具,使其在相應利益表達問題上失語,在面對政府部門的不當干預時更多地選擇接受而不是拒絕,組織的使命和價值觀可能被不斷膨脹的科層體制吞噬和湮沒。同時,依附式發(fā)展可能使社會組織無意或無力尋找到新的替代資源,組織獨立成長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基礎被消解。因此,在與政府部門的合作過程中,如何保持自身的獨立自主身份是我國社會組織面臨的重要現(xiàn)實問題。
其次,志愿失靈:組織服務低效化。社會組織作為一種在政府與市場雙重失靈情境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公共服務供給主體,在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實施中,卻同樣可能因服務低效而陷入一種志愿失靈的困境。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對指標的追逐使社會組織忽略了服務實效。政府在購買服務過程中往往通過一系列的指標對社會組織的服務進行評價和監(jiān)測,以保障購買服務的有效性。然而,這種評價活動卻可能會對社會組織形成一種不當激勵,使社會組織的服務供給行為呈現(xiàn)出一種功利化傾向:對于容易產(chǎn)生績效的指標事項多做,反之則少做、甚至是不做。其結果是,一個出色完成服務指標的社會組織卻可能放棄了對服務工作的專業(yè)判斷,社會組織應秉持的公益精神迷失于服務指標的實現(xiàn)過程中,使其偏離了公益導向的組織價值定位。另一方面,干擾性因素牽制了社會組織的精力。在開展指標考核的同時,政府部門往往也通過審閱報告、檢查臺賬等方式了解和掌握社會組織提供服務的情況。但這種科層體制賴以維系的文書工作卻可能使社會組織疲于應付。為應對政府部門的檢查評估,有些社會組織對成員任務進行了分工,一部分成員負責具體服務工作,另一部分則專事報告的撰寫工作。在一些案例中,甚至出現(xiàn)了“專業(yè)人員寫報告,一般人員做工作”這種本末倒置的局面,[12]使組織的服務工作趨于低效。
再次,結構性排斥:草根社會組織邊緣化。我國社會組織的生成路徑呈現(xiàn)出體制內(nèi)生與社會自發(fā)育的分野。前者一般由政府部門主導建立,被稱為官辦社會組織;后者是通過社會自組織的方式所建立,一般被稱為草根社會組織(以下簡稱草根組織)。當前我國政府在購買服務過程中往往對兩種不同性質的社會組織區(qū)別對待,政府對合作伙伴的選擇明顯偏好于官辦社會組織,而草根組織往往處于邊緣化地位。有學者研究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政府在確定購買服務項目后,通過政府主導的方式成立相應的社會組織并進行服務的定向購買。[13]在這一模式下,草根組織無法或者很難進入相應的合作體系之中。而即使是以公開招標形式發(fā)包的公共服務項目,也存在對草根組織的排斥問題。部分地方政府在公共服務的招標過程中,為官辦社會組織量體裁衣式的制定招標標準,通過設置隱性門檻的方式將草根組織排除在外。如在上海市的一次招標活動中,共有116家中標單位,其中多數(shù)單位屬于體制內(nèi)組織,只有10余個組織可以歸類為草根組織。[14]盡管這其中可能有草根組織能力欠缺因素的存在,但這種強烈的反差不得不引發(fā)對項目發(fā)包過程中身份歧視問題的思考。
最后,結構性失衡:組織發(fā)展同質化。當前我國政府購買服務尚未形成完善的項目結構和體系,政府向社會組織購買服務的品目具有選擇性和側重點。其中,養(yǎng)老、社區(qū)服務、社會工作等是主要的購買事項,而對于較為專業(yè)和特殊的服務項目則鮮有涉及。政府購買服務通過資源的分配形成一種對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導向作用,由于項目資源是稀缺的,部分社會組織為獲得發(fā)展資源可能選擇放棄自身專長以適應政府購買服務的需要,使“追隨項目”成為其生存和發(fā)展的重要策略。[15]“追隨項目”對于很多社會組織而言是一種理性選擇,因為不通過這一策略獲取相應的資源,可能組織的生存都將是問題,更勿論發(fā)展。在實踐中,社會組織的這一策略又被形象地稱為“曲線救國”。但問題在于,對“曲線”發(fā)展策略一旦形成依賴,社會組織將形成新的發(fā)展路徑和行為慣性,從而偏離原有的發(fā)展軌跡。長期來看,“追隨項目”的發(fā)展策略可能使社會組織向部分服務領域“扎堆”,引發(fā)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同質化問題,使社會組織系統(tǒng)面臨一種結構性失衡的困境。
