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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隨風里(之十一)

        2018-03-27 11:52:05
        東方劍 2018年1期

        第十一章

        那天回到家里后,秦歌反復琢磨,最后決定就從這次工地事件說起。

        恰好母親問起秦歌的工作情況。秦歌沒說自己被趕出天宇的事,只說最近他分管的工地上出現了一次罷工事件,后來知道這是天宇的最大競爭對手、周渺的海博公司在從中作梗。為了幫助天宇擺脫困境,秦歌說他去找了周渺,讓他放天宇一碼。

        “什么,你去求那個混賬了?”金美芳緊張起來。

        “也不是去求他,是要求他放棄這種惡性競爭?!?/p>

        “后來呢?這混賬難道還答應了?”金美芳追問。

        秦歌點點頭:“僅僅過了一天,這件事就解決了。”

        “他怎么會輕易答應你的?”金美芳疑惑地望著兒子,“你是不是去跟他說軟話了?”

        “那倒沒有?!鼻馗柽€是隱瞞了一些真相,“周渺這么做,應該是想跟我們和好吧?!?/p>

        “和好?讓他做夢去吧!”金美芳很氣憤。

        秦歌看到母親這副態(tài)度,隱隱擔心。

        “媽,你現在對他除了怨恨,真的就沒別的了嗎?”秦歌試探著問。

        金美芳聽罷,目光中隱隱有些閃爍:“我現在連恨他的力氣和心思都沒有了。”

        秦歌注視著母親,細細掂量著她這句話。

        “媽媽,跟你一樣,他現在頭發(fā)半白,也已經是個老人了?!鼻馗杈従徴f道。

        金美芳一聽,似乎有些觸動。

        “這么多年過去了,再深的怨恨,也應該要去努力消融才對吧。其實,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做到沒有任何弱點和缺陷的……”

        金美芳注視著兒子,欲言又止。

        “他心中的負罪感,承擔了幾十年,其實已經是對他最嚴厲的懲罰了。”秦歌望著母親,繼續(xù)說,“媽,其實我很希望你們能夠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金美芳頓時眼眶濕潤。

        “去見見他吧。大家敞開心扉,有錯的認個錯,有恨的大度一些。我不希望你到了晚年,心里還裝著這樣一個心結,媽媽。更何況……周渺他再怎么樣,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也希望能看到你們冰釋前嫌?!鼻馗枳侥赣H跟前,把自己的手掌放在母親膝蓋上,輕聲說著,遞給金美芳一片紙巾。

        金美芳擦著淚:“是不是這個混賬讓你當說客的?”

        秦歌點了點頭:“是。這說明他還是有誠意的。否則他沒必要這樣為難自己?!?/p>

        金美芳怨恨地望著兒子。

        “媽,給他一個機會,也是在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一個放松心情的契機呀?!?/p>

        出乎秦歌的意料,金美芳思考了一會以后,竟然答應了兒子的建議。

        秦歌恍然大悟,在母親的心底深處,或許一直就期待著周渺有朝一日能夠站在她跟前認錯。這似乎最能夠表明周渺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懺悔。而這份懺悔,也是對母親這些年來所受委屈的唯一一種慰藉。

        秦歌把碰頭地點放在郊區(qū)一個大型綠地的湖畔。那個地方很大,再加上又是工作日,白天很少有人。

        這天本來說好是秦歌接母親過去。但他臨時有事,就讓母親喊輛出租車直接過去。他會在綠地入口等她過來,再一起去見周渺。

        可是等秦歌到綠地后,卻不見母親過來。他打了母親電話,母親卻沒有接聽,最后才給秦歌發(fā)了條短信,說她不想來了。她現在要去隔壁小區(qū),跟一幫老姐妹學跳廣場舞。

        秦歌頓時就傻了。而這個時候,周渺也趕到了,秦歌只能一個人去見他。

        當周渺獲知詳情后,暗自沉默,唯有感嘆。

        “看來你母親還是不肯原諒我?!?/p>

        周渺說這句話時,微風吹來,他額頭上一縷半白的頭發(fā)垂落下來,整個人越發(fā)顯得萎靡、蒼老。秦歌有些不忍,但卻找不到任何話來安慰。

        “順其自然吧。”秦歌只能這樣說。

        “你母親身體怎么樣?我記得她一到冬天就咳嗽,特別怕冷?,F在好些了嗎?”周渺輕聲問。

        “我也不太清楚……”秦歌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少關心母親。

        周渺又開始沉默。父子倆站在湖邊互不言語,各自佇立,望著遠處,浮想聯(lián)翩。

        “算啦……”周渺長嘆一聲,扭頭微笑望著秦歌,“這次很高興見到你,秦歌。你很出色。”

        “這次幸虧了你,謝謝?!鼻馗栌X得有必要謝謝周渺。

        周渺聽見秦歌致謝,很是意外。他望著秦歌,開心地笑了。

        秦歌第一次看到周渺笑得這么自然、由衷,不免震撼,心里反而有些難過。

        “別客氣。我們怎么說也是爺倆。我欠你太多,有機會慢慢還吧。以后有什么難事,盡管開口?!敝苊扉_心得有些眼眶濕潤。

        “罷工事件既然不是你策劃的,那你是如何擺平的?”秦歌一直想問這件事。因為如果這是周海蓉經手的事,周渺是很難出面周旋的。

        “這個……你就別管了,我自有辦法?!敝苊鞌[擺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轉瞬即逝。

        “會不會給你添麻煩?”秦歌有些擔憂。

        “你說什么呢。我也算老江湖了,這點事根本不算事?!敝苊斓靡獾匦π?,漸漸就顯露真性情來??吹贸觯@個時候的周渺很放松,很開心。

        “少在我面前吹牛。媽媽說起過,你年輕時就愛說大話?!鼻馗璞恢苊炷欠N輕松的語氣情緒所感染,也暫時忘記了恩仇,嘲了他一句。

        “哈哈哈哈……你媽媽當年是既恨我吹牛,又特別喜歡聽我吹?!敝苊斓靡獾財[擺手,“對了,你有沒有遺傳到這個毛病呀?哈哈哈哈……”

        秦歌望著周渺,很快想起母親說過,周渺年輕時,曾經也是個不羈青年,平時沒個正經,特別愛玩,不那么喜歡呆在家里。對了,他還彈得一手好吉他,曾經參加過歌唱大賽并多次獲獎。

        “誰稀罕你這臭毛病?”秦歌叱了一句,笑笑。

        周渺大笑。

        夕陽西下,把父子倆的影子拖得很長。微風中洋溢著一股愉快輕松的氣息。

        “以后你還會跟天宇作對嗎?”秦歌問。

        “當然會。同行是冤家。不過有你在天宇,情況就會有所不同?!敝苊禳c了支煙。

        “這可是你說的?!鼻馗栌行└C心。

        “那當然。我怎么也不能再失信于自己的兒子了。”周渺緩緩說道。

        秦歌看著周渺,相信這確實是他的肺腑之言。

        父子倆不再說話,向著廣袤的湖面望去,內心里都揣著一份醇醇的溫暖,并陶醉其間。

        “我走啦。有事打我電話?!敝苊焱蝗恍老查_口,說罷,朝秦歌揮揮手,扭頭就走。

        周渺說走就走了,秦歌甚至還來不及跟他說句像樣的告別話。他望著大步離去的周渺,暗自感嘆:或許這就是周渺的本性,隨性而為,自由不羈。母親這輩子吃的就是他這種苦頭。

        “秦歌,好好照顧你媽,拜托啦——”已經走出老遠,周渺突然站定,朝兒子揮手高喊。隨后沿著湖邊,一路小跑起來。

        “周渺,你這個逃兵!混蛋!”秦歌望著奔跑中的周渺,突然有些情緒涌起,沖他奮力大喊。

        “你不是就好,別學我——”周渺神情輕松,越跑越快,并不回頭,舉起手,揮了揮,瀟灑地離去。

        跟周渺會面的結果,有些出乎秦歌的預料。他突然有些明白母親爽約的心思。事情發(fā)展到現在,母親心里應該釋然了好多。其實真正見了面,也無非就是聽周渺叨嘮幾句懺悔的話而已。但既然母親已經知道周渺有這個心思,便已經足夠,見面就變得多余。