經(jīng)濟學領域“諾斯悖論”問題的根源在于國家雙重目標間的沖突,而購買服務同樣體現(xiàn)出政府行為的兩種不同邏輯——效率理性與政治安全,且兩種邏輯之間形成了一種張力。前者注重務實的成本節(jié)約和服務效能導向,是地方政府在財政壓力下的資金節(jié)約需求和壓力型體制下的政績追求,表現(xiàn)出向社會組織購買服務和促進社會組織發(fā)展的積極性與熱情;后者則以控制和消除不確定性因素為行為準則,注重對政治風險的規(guī)避,強調(diào)維護穩(wěn)定和“不出事”,對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秉持控制與限制等保守策略。這種邏輯間的張力使政府始終在促進社會組織發(fā)展與加強相應控制間徘徊和搖擺,形成政府購買服務背景下社會組織發(fā)展的現(xiàn)實與應然圖景間的反差。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政府逐漸放寬了社會組織成立和開展活動的條件,放松了計劃經(jīng)濟時期對社會的全面滲透和管制,但“宏觀鼓勵、微觀約束”仍是我國社會制度環(huán)境的典型特征之一:宏觀制度環(huán)境對民間社會以鼓勵為主,微觀制度環(huán)境基本導向就是對社會組織進行控制和約束。[16]政府一方面希望通過社會組織的發(fā)育和完善提升其公共服務供給能力,緩解公共服務供給壓力、提升服務供給的有效性;另一方面,政府又希望盡可能增強對社會的掌控能力,以防范形成挑戰(zhàn)自身權威的集體行動力量。因此,政府在肯定社會組織作用的同時卻又不太愿意下放行政權力,或是將其下放至與自己有隸屬關系的社會組織,確保社會組織在自己的掌控范圍之內(nèi)。[17]這也就能夠解釋當前政府在購買服務過程中傾向于優(yōu)選官辦社會組織作為合作對象,并通過多種方式強化對社會組織活動的干預等行為。
在政府購買服務過程中,契約應是規(guī)范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行為的主導性規(guī)則安排。在政府購買服務的國際主流表達語詞方面,不論是契約式服務購買,還是契約外包,都體現(xiàn)出契約作為關鍵規(guī)則要素的重要地位。然而,當前我國的政府購買服務活動存在規(guī)則化程度不足的問題,主要體現(xiàn)為合作契約的失位。
首先,契約真空。政府與社會組織往往在缺少契約規(guī)范的環(huán)境中進行合作活動,缺少對合作主體間權責義務關系的框定,使合作過程及主體間關系面臨很大的不確定性。王浦劬等通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不少地方政府在購買服務時并沒有簽署合同,政府與社會組織在購買服務方面的合作,常常是建立在熟人關系或者感性認知基礎之上的。[18](P35)建立在“關系”而非契約基礎上的合作所攜帶的隨意性特質為主體間良性合作關系的建構和維系埋下了隱患,而利益受到侵害的社會組織也難以通過制度化的規(guī)則體系獲得相應的救濟。
其次,契約失范。契約文本的規(guī)范性對于契約的指導意義和履行具有重要影響,失范的契約很難對主體間的合作關系形成有效規(guī)制和保護,甚至會產(chǎn)生負面效用。當前政府與社會組織間的契約文本往往存在條款粗糙、內(nèi)容模糊等問題,在服務內(nèi)容、標準要求、評價方式、付款周期、主體權責、協(xié)議變更和解除條件等方面缺乏明確的界定和說明,為政府行為的“越界”和行政權力的膨脹預留了空間。
再次,契約“空轉”。合作主體對契約的遵守和維護是契約產(chǎn)生效用的關鍵,然而契約精神缺失和契約管理的失效卻可能使契約面臨“空轉”的風險。當前我國政府部門的行為方式尚未完成從行政手段依賴到契約管理的轉換,政府部門往往缺乏充分的履約意識,使契約很難得到尊重和認真履行,甚至有被替代和隨意更改的風險。由此,契約可能蛻變?yōu)樾问交囊患埧瘴?,使合作中的政府與社會組織間關系脫離契約調(diào)節(jié)的軌道。
權力關系是組織間的一種基本關系,是認知和分析組織行為的重要維度。蓋茲利認為,相對于制度性的安排,組織間實際的內(nèi)外部權力安排和互動可能更為重要,[19]而組織理論法國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埃哈爾·費埃德伯格也將權力作為組織行動的重要動力。[20](P310-328)兩位學者的洞見可謂道出了組織間行為運作的真實邏輯。尤其是在我國政府購買服務的語境中,由于契約規(guī)則的失位,組織間的權力關系實際上扮演了規(guī)則替代者的角色??扑诡D在對政府與社會組織間關系的研究中提出了權力的平衡性概念,并認為緊密合作的組織間的權力傾向于平衡,而非合作性的組織間則往往呈現(xiàn)為一種失衡的權力關系。[21]從資源依賴理論的視角出發(fā),權力關系取決于組織間的相互依賴程度,當一個組織的依賴性大于另一個組織時,權力與控制就會顯現(xiàn)。[22](P62,63)
資源稟賦結構與總量的差異使政府與社會組織間呈現(xiàn)為一種非對稱性的相互依賴關系:一方面,政府與社會組織間是相互依賴的。政府需要社會組織所擁有的服務供給能力等資源,社會組織需要政府蘊含的財政資金、活動空間、合法性等資源。另一方面,這種相互依賴關系是非對稱性的?!叭苤髁x”傳統(tǒng)使政府部門具備通過行政體制進行資源動員供給服務的基礎和能力,同時社會組織間的競爭降低了政府部門對某一社會組織的依賴。而政府購買服務形成了單一的封閉市場,政府往往是市場中的唯一買家,使社會組織對政府的依賴遠遠大于政府對社會組織的依賴。這種非對稱性的相互依賴格局形成了政府與社會組織間失衡的權力關系,權力強勢的政府部門在合作過程中往往占據(jù)主導地位,而作為權力弱者的社會組織則因權力空間的壓縮而更多扮演被動服從的角色。社會組織對政府資源的依賴使其對行政權力的干預有很高的容忍度,在政府要求與組織使命、價值觀念相左時可能向前者妥協(xié)。
主體的行為是其思維認知在客觀環(huán)境中的投影。受“全能主義”思維遺產(chǎn)的影響,當前我國的地方政府往往沿襲行政權威依賴的行為慣性,傾向于將社會組織視為對自身權威形成挑戰(zhàn)的力量,缺少治理范式所要求的合作意識與契約精神,對社會領域存在一種不自覺的干預沖動。據(jù)此,政府部門需要更新對政社間關系的認知圖式,認識到現(xiàn)代公共事務的治理過程應是政府與社會部門的共同“在場”而不是科層體制封閉化的自我建構,政府與社會組織之間應呈現(xiàn)為一種以互惠互利為基礎和特征的“伙伴”式關系。正如美國著名行政學家彼得斯所言,政府的改革之道,就是運用它的力量去培育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第三部門,并通過指導這些組織使之符合公有社會的價值要求,促進社會問題的解決。[23](P50)因此,社會組織的興起和在公共事務治理領域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并非意味著對政府權威的消解,政府對待社會組織的態(tài)度應實現(xiàn)從控制、限制到包容、鼓勵的轉向。在“伙伴”關系認知生產(chǎn)的基礎上,政府需要進一步突破對社會組織身份與功能定位的認知藩籬,給予社會組織,尤其是草根組織更多的發(fā)展空間和資源傾斜,消除草根組織進入公共服務合作供給領域的隱性障礙,從而實現(xiàn)對合作“伙伴”的有效培育。同時,“伙伴”關系要求政府進一步深化職能轉變,主動重新界定自身職能和行為邊界,注重對法規(guī)與契約的自覺遵從,尊重社會組織的獨立主體身份和運行邏輯,不干預社會組織的內(nèi)部運作,鼓勵社會組織保持其社會內(nèi)嵌性。
對于國家與經(jīng)濟發(fā)展間的關系難題,諾斯開出的第一劑處方即為制度處方——為產(chǎn)權提供公正、安全的制度環(huán)境。而在政府購買服務的語境中,以完善契約為主導的政社合作規(guī)則的建設是促進社會組織良性發(fā)展的重要條件。只有通過強化主體間的合作規(guī)則,才能有效規(guī)約政府部門與社會組織的行為方式和行為邊界,提升主體行為的可預期性,抑制強勢行政權力的擴張沖動。首先,確立契約作為行為規(guī)則的主體地位。政府購買服務活動必須通過簽署契約的方式進行,用規(guī)范化的契約規(guī)則排除“關系”等非制度化的運作邏輯,使政府部門與社會組織間關系的發(fā)展走上正軌。其次,完善契約文本設計。以權責對等、權責統(tǒng)一為原則,通過合作主體的平等協(xié)商,制定規(guī)范化的契約文本,減少履約過程中的不確定性因素和可操作空間。契約文本需要明確購買服務的內(nèi)容、標準要求、評價方式,明確違約行為和相關爭議的解決方式,確保合作主體分工明確、權責明晰。最后,強化契約管理。契約必須被充分尊重和嚴格執(zhí)行才能發(fā)揮其規(guī)范性價值。需要通過有效的契約管理使合作主體行為符合契約設定,對于違約行為,要按照契約規(guī)范對違約者進行及時而恰當?shù)膽徒?,并對正當權益受損的主體提供有效的補償和救濟。契約文本的修改須通過協(xié)商的方式征得合作參與主體的一致性同意,并進行書面變更。