        第二天秦歌忙里偷閑,給張小軍打了個電話,詢問宋曉雨的情況。張小軍說宋曉雨前天一聽說工地復工,問題解決,連夜就出了醫(yī)院。第二天上班后,看上去精神抖擻,什么事都沒了。

        秦歌聽罷,很是欣慰。但這樣還不夠,秦歌這次回到天宇所肩負的使命,遠遠不是為宋曉雨處理罷工事件那么簡單。

        眼看著工地上的事已經走上軌道,他就急著想回天宇去見見宋曉雨。上一次她絕情絕義把自己趕走,自己這次又幫了一回天宇,看她會如何對待自己。這個世界都在譴責負心郎,對薄情女一向都格外寬容。

        把宋曉雨比作是個薄情女,秦歌心里一直并不怎么情愿,盡管事實上宋曉雨似乎確實如此。

        秦歌不情愿這么想,是因為他始終覺得,宋曉雨在很多時候,對自己還是真心付出過的。這一點他很堅信。尤其是在跟宋曉雨單獨相處的那些過往,也只有秦歌能感受到宋曉雨究竟有沒有傾情投入過。

        而事至如今,秦歌就更加抗拒這種比喻。因為他現在已經在宋仁浩那邊,對宋曉雨有了最透徹的了解。因此宋曉雨之前所有的過分舉動,在秦歌看來就都能諒解,并且特別能令他動容。

        想到這些,秦歌不免感慨。隨后又清晰想起那天他去醫(yī)院看望宋仁浩時,宋仁浩對他那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

        那天宋仁浩除了挽留秦歌,還特別給他放了一首凄婉優(yōu)美的歌曲。這讓秦歌始料未及。

        后來他才知道,這首歌的名字叫《君生我未生》,演唱者叫董貞。

        想到這里,秦歌打開手機,點開了這首歌曲。董貞那種空靈低吟的特別嗓音便緩緩響起。

        秦歌聽著聽著,不覺癡了。

        自從在宋仁浩病房里聽過這首歌后,秦歌就從網上把歌曲下載到手機里,然后每當思念起宋曉雨時,或者被宋曉雨不可理喻的舉動困擾時,他就會給自己播放這首歌,讓自己彌漫進歌曲所營造出來的氛圍中,細細感受。

        而每次聽到這首歌,秦歌總會感覺到天高云淡,廣闊無垠,內心涌動著一股別樣的情緒,心情也如一湖變幻莫測的水面,時而平靜,時而激蕩。

        那天在病房里,一曲終了,宋仁浩久久沉吟,神情中透著一股無可奈何的慌亂和茫然。而秦歌則一臉懵懂,搞不清宋仁浩的用意。

        “宋先生,這首歌有什么隱喻嗎?”秦歌發(fā)問。

        宋仁浩接下來所說的話,著實令秦歌終身難忘。

        “秦歌,其實曉雨這些年來,一直深愛著一個男人?,F在也是?!彼稳屎瞥烈髦巴?,說。

        “哦。是誰呀?”秦歌好奇。

        宋仁浩轉過身來,盯著秦歌:“我?!?/p>

        秦歌驚訝。轉而一想,又覺得有些好笑,“你是她父親,她當然愛著你,宋先生?!?/p>

        “可是她對我的愛,不僅僅是父女情深那么簡單?!彼稳屎瞥钪?,緩緩說道。

        秦歌驚訝:“宋先生,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還愛著曉雨嗎?”宋仁浩突然問。

        “是的。宋先生?!鼻馗杌卮鸬煤敛华q豫。

        “你覺得宋曉雨究竟愛不愛你?”宋仁浩問。

        秦歌想了想,點頭:“我覺得她是愛著我的。”

        宋仁浩也點點頭:“她的確愛著你,所以才會緊張你的存在,所以才要趕走你。”

        “我沒聽明白?!鼻馗杓{悶。

        “因為她害怕你的存在,會動搖她對我的愛?!彼稳屎浦币曋馗瑁従徴f出。

        秦歌驚呆了:“什么?曉雨愛著你?可,可你是她父親呀,宋先生。”

        “我不是她親生父親。她是個棄嬰,是二十多年前我從路上撿回來的。”

        秦歌大吃一驚。

        “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yè),還沒找到工作,租房子住。有天晚上回家,路過一條僻靜小道時,聽見草叢里有嬰兒啼哭聲。我循著聲音,找到了剛剛出生才幾天的曉雨。當時我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嬰兒,沒怎么想就把嬰兒帶了回去?!彼稳屎崎_始回憶。

        “你就這樣把一個女嬰養(yǎng)大成人?”秦歌驚異。

        宋仁浩點點頭:“我買了很多哺育類書籍,學會了調沖奶粉,學會自己做尿布,整天陪著她,看她哭鬧、睡覺。如果我要出門,就只能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我大半天都會擔心,曉雨會不會從床上滾落下來……”

        秦歌無法想象,一個待業(yè)的男青年,應該如何面對這樣一個女嬰。

        “……記得我第一次用手指去逗弄她嘴角時,曉雨馬上轉過臉,一口就把手指含住,然后急促吸吮。那種感覺,一下子就把我給震撼住了。我覺得我再也離不開這個孩子了。曉雨很乖,也很粘我,喜歡鉆在我懷里睡覺,像一只小貓……”

        宋仁浩說到這里,笑得很開心。

        “你剛畢業(yè)就帶著個嬰兒,總是不方便呀?!鼻馗梵@異。

        “是呀。有人勸我把嬰兒送人,或者交給民政部門,我都沒有舍得。我要親手把她養(yǎng)大成人?!彼稳屎颇闷鸫差^柜上女兒的相框,繼續(xù)微笑。

        “你家人也不反對你這樣嗎?”秦歌納悶。

        “我也是個孤兒,從小被親戚帶大。中學時就開始找工作賺錢。到這個城市來讀大學后,我就開始自己養(yǎng)活自己了?!?/p>

        “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感同身受,才會對曉雨特別憐愛?!鼻馗杷坪趺靼琢艘恍?/p>

        “是吧。我們都是可憐的孤兒呀。”宋仁浩感嘆一聲,神色馬上又有些凝重,“我沒想到的是,曉雨長大后會對我產生特別的情愫,這讓我不知所措。哎,這丫頭。”

        “所以你一直希望我去追求曉雨。這樣她一旦愛上了我,或許就會淡化對你的愛,對不對?”秦歌一下子明白過來。

        宋仁浩點點頭:“所以說你很聰明,秦歌。我的確是這樣想的。我看得出來,你對曉雨是真心的,這一點我很放心??墒撬螘杂昝黠@不愿意看到這個狀態(tài),她寧可把你趕走,也不想被你影響到她對我的情感?!?/p>

        秦歌想了想,深深地被震撼住了。

        宋仁浩接著說道:“我沒有結過婚。這也是造成眼下這個局面的一個因素?!?/p>

        秦歌感覺意外:“你為什么不結婚呢?”