強化主體權力是社會組織平衡與政府部門間權力關系、抗衡和緩沖政府不當干預的重要策略。基于權力弱勢的現(xiàn)實格局,社會組織并非處于一種完全被動的狀態(tài),而是可以通過一系列的行為建構自身的權力基礎,以與政府部門開展更為平等的對話。其路徑主要包括:首先,建構組織專業(yè)權威。專業(yè)能力是社會組織的核心資源和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其與政府部門協(xié)商對話的重要資本。在與政府部門的合作過程中,社會組織需要通過強化自身的專業(yè)服務能力,用優(yōu)質、高效的服務形成政府部門對自身的依賴,從而建構主體的專業(yè)權威。對于當前處在發(fā)展階段的我國社會組織而言,其專業(yè)優(yōu)勢往往并不突出甚至存在缺陷,這往往使其在與政府部門的互動中陷于被動。因此社會組織需要吸引和培育專業(yè)服務人才,為組織成員提供合理的薪資報酬和良好的職業(yè)前景,激勵組織成員的職業(yè)自豪感,從而形成專業(yè)、穩(wěn)定的人才隊伍,提升服務供給的專業(yè)化水平。同時社會組織需要采取差異化發(fā)展策略,能夠在政府部門難以深入或涉足的公共領域提供緊缺的服務,并綜合志愿性、靈活性等組織服務屬性,實現(xiàn)服務水平的精進,形成與政府服務供給的比較優(yōu)勢。
其次,提升組織財政自主性。資金匱乏是我國社會組織對政府部門產(chǎn)生依賴性的主要原因。如前文所述,組織間的權力關系是建立在資源相互依賴的基礎上的,而遵從理性原則的行動主體會通過組織間依賴關系的管理來建構主體權力。因此,社會組織可以通過尋求社會捐贈、基金支持以及適當?shù)臅M收入和項目營收等方式實現(xiàn)組織資金來源的多元化,提升組織資金來源的穩(wěn)定性,降低對政府部門資金的依賴性。
最后,創(chuàng)造組織聲譽?!矮@取聲譽是贏得權力的‘最廉價’的辦法。當環(huán)境要素認為與一個組織的交換有助于提高其聲譽,則該組織就獲得了對該要素的權力而無需作任何的承諾。”[24](P40)從政府購買服務的實踐分析,具備良好聲譽的社會組織更容易成為政府合作的對象。因此,社會組織需要排除各種噪音、誘惑的干擾,專注于組織使命和公益價值,規(guī)避組織活動可能存在的志愿失靈問題,并注重完善其內(nèi)部治理結構,形成規(guī)范化的人事、財務規(guī)章制度,提升組織活動過程的透明度,以維持其良好的公共形象,塑造組織的社會聲譽。
注釋:
①“街頭官僚”是指處于基層、同時也是最前線的政府工作人員,他們是政府雇員中直接和公民打交道的公務員。此處意指社會組織工作人員被行政體制所吸納并失去原初身份特征的一種現(xiàn)象。參見:葉娟麗,馬駿:《公共行政中的街頭官僚理論》,載《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5期。
②此處的“權力”是組織間關系語境中的一種概念,指權力的本質屬性——一種行動能力或影響能力,其主體可以是作為行動者的任何組織或個體。行政權力是政府部門專有的公共權力,往往表現(xiàn)為一種強制性權力,應屬于權力的一種形式,但在組織間關系的語境中被認為是“權力的極度病態(tài)形式與反常的極端形式”。因此需要注意一般意義上的行政權力與組織間關系中權力內(nèi)涵的差異性。本文在討論政府與社會組織間的權力關系時采用的是對權力本質屬性的界定。參見:[法]米歇爾·克羅齊耶,埃哈爾·費埃德伯格:《行動者與系統(tǒng)》,張月,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亦可參見:[法]埃哈爾·費埃德伯格:《權力與規(guī)則》,張月,等,譯.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1]蘇明,等.中國政府購買公共服務研究[J].財政研究,2010(1).
[2][美]道格拉斯·C·諾斯.經(jīng)濟史中的結構與變遷[M].陳郁,等,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3]王思斌.中國社會工作的嵌入性發(fā)展[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1(2).
[4]丁煌,黃志球.海上搜救的“諾斯悖論”及其破解——基于公共選擇理論的分析[J].甘肅社會科學,2015(3).
[5]黃曉俊,劉玉琴.新制度經(jīng)濟學視域下中國競技體育職業(yè)化“諾斯悖論”分析與對策研究[J].天津體育學院學報,2011(4).
[6]Kramer R.M.Voluntary Agencies and the Contract Culture:Dream or Nightmare[J].Social Service Review,1994:68(1),March.
[7]李軍鵬.政府購買公共服務的學理因由、典型模式與推進策略[J].改革,2013(12).
[8]張海,范斌.政府購買社會組織公共服務方式的影響因素與優(yōu)化路徑[J].探索,2013(5).
[9]王向民.中國社會組織的項目制治理[J].經(jīng)濟社會體制比較,2014(5).
[10][美]戴維·奧斯本,特德·蓋布勒.改革政府[M].周敦仁,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11]Alhumaid S.The Nonprofit Sector:Comments on Recent Scholarly Contributions[J].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2013:73(1),January/February.
[12]朱健剛,陳安娜.嵌入中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與街區(qū)權力關系——對一個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個案分析[J].社會學研究,2013(1).
[13]王名,樂園.中國民間組織參與公共服務購買的模式分析[J].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學報,2008(4).
[14]敬乂嘉.政府與社會組織公共服務合作機制研究:以上海市的實踐為例[J].江西社會科學,2013(4).
[15]岳經(jīng)綸,郭英慧.社會服務購買中政府與NGO關系研究——福利多元主義視角[J].東岳論叢,2013(7).
[16]俞可平.中國公民社會:概念、分類與制度環(huán)境[J].中國社會科學,2006(1).
[17]劉志輝.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從非對稱性共生到對稱性互惠共生[J].湖北社會科學,2015(9).
[18]王浦劬,[美]萊斯特·M·薩拉蒙,等.政府向社會組織購買公共服務研究:中國與全球經(jīng)驗分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19]Gazley B.Beyond the Contract:The Scope and Nature of Informal Government-Nonprofit Partnerships[J].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2008:68(1),January.
[20][法]埃哈爾·費埃德伯格.權力與規(guī)則[M].張月,等,譯.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21]Jennifer M.Coston.A Model and Typology of Government-NGO Relationships[J].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1998:27(3),September.
[22]Pfeffer Jeffrey&Gerald Salancik.The External Control of Organizations:A Resource Dependence Perspective[M].New York:Harper and Row,1978.
[23][美]B·蓋伊·彼得斯.政府未來的治理模式[M].吳愛明,夏宏圖,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
[24][美]詹姆斯·湯普森.行動中的組織[M].敬乂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