        “年輕時我處過幾個對象。但當她們知道我領養(yǎng)了一個女孩時,就都有些嫌棄。其中有個姑娘對我很好,一邊跟我相處,一邊明里暗里希望我把曉雨送到民政部門去??墒俏疑岵坏脮杂?,于是她最后也放棄了我。后來我覺得我實在離不開曉雨,而且也擔心結婚后曉雨會受到傷害,就索性斷了這個念頭,安心撫養(yǎng)曉雨。一來二去,轉眼就這么一大把年紀了?!彼稳屎聘锌?/p>

        “曉雨這樣瘋狂愛上你,會不會也是出于一種補償心理?”秦歌推測。

        宋仁浩點點頭:“多少有點這方面的因素吧。最后幾段感情發(fā)生時,她已經懂點事了。她覺得我為了她的成長,犧牲了自己的感情生活,所以就想著用她的愛來補償。哎,這個小丫頭?!?/p>

        秦歌又是大大地被震撼到了。虧得宋曉雨想得出這種主意。

        “這么說曉雨這樣愛上你,僅僅是因為補償心理?”秦歌又問。

        宋仁浩搖搖頭:“你太小看她了。她現在已經是在不顧一切愛著我。只要我跟哪個女人走得近,她就竭力阻撓。上次她割腕自殺,就是因為想阻止我跟別的女人交往,就不惜以死相逼。唉。”

        秦歌深深吸了口氣。

        “所以我才會竭力撮合你跟她的戀愛關系。我希望有一段正常的男女感情來沖淡她對我的偏執(zhí)情感,讓她感受到真正的男女情愛,幫助她糾正某些認知?!彼稳屎谱詈笳f。

        “你這樣一說,我很有壓力了?!鼻馗璨幻庥行┚o張。

        宋仁浩笑笑:“緊張個什么?對了,了解到這些后,你會不會對曉雨有些不好的看法?”

        秦歌搖頭:“那不會。我也覺得她需要幫助?!?/p>

        宋仁浩聽罷,贊許地望著秦歌:“那就好。我一直覺得你是個不錯的男孩。事實證明我的眼光是準確的。”

        “謝謝宋先生信任??墒俏也恢涝撛趺磶偷綍杂??!?/p>

        “你就按正常男人的方式去追求她,去愛她,關心她,她被你感動到了,依戀你了,信任你了,自然也就會疏遠跟我的感情,并認識到自己的問題?!彼稳屎瞥烈髌?,說。

        “可是她現在很抵觸我……”秦歌為難。

        “她抵觸你,恰恰說明你已經走進她心里。她察覺到自己有些愛上了你,才緊張你的存在,肯定會令她產生某種動搖,最終影響到她對我的情感。所以,她才會這樣狠心趕你走,把心靈空間騰出來,一心一意來愛我。所以也進一步證明,你就是拯救曉雨的最佳人選,秦歌。”宋仁浩深情坦言,伸手拍了拍秦歌的肩膀。

        秦歌聽到宋仁浩這樣說,有些感動,更有些躍躍欲試。

        “怎么樣,還愿意繼續(xù)幫助曉雨嗎?這也是在幫助我。”宋仁浩顯然察覺到了秦歌的情緒變化,微笑著說。

        秦歌點點頭:“當然,宋先生?!?/p>

        “那你還想不想回到天宇來?”宋仁浩繼續(xù)微笑著說。

        秦歌低下頭,也笑了。

        “不愿意嗎?”宋仁浩追問。

        “當然愿意。”秦歌不好意思地笑笑。

        “哈哈哈哈……”宋仁浩笑得很爽朗,如釋重負,“那就拜托啦,秦歌?!?/p>

        秦歌在回天宇大廈的途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決定先去另外一個地方。

        他把車停在草廬飯店門口,仰頭望了望招牌,走了進去。

        秦歌找到原先和宋曉雨一起吃飯的那張桌子坐下。服務員過來詢問幾句,并把菜單遞了過來。秦歌看了看,要了他們店里的招牌菜,一份罐湯。

        服務員離開后,秦歌環(huán)視四周,靜靜回憶之前跟宋曉雨面對面坐著吃飯時的模樣。眼前依舊這番景色,可是心境卻已然不同。

        這個時候,餐廳里突然響起一首歌曲。秦歌聽見,心里頓時一陣柔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何時能再見,純白如羽的華裳,還有那素凈如蓮的臉龐

        風沙漫夜幕,月光沁石墓……”

        他記得那天跟宋曉雨一起吃飯時,餐廳里播放的也是這首歌曲。所以他今天才想要過來坐坐。

        當時他記得很清楚,宋曉雨在聽見這首歌以后,很自然地就把兩個胳膊撐在桌上,雙手合捏于前胸,凝神細聽起來。那副神態(tài),雋永而虔誠。

        那天宋曉雨特意把自己帶到這個地方來,是不是想暗示自己什么呢?還是她料定自己跟她的關系遲早會陷入僵局,于是就想預埋下這個環(huán)節(jié),等以后可以作為一個鋪墊,讓自己不要過分怪罪于她的絕情?

        秦歌想著想著,慢慢就有些動容起來。

        這個時候,服務員端來了罐湯。秦歌打開蓋子,把湯舀出,放進碗里。一股清香撲來,令秦歌思緒萬千,很快想起當初宋曉雨說過的那些話。

        “所以凡事別想得太完美,不然你就會失望。很多美好,其實只是你的想象,現實并不存在。”

        曉雨,你真是用心良苦。秦歌暗暗感嘆。

        同時秦歌也就此明白,那次吃飯時,宋曉雨已經明白自己愛著她,同時,她也多少已經開始愛上自己了。這一點完全可以從中感受出來。

        ——原來宋曉雨很早就喜歡上了自己。秦歌在心中反復念叨,心里暖暖的。

        秦歌慢慢喝著清湯,心里五味雜陳,越想越有些急迫。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想去接近宋曉雨。

        無意之間,秦歌突然看到盛湯的那個罐子外面,隱隱還刻有幾行豎寫的文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秦歌恍然。他想起這四句古詩最初就是在一個出土的唐代銅官窯瓷器上發(fā)現的。董貞演唱的那首歌曲,歌詞便是引用了這四句古詩。而這道清湯顯然也是這家餐館依照這首古詩的意境,打造而成。所以還要在餐館里播放那首歌曲,目的應該就是為了營造那么一種詩意氛圍。也難怪宋曉雨說她經常會到這里來,她一定是覺得這四句詩絕對表達了她的心聲。也所以她會去把董貞的那首歌曲放給宋仁浩聽了。

        或許是她在無意間聽見了這首歌曲,或者是看到這首古詩,覺得跟她的心思不謀而合,便一下沉溺其間,兩相呼應,就越來越覺得這種意境非常美好,于是就更放縱了對宋仁浩的沉溺。

        但是作為宋仁浩,他一方面絕對接受不了這份情感,另一方面更擔憂宋曉雨會走火入魔,所以才會這樣煞費苦心,尋找機會,一心想著讓宋曉雨擺脫心魔。

        想到這些,秦歌再也坐不住了,離開飯店后,直接去了天宇大廈。而到了天宇大廈后他才發(fā)覺,宋曉雨并不在辦公室里。與此同時,他發(fā)現大廈上上下下來了好些陌生人。秦歌問了張小軍后才知道,這些都是來天宇催款的,百匯廣場建設工程遇到了嚴重的資金問題。

        “資金問題,不是說很早就在著手解決嗎?”秦歌不解。

        “融資確實很早就開始了??墒沁M展遲緩,杯水車薪,工程后續(xù)環(huán)節(jié)都需要提前啟動,由于資金不足,很多項目我們只支付了第一筆款子。但拖得久了,合作單位當然不答應?!睆埿≤姄鷳n。

        秦歌不免有些急躁起來。他這邊剛剛解決了罷工事件,那邊馬上又有資金問題冒上來,按下葫蘆浮起瓢,看來天宇這個家還真不好當。

        “哎,不知道馬致遠那邊進展怎么樣了?!睆埿≤姂n心忡忡。

        一提到馬致遠,秦歌不禁也擔心起來:“我們讓馬致遠負責籌措資金,合適嗎?他會不會故意拖延時間?”

        “馬致遠在這方面有資源,有辦法,所以天宇現在還離不開他。至于他是不是有意為難天宇,那就不好說了?!睆埿≤娬f。

        “那就想想別的辦法好了?!鼻馗璨恢p重。

        “我們當然不會傻等著馬致遠這一塊。宋先生一直在多管齊下,無奈需要墊資的項目實在太多,到現在資金缺口依然很大。”張小軍搖搖頭,“所以曉雨會急著趕去臨江親自過問?!?/p>

        “曉雨她去臨江了?一個人嗎?”秦歌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你這個助理不在了,她當然只能一個人出門?!?/p>

        “你們怎么能放她一個人出門呀?別看她是個副總,出了天宇大廈,她就是一個小姑娘。臨江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亂得很?!鼻馗杪裨箯埿≤?。

        張小軍搖搖頭:“我當然提醒過她的??墒撬睦飼犖业哪??”

        秦歌更加焦急起來。原本資金問題已經夠讓人頭疼,而現在他還要為宋曉雨的安全擔心。他想到的是,宋曉雨一個人去外地,除了人生地不熟讓他擔心,更是因為她去見的是馬致遠。這樣一個對天宇不懷好意的家伙,會如何對待一個剛剛出道的、莽撞而急躁的小姑娘呢?

        而眼下最現實的問題是,馬致遠的融資工作究竟進展如何?他久久完不成融資,究竟是確實遇到了困難,還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從現實的角度分析,馬致遠只需要放緩融資速度和效率,鐵定就能困死天宇。

        “我正在焦頭爛額,你來了正好,出去跟他們解釋一下吧?!睆埿≤娍瓷先ヒ惨呀浐翢o辦法了。

        “我?我去跟他們解釋什么呀?不去不去……”秦歌連連搖頭,轉身就要逃離,張小軍一把揪住他。

        “宋先生住院,曉雨又出去了,你是天宇新任命的副總,眼下這里就數你的職務最高,自然應該由你來出面調停呀?!睆埿≤姾敛豢蜌狻?/p>

        秦歌急,掙扎,可張小軍并不松手:“隨便你怎么敷衍,先把外面這些人穩(wěn)住,資金問題能拖則拖,跟他們倒倒苦水,實在不行就說自己剛上任,有些事不清楚,回頭馬上開會解決……”

        “我哪里會這些呀?這個副總也是宋先生臨時封給我的,我真沒有這份能力,還是張叔你去吧。”秦歌推辭。

        “不會也得上去。這不是在學校,可以等老師解決。這是真刀真槍的現實,是商戰(zhàn)!今天你要是不上去,這一回合我們就輸了。不是我嚇唬你,秦歌,這件事處理不好,百匯廣場工程很可能就會土崩瓦解!天宇也會跟著完蛋?!睆埿≤娬?。

        在這一剎那,秦歌突然感覺到了肩上的負重。他恍然明白,自己真不是臨時過來客串游戲的。在這個事關天宇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主角,必須勇敢擔當,直面天宇的所有問題。眼下所要拯救的不僅僅是宋曉雨,更是整個天宇,這才是宋仁浩的真正心思。

        想到這些,秦歌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好多。

        “張叔,那你跟我一塊去。適當的時候,提醒我一下?!鼻馗枭钌钗丝跉猓f。

        張小軍望著秦歌,笑笑,點頭:“好。我們先把這些人應付過去,然后一起去醫(yī)院,跟宋先生匯報一下?!?/p>

        于是張小軍就把一些細節(jié)重點跟秦歌作了交代,然后兩人一起去了會議室。

        會議室里早就亂作一團。由于天宇遲遲沒有人站出來跟他們對話,致使現場謠言滿天飛,人心散亂,說什么的都有。這個情景,跟秦歌這次回歸天宇的第一天,情況大同小異。

        “諸位,諸位,請安靜一下。我給大家介紹,這位是秦歌秦先生,他是天宇公司新上任的副總,是專門過來跟大家協(xié)商解決資金問題的……”張小軍老練地把秦歌介紹給了大家。

        大家打量著秦歌,越看越覺得他有些稚嫩,不免有些輕視。

        “秦副總是吧,情況你一定全都了解,那么你有什么解決辦法呢?”有人冷冷地盯著秦歌,問。

        秦歌難免緊張,暗暗做了幾次深呼吸,又飛快朝張小軍看了一眼。張小軍面含微笑,朝他微微頷首。秦歌受到了一些鼓舞,稍稍鎮(zhèn)靜。

        “諸位,首先非常感謝大家對天宇的信任和支持。我相信我們的合作一定會取得圓滿成功……”

        還沒等秦歌說下去,對面馬上就有人站出來打斷:“拉倒吧,別說那些沒用的。你就直接告訴我們,什么時候可以把資金問題解決?”

        秦歌本來就有些緊張,現在又被人打斷發(fā)言,心里就更加惶然起來。

        “諸位諸位,大家別急么。我們聽秦副總怎么說吧?!睆埿≤娬镜角馗韪埃πφf。隨后又不經意地朝秦歌望了一眼。這樣一來一去,秦歌的情緒也已經基本平復。

        “諸位,我跟大家說句實話,天宇最近的確有些資金緊張。但是我們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錢很快就會到位。這么大一個工程,宋仁浩先生又病了,我們有時候考慮不周,大家見諒?!鼻馗枥^續(xù)說。

        “很快是多久?一年還是半年?”有人繼續(xù)追問。

        秦歌笑笑:“你這么說也太夸張了。我想最多半個月,我們就能把錢打到大家賬戶上?!?/p>

        “半個月?不行不行,最多一個星期。”

        “諸位,也請大家體諒我們的苦衷。天宇這次的工程規(guī)模巨大,需要的資金也大,所以難免有些顧此失彼。但請大家放心,我們的資金鏈是完全可靠的?!睆埿≤娨矌椭忉尅?/p>

        “不行不行。資金不到位,那我們就把活停下來了。”

        “對對。我們沒有義務幫你們墊資?!?/p>

        一時間大家七嘴八舌,就有點起哄的樣子,場面幾乎失控。張小軍再老練,見此也有些一籌莫展。

        “請大家安靜……”秦歌想了想,站前一步,大聲招呼。

        場下有人注視著秦歌,開始安靜下來。

        “其實我說半個月,大家說一個星期。兩者相差也就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大家對天宇還有些信心的話,不妨就請跟我們共渡難關,先幫忙墊一下資,等我們資金到位后,我們一定做相應補償。而如果有個別朋友不信任我們,覺得天宇沒有能力解決資金問題,然后想終止合約的,我們也愿意接受。何去何從,諸位請自己考慮清楚?!鼻馗杈従徴f道。

        大家都沒想到,天宇新上任的副總,說話行事竟然會這么柔中帶剛,頓時有些發(fā)愣。連張小軍也感到意外。秦歌這是恩威并舉,在讓大家做選擇題了。

        其實仔細想想,秦歌這么做,也自有他的道理。

        下面這些協(xié)作企業(yè),當初也是花了大力氣,才從天宇手里承接走了這些工程配套項目。在天宇以往的經營中,合作資金不能及時到位的情況,極少出現,所以在業(yè)內的信譽度一直不錯,他們也是很有信心的。

        因而這次出現資金問題后,秦歌覺得協(xié)作單位其實是不太擔心天宇真會出現重大資金問題的。只不過出于謹慎,這才逼著要天宇盡快劃錢。這種時候,一味的軟弱請求,反而會使得他們對天宇的資金鏈產生更大懷疑,并且在談判時處處落入下風??墒侨绻馗璋言捳f圓,然后讓他們自己選擇是先行墊資維持協(xié)作,還是中斷協(xié)議,那這個皮球馬上就踢給了這些協(xié)作單位。

        換句話說,越是在這種時候,你就越應該強硬一些。這樣對方反而會謹慎起來。因為他們也擔心,如果缺乏耐心,那他們就很可能會錯失一個很好的項目。說到底,他們還是很想做這筆生意的。

        果然,秦歌這句話說完不久,就有人站出來,仔細詢問秦歌有關資金的具體時間表。最后又有很多人跟進,雙方經過一輪商議,最后決定,天宇公司在十天內,保證把資金劃到協(xié)作單位指定賬戶上。雙方補簽了一個協(xié)議后,這些人就紛紛離開。有幾個人臨走時,還特地走到秦歌跟前,重新介紹自己,并恭敬地呈上名片,以示友好。

        等所有人都離開后,秦歌和張小軍對視一眼,大大寬了口氣。

        “不錯,秦歌,我發(fā)現你很有演說天分,而且也很有些手段和魄力。宋先生煞費苦心把你推上來,看來也不是盲目的。”張小軍贊譽。

        秦歌汗顏:“我哪有張叔你說的那么好。這都是給逼出來的。我現在都出汗了?!?/p>

        “危急時刻,能爆發(fā)出這樣的能量,還是說明你有潛力?!睆埿≤娝坪跏且欢ㄒ涯芨傻拿弊涌墼谇馗桀^上。

        而秦歌也明白,自己之所以會發(fā)揮出這個水平,其實除了被逼無奈,更是因為有一份對天宇的用心在起作用。危機時刻,只要心懷責任感,人就很容易迸發(fā)出連自己都預料不到的能量來。

        “但是我們必須在十天內付清余款。我們再也不能失信了。這些合作單位也不容易,理虧的是我們?!鼻馗枵f。

        張小軍點頭:“是呀,所以眼下最關鍵點還是籌款。哎,真不知道馬致遠那邊進展怎么樣了。曉雨也沒個消息傳回來?!?/p>

        秦歌聽到曉雨二字,不免隱隱擔心起她的安全來。

        “張叔,籌款的事,我們還是把希望寄托在馬致遠身上嗎?”秦歌顧慮重重。

        “先去醫(yī)院匯報情況,聽聽宋先生怎么說吧?!睆埿≤姵烈靼肷?,說。

        秦歌和張小軍走進病房時,看到黃小琴守在病床前跟宋仁浩說話。宋仁浩的臉色很不好。兩人不免擔心,詢問了幾句。

        宋仁浩說上午剛剛做了一個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這幾天感覺不太舒服。黃小琴坐在一邊,神色擔憂。宋仁浩給了她一個眼色,黃小琴出房間回避。

        “今天有一部分合作單位上門討要款項,幸虧秦歌出面,暫時應付過去了?!睆埿≤姳惆呀裉彀l(fā)生的事跟宋仁浩匯報了一遍。

        宋仁浩似乎并不意外。這些事他都可以預料得到。

        “我已經讓曉雨過去,幫著馬致遠一起,抓緊時間集資了。”最后,宋仁浩緩緩說道。

        秦歌聽到這個,馬上就坐不住了:“宋先生,你讓曉雨過去,合適嗎?”

        “這有什么合不合適的?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馬致遠那邊進展很慢,曉雨過去,一則催促馬致遠,再則也能多少看著點整個過程?!彼稳屎破届o地說。

        “我們只有十天時間,到時候必須付款給協(xié)作單位,宋先生。我們是不是得制定一個預案?萬一馬致遠不能如期把錢搞到,那怎么辦?”秦歌建議。

        宋仁浩想了想,望著秦歌和張小軍:“你們有什么建議嗎?”

        秦歌和張小軍面面相覷,事到如今,哪里還有什么好辦法。

        宋仁浩的身體越來越消瘦。此時他坐在床上,臉色灰暗,不知道是身體本身的狀況,還是因為籌款的壓力所致。

        秦歌見狀,暗暗擔憂,同時更有一份深深的同情。沒想到看上去那么輝煌的天宇公司,也有被逼到這個份上的時候。

        “事到如今,所有的好友我都已經開過口,銀行借貸也解決了一小部分缺口,時間又那么急,我們只有寄希望于馬致遠那邊了……”宋仁浩說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病房里非常安靜。大家都沉浸在某種傷感之中。

        “都回去吧。”宋仁浩暗嘆一聲,朝兩人擺擺手。

        張小軍首先離開。秦歌想走時,卻被宋仁浩喊住。隨后從床頭柜里拿出一個小包。

        “秦歌,我在外面有六處商鋪,你去幫我變現,到時候多少能緩解一下資金缺口?!?/p>

        說著拉開小包,從里面拿出六份產證,以及一份委托書等文件。

        秦歌驚訝:“宋先生,我們的處境,還不至于要讓您這樣做吧?”

        “我沒你那么樂觀,秦歌。這個劫難,對天宇或許是致命的?!彼稳屎瓢褨|西交到秦歌手里,緩緩說道,“什么也別說了。把這些拋出去,稍微低于市場價也無妨。”

        “可是這種事還是讓曉雨辦理比較合適?!?/p>

        “不,不能讓曉雨知道這些事。我怕她會承受不住。也別讓公司其他人知道,免得人心惶惶?!彼稳屎茡u搖頭。

        秦歌心里一陣悲傷。翻看著東西,還是有些遲疑。

        “秦歌,你就放心去辦吧。有了買主后,我讓法務部陳律師負責辦理手續(xù)事宜?!彼稳屎评^續(xù)說。

        有一陣溫暖流淌進秦歌心底,他差點就想落淚了。他很感激宋仁浩的信任,更是覺得眼下的天宇和宋仁浩,多少都有些悲壯的氣氛。秦歌鎮(zhèn)定了一下,用力點點頭。

        “放心,宋先生,這件事我一定辦妥。”

        “我們只有十天時間,我相信你是有辦法的。你是天宇的福星,那么多事,你處理得都非常妥當?!彼稳屎谱詈笪罩馗璧氖?,目光期待,透著一份鼓勵,微笑著說。

        秦歌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他趕緊擦拭。被人信任的感覺,以及在危急時刻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和榮譽感,真的是既幸福,又沉重。這反而激起秦歌內心強烈的動力。他一定要把事情辦妥,不管采取什么手段。

        事后秦歌發(fā)現,宋仁浩的這六處房產,加起來價值好幾千萬。如果能按時兌現,絕對能緩解眼前的資金危機??墒且谑靸劝堰@些房產全部兌現,又實在有些難度。掛到中介后,倒是有幾個人過來詢問,但卻把價格壓得很低,明顯是來撿便宜貨的。再說了,就算有人誠意想要,短短幾天內辦妥手續(xù)拿到錢,也是件不可能的事。

        眼看著時間越來越緊迫,秦歌卻無計可施,很自然便想起了周渺。

        周渺上次說過,以后要是有難處,就過去找他。上次他們爺倆見面,總體上聊得還是挺開心。

        想來想去,秦歌終于撥打了周渺的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時,周渺正站在辦公室窗戶前,望著遠處發(fā)呆。

        這幾天里,周渺一直在跟周海蓉冷戰(zhàn)。原因很顯然,就是上次周渺自作主張,擺平了天宇百匯廣場工地上的罷工事件。

        罷工事件完全就是由周海蓉出面,一手促成的。按照她的說法是,周渺因為跟秦歌之間的關系,在對付天宇時,早已經失去了銳氣、狠勁,甚至還有吃里扒外之嫌。周海蓉雖說多少理解周渺的心思,但也絕不會縱容周渺,放棄對天宇的圍剿。畢竟這一次百匯廣場工程讓天宇捷足先登,周海蓉總覺得輸得冤枉。如果有任何壓制天宇的機會,她是絕不會放棄的。

        所以她親自找到馬致遠,讓他負責策劃了這起罷工事件。眼看著就要把天宇逼到絕路,沒想到周渺再次化解了這次罷工事件。她了解過,整件事周渺為了避免驚動自己,并沒有去找馬致遠,而是直接出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平復了罷工事件。

        周海蓉在了解情況后,對著周渺大發(fā)脾氣,并且放出狠話,如果周渺一意孤行,再發(fā)生類似事件,后果由周渺自己負責。到時候別說他們周家不講情面。

        周渺很清楚,周海蓉所說的后果,不外乎把自己打回原形。

        是的,周海蓉完全有這個能力和魄力。

        自己奮斗了那么多年,可以說是親手為周家締造了一個海博帝國,可是在周家人眼里,自己只是一個打工者而已。只要周家覺得有必要,輕易就能拿走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包括財富和權力,甚至是婚姻。

        他覺得自己算是一個出色的經理人、企業(yè)家,可是卻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成功男人。他當初拋妻棄子,投奔海博,并且入贅周家,還萬般無奈按照周家人的意愿,改成周姓??梢哉f是不顧一切地追逐著夢想?,F在自己的夢想看似實現,他也擁有了令人羨慕的財富和名譽,以及江湖地位,所有這些看似輝煌,也足以令人仰視,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自己為了追逐所謂夢想,卻丟棄了太多寶貴的東西。

        但是自從他無意間發(fā)現秦歌母子原來就在本市生活以后,內心被壓抑多年的情愫就開始泛濫。強烈的愧疚感幾乎令他窒息,以至于有些急迫想要找到解脫的辦法。這次他看著秦歌喊自己父親,毅然決然幫助秦歌擺平了罷工。他這才明白,這種行為,竟然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解脫方式。

        這次幫助秦歌以后,他感受到了一種無以言表的快慰感和平靜感,就像是喝下一大口百年陳釀,每一次回味都是那么的美好和幸福,并令他無限憧憬。他這才發(fā)現自己真的迫切需要這種令他著迷的快慰感來撫慰自己,來麻醉、抵消自己深藏多年的作孽感。

        但現在周海蓉已經放出那種狠話,如果今后還有這種機會,他周渺還會義無反顧地幫助秦歌嗎?

        周渺有些彷徨。

        而且如果他不顧周海蓉的警告,一意孤行,繼續(xù)幫助秦歌,那么實際上就是在傷害周海蓉。

        二十多年前他已經傷害到了一對母子。事到如今,他還會為了一份補償心理,再去傷害另一個女人嗎?

        這是一個令周渺無法回避、左右為難而又心驚膽戰(zhàn)的問題。

        而就在這個時候,秦歌打來了電話。

        接到秦歌的電話,周渺是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兒子居然主動打他的電話,緊張的是,他不知道秦歌為什么會打他電話的。

        秦歌說是想見面談點事。周渺剛好正在思念兒子,心情激動,馬上就讓他到海博來。當秦歌推門進來時,周渺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抱住秦歌。

        “兒子……”周渺的眼淚就流出來了。

        秦歌被父親擁抱著,難免也有些激動。從小到大,自己從未感受過被父親擁抱是個什么滋味。

        “兒子,找我什么事?”周渺急切地問。

        秦歌看著周渺,突然有些難以開口。之前反復準備好的說辭,此時卻丟了個一干二凈。

        對面這個人是自己父親沒錯,他欠著我這個兒子很多很多,這也沒錯。但是作為兒子,每次見面都是為了求得他的幫助,甚至是以親情的名義,逼迫他放棄自身利益來幫助自己這個兒子,這是不是也有些不厚道?

        但是一想到天宇目前的危機,秦歌覺得自己馬上就變得不管不顧起來。

        “爸爸,我想讓你再幫個忙……”于是秦歌就把事情跟周渺說了一遍。然后提議,讓周渺出資,收下這些房產。

        “如果你答應的話,價格好說,只要別太低就行。要不是因為救急,宋先生也不會出此下策?!?/p>

        周渺望著兒子,不由得想起周海蓉跟他說過的那些話。

        接下這些房產,周渺在經濟上不會吃虧,但實際上又是在幫助天宇。他不免有些猶豫起來。

        秦歌望見周渺在猶豫,心里一陣恐慌。

        “秦歌,你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維護天宇?”周渺沉吟著問。

        秦歌想了想,抬起頭,鼓足勇氣:“因為我深愛著宋曉雨,爸爸。我很想幫助他們走出困境?!?/p>

        周渺驚訝地望著秦歌,有些意外,更有些欣喜:“哦。宋曉雨我見過多次,很漂亮,也很能干,這么年輕就在參與經營工作了。”

        “是呀,她很不容易,也很辛苦。她太需要幫助了?!鼻馗枵f著說著,就有些激動起來。

        周渺望著兒子的神態(tài),寬厚一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她的。你們倆也確實很般配,眼光不錯,兒子?!?/p>

        “那你得多支持我才對?!鼻馗璨皇r機地加碼,“宋曉雨以后說不定就是你兒媳婦呢?!?/p>

        周渺一聽,有些驚訝,想了想,突然就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啊好啊。”

        周渺笑著笑著,慢慢地,神情就變得嚴峻起來。他很清楚,這件事自己一旦答應秦歌,那將意味著什么。收下這些房產,必定要動用一大筆錢,周海蓉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在周家面前,自己實際上根本無秘密可言。

        兩人把話說到這里,突然就沉默起來。一個在期待回應,另一個實在是左右為難,場面有些尷尬。

        “你是不是覺得很為難?這我也理解的……”秦歌打破僵持,輕聲說道。

        “你跟宋曉雨要好,你母親知道嗎?”周渺答非所問。

        “我還沒跟她講?!?/p>

        “她要是知道你愛上了一個姑娘,一定會特別高興?!敝苊斓哪抗忾W爍著,笑得很由衷。

        “應該是吧。媽媽一直希望我能早點成家?!?/p>

        “哪天你要是把宋曉雨帶回家去,你母親還不得高興壞了!”周渺感慨,微笑著說。

        “你呢?你高興嗎?你離開我們的時候,我才剛剛出生,一轉眼就這么大了?!鼻馗柰苊欤淅浼恿艘痪?。

        周渺聽罷,不由得眼含淚花,點點頭:“我當然高興啦?!?/p>

        秦歌拿出紙巾,遞給周渺。周渺猛然捏住秦歌的手,潸然淚下,最后號啕大哭起來。

        周渺這一頓大哭,久久不肯停下,就好像憋得太久的一場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這種宣泄或許是因為高興,也或許是因為愧疚,但看上去更似乎是因為長期憋屈所致。

        這二十多年來,有誰能真正理解周渺的苦衷呢?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門,并且傳來周海蓉的聲音:“老周,老周,你在嗎?”

        周渺一驚,心想決不能讓海蓉看到秦歌。當時就把秦歌帶進內室,囑咐他不可以出來。然后才過去打開辦公室房門。

        周海蓉進門,察覺他眼眶通紅,不覺起疑:“老周,你怎么啦?好像剛剛哭過的樣子?”

        “沒有沒有。剛剛打了個盹,醒來就不停流眼淚,擦都擦不完,唉,老了?!敝苊煅陲?。

        “你沒事就好。對了,我剛剛聽人說,宋仁浩在拋售多套商鋪,你聽說了么?”周海蓉坐到沙發(fā)里,問。

        周渺給她倒了杯茶:“有這事?我沒聽說過?!?/p>

        “看樣子天宇這次是遇到資金問題了。”周海蓉接過茶杯,說。

        周渺坐到周海蓉身邊,繼續(xù)擦著眼睛,不說話。周海蓉扭頭看著周渺,沉默良久,暗嘆一聲。

        “哎,過二不過三,我看天宇是逃不過這一劫了?!?/p>

        周渺胡亂點了點頭。

        “我聽說你兒子秦歌,這次又回到天宇去了。而且那些商鋪就是他在操辦。我想此時此刻,秦歌正在四處奔波,尋找合適的下家,替宋仁浩拋售那些商鋪呢?!敝芎H夭痪o不慢說著。

        “哦,是么……”周渺暗暗觀察著妻子,吃不準她究竟想說什么。

        “如果他跟上次一樣,找你這個父親幫忙,你會怎么辦?”周海蓉目光犀利。

        “呵呵,海蓉,看你說的。他不會來找我了,你放心?!敝苊焱笛劭戳艘谎燮拮?,掩飾自己的慌張。

        而此時周海蓉也在打量著丈夫,目光顯得有些陌生。

        “我當然放心。老周,你到海博這么多年,有什么感受,說來聽聽。”周海蓉緩緩問。

        周渺有些慌張:“海蓉,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隨便問問么。我有點好奇。你就說說吧?!敝芎H囟⒅煞颍o逼。

        “這從何說起呢……”周渺努力鎮(zhèn)靜,并且迅速思量著周海蓉這么問的意圖,“這么多年來,我一心一意在給海博效力。失敗過,也成功過,一言難盡吧。但這些你應該都知道的?!?/p>

        “的確,海博能有今天,你居功至偉,老周。”周海蓉點點頭,微笑。

        周渺卻不敢去看周海蓉那種帶刺的微笑。自從上一次周海蓉直言不諱警告自己以后,他們之間早已經變得相互謹慎起來。

        “應該的么。都是一家人?!敝苊旆笱堋?/p>

        “我們周家也沒虧待過你,對嗎?”周海蓉不管不顧,繼續(xù)問。

        周渺沉吟片刻,扭頭朝妻子勉強笑笑:“海蓉,你究竟想說什么?”

        周海蓉聽罷,突然正色,盯著周渺,緩緩站起身,開始在辦公室里踱步起來。片刻,她就已經站在內室的房門口。

        周渺緊張極了。

        周海蓉顯然也望見了周渺有些緊張。她轉身打量著內室房門,突然緩緩伸出手,一下子捏在門把手上,然后扭頭望著周渺,又是微微一笑。

        周渺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陳娟這些天一直跟著馬致遠東奔西走,忙著張羅在臨山的融資事宜。

        剛開始那幾天,馬致遠只是帶著陳娟在臨山游覽,吃吃海鮮,看看海景,有次甚至還帶著陳娟一起上了艘漁船,跟漁民們一起出海打魚。一大早出海,回來時已經萬家燈火。

        陳娟沒有親眼見識過漁民如何下海捕魚,還真的挺開心。一大堆魚蝦被漁網裹挾著吊上船頭,然后漁民一解開漁網底部口子,鮮活的魚蝦便從網里傾瀉而出。這種收獲的快意會令所有看到的人感到滿足和興奮。

        馬致遠當時站在邊上,眼看著陳娟一臉高興勁,似乎也很欣慰。這一趟出海,或許就是馬致遠為了讓陳娟高興,才會出錢要求漁民帶上他們的。

        當漁船滿載而歸時,天色已經擦黑。遠處的地平線隱隱約約的,只有燈塔的亮光依舊顯眼。陳娟扶著船頭欄桿,迎著海風,興致勃勃地吹著海風。馬致遠則無聲地站在她后面,離她一步之遙,望著陳娟的背影,沉默著抽煙。

        陳娟很快意識到馬致遠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覺有些異樣。她梳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有些想回船艙的心思。

        “多美的大海呀。”馬致遠突然站前一步,扶著欄桿,跟陳娟并肩站定,輕聲感嘆。

        陳娟抬頭看了他一眼,夜色朦朧之間,只感到馬致遠的身影黑乎乎的,有些高大,并散發(fā)著某種力量。

        “真想做個漁民。晨露里出門,暮色中歸來,干完活就在船上煮幾條海鮮,喝點小酒,回到家里搓幾盤麻將,洗個澡,倒頭便睡,無憂無慮,多好呀……”馬致遠一個人在風中感嘆。

        陳娟聽見,有些感觸。

        “你拉倒吧。人家漁民風里來雨里去,不知道有多羨慕你這種老板呢?!标惥赅止疽痪?。

        “我只是看上去光鮮,有什么好羨慕的?”馬致遠喃喃自語。

        陳娟扭頭望著馬致遠,可是卻看不清對方的神色。她暗暗揣摩著馬致遠的心思,不覺也沉默起來。

        “如果我是一條魚,你們拿刀剖開我肚子后,就會發(fā)現里面有好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馬致遠若有所思。

        “肚子里除了五臟六腑,還能有什么?”陳娟好奇,馬致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欲求,該有的和不該有的那些欲求,早晚把我撐死?!瘪R致遠又點了支煙。煙頭在夜色里閃閃爍爍,一亮一暗,猶如一朵綻放的迷離之花。

        “撐死活該?!标惥旮嫘α艘痪?,隨后靜心下來,暗暗揣摩。

        其實陳娟覺得馬致遠說得還是挺形象挺準確的,他就是這么個人。也難得他會在自己面前,這樣坦然剖析自我。但是這也令她有些不安起來。

        “今天玩得開心嗎?”馬致遠換了個話題,柔聲問道。

        “嗯。第一次見識捕撈,挺興奮的?!?/p>

        “這只是近海捕撈。下次帶你去見識一下遠洋捕魚,怎么樣?”馬致遠在黑暗里微笑。

        “那我們還工作不工作啦?”陳娟問。

        “工作急什么?你開心就好。”馬致遠脫口而出。

        陳娟意外,扭頭注視著馬致遠的影子,有些忐忑起來。

        “我們這幾天都沒怎么工作。集資的事到哪天才能見分曉呢?”陳娟慌里慌張,趕緊把話題扯到工作上。

        “這種事,慢慢來?!瘪R致遠說著,把煙頭彈向大海。

        “你是不是想一直這樣拖著,然后眼看著天宇被資金拖垮?”陳娟直截了當。

        馬致遠望著越來越近的海岸,沉默不語。

        “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卑鄙?”馬致遠在黑暗中問。

        陳娟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個世界,哪都有江湖恩怨?!?/p>

        “好一個江湖恩怨呀!”馬致遠在黑暗中暗喝一聲。

        此時此刻,陳娟借著月光,已經能夠清晰地看清馬致遠的神情。那是一種感激,一種欣慰。陳娟知道,這是馬致遠在感激自己對他的某種理解。

        “其實集資的事,好多工作早就已經開始,只是還沒輪到我們出場?!瘪R致遠輕聲說著,把手放在了陳娟的肩膀上。

        陳娟有些不知所措。她稍稍扭動了幾下,但馬致遠并沒有把手移開。陳娟還想掙扎,但卻沒有一點力氣。

        黑暗中馬致遠也沒有繼續(xù)動作。按在陳娟肩膀上的手掌很厚實,沉甸甸的,繃得很緊,沒有半點輕浮的感覺。

        兩人就這樣站在船頭,沉默望著碼頭上影影綽綽的人影燈火,各懷心事,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第二天依舊沒什么事做。而唐小弟也在這個時候趕到臨山,跟他們會合。

        對此陳娟有些意外,問馬致遠:“是你讓他過來的,還是他要求過來幫你的?”

        “嗯……是他主動提議要到我這邊來的?!瘪R致遠道,“秦歌也給過我電話。”

        陳娟有些無語。她隱隱感覺唐小弟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唐小弟來了以后,馬致遠就把一些事交代給陳娟和唐小弟共同完成。陳娟感覺特別尷尬。

        這樣一來,唐小弟雖說可以跟陳娟待在一起,可對此也并沒有顯示出多少欣喜。

        他一直很后悔,當初陳娟過來替秦歌求情時,自己要是知道馬致遠最后會放天宇一馬,那他肯定就把這個人情放給陳娟??上e過了。

        那天馬致遠策劃了一次信息發(fā)布會,到會對象是臨山商會所屬的會員,也就是本地區(qū)的一些生意人。按照馬致遠的說法是,這次集資將把規(guī)??刂圃谂R山縣商會會員中展開。

        陳娟和唐小弟負責會議組織事宜。兩人按照馬致遠的指示,和幾個馬致遠的手下一起,內外張羅。會議進行得挺順利。

        馬致遠在會上介紹了天宇公司這次民間借貸的細節(jié),包括資金用途、利率、返還日期和形式等等。陳娟在張羅的間隙,也聽了個大致。

        其實這次集資活動,馬致遠對陳娟介紹得非常有限。好多事都是馬致遠另外委托別人在操辦,陳娟只是做一些很瑣碎的整理工作,對于集資的細節(jié)知道得很少。按照馬致遠的說法是,這種事很繁瑣,知道得越少,就越不會煩心。

        但陳娟卻很想知道得多一些。因為這個活動讓她一下就想起父親曾經的委托??墒邱R致遠不對自己透露,她也不好過多打聽。于是只能暗地里多個心眼,希望能察覺到些什么。

        本來陳娟已經萌生離開天宇的念頭。一則因為當時秦歌已經離開天宇,自己再待下去,也僅僅只是為了一份工作。再則她在跟馬致遠的相處中,總感覺兩人會出點什么事。這令她很忐忑。最后是父親已經責令自己放棄監(jiān)控,而自己也有些懶得去管這個閑事。

        但隨著秦歌的再次回歸,陳娟就重新關注起馬致遠的集資行為。她是想著如果有必要,就可以在某些時候幫到秦歌,也多少能表達一下自己的一往情深。

        想到這些陳娟隱隱傷懷。自己對秦歌的幻想,應該是沒有實現的可能了??墒撬齾s依舊不愿意舍棄。這也讓她一下子想起了唐小弟。她覺得自己跟唐小弟多少有著某些類似。這段時間里,陳娟時常就會這樣,胡思亂想,然后心煩意亂。

        推介會議結束后,馬上就有人上門跟集資委員會洽談細節(jié),簽訂合同,并匯來錢款。畢竟天宇公司名聲在外,信譽度和口碑一向都不錯。

        其間陳娟和唐小弟負責錢款匯總備案。唐小弟在此期間表現得很賣力,有什么事總會搶著去做。他知道陳娟是財務專業(yè),所以有些事也會虛心跟她商量請教。

        而陳娟每次都會把情緒擺在臉上。就算唐小弟把活做得很干凈,她也只是冷冷地點點頭。要是出了點差錯,她更會毫不留情地呵斥唐小弟。她承認對唐小弟多少夾帶了些個人情緒在內,但也不想掩飾。她就這樣,對喜歡的人鍥而不舍,對討厭的人則沒耐心敷衍。

        其間宋曉雨也來到臨山。她在看了報表以后,眉頭緊皺。

        “不行。這點錢根本解決不了什么問題?!?/p>

        馬致遠望著宋曉雨,若有所思:“推介會才過去兩天。好些人都在觀望,還會有很多人參與進來?!?/p>

        “馬叔叔,我覺得我們應該擴大集資范圍。你覺得呢?”宋曉雨提議。

        馬致遠點點頭:“可以,惠陽那邊也可以設立一個點,那邊的民間游資充盈,集資條件不比臨山差?!?/p>

        “哦?可行性大嗎?”宋曉雨焦急地說。

        馬致遠望著宋曉雨,點了支煙,神色復雜:“那當然。而且惠陽那邊,我打算換一種方式集資?!?/p>

        “換一種方式?什么意思?”宋曉雨不解。

        “魄力有多大,收獲就會有多大?!瘪R致遠幽幽地說。

        宋曉雨驚訝地望著馬致遠陰沉的臉色:“魄力?”

        宋曉雨獲悉父親正在委托秦歌拋售自家六處商鋪,覺得極其不可思議。

        父親想要拋售這六處商鋪,她并無異議。關鍵是為什么要委托秦歌去辦理呢?這可是他們自家的商鋪,想要出手,怎么也應該由她來經手才對啊。

        最重要的一點是,天宇正在外面集資,如果被外人獲知他們正在靠變賣商鋪來籌集資金,必定會懷疑天宇的真正實力,從而估算合作的風險。所以拋售商鋪一定要秘密進行,如果她自己操作,那么這種泄密的可能性就會降到最低。

        宋曉雨急匆匆走進病房時,宋仁浩正在熟睡。她端詳著父親消瘦的臉龐,心里焦急。她有時候非常自責,如果她再能干一些,父親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宋曉雨越想越覺得有些灰心,更有些痛心,也很快把急匆匆趕回來的目的忘記了。她坐到床頭,伸出手,輕輕觸碰著宋仁浩的臉頰,俯身下去,把自己的臉貼在宋仁浩的臉上,神色安靜,目光晶瑩。

        宋仁浩很快就醒了過來,覺得很意外:“曉雨,你怎么回來了?”

        “事辦完了。我過來看看你?!彼螘杂暝谶@一剎那,早就不想提商鋪的事了。

        “馬致遠那邊什么情況?”宋仁浩連忙問。

        宋曉雨于是就把事跟父親說了一遍。

        “開局還是不錯的。但集資數量很有限,我們還得另外想辦法?!彼螘杂曜詈笳f。

        “先讓他在那邊弄吧。我剛剛托人把家里的商鋪拿出去拋售,只要趕得上時間,應該能應付一陣?!彼稳屎凭従徴f。

        “爸爸,這件事你應該跟我說一聲的。”宋曉雨忍不住埋怨。

        “怎么,你舍不得嗎?沒事,等我們緩過勁來,買更好的?!彼稳屎菩π?。

        宋曉雨搖搖頭:“爸爸,你應該讓我去辦理。秦歌畢竟是外人,這件事萬一傳出去也不好聽?!?/p>

        宋仁浩呵呵一笑:“你不是去外地了么。再說我對秦歌還是信得過的。這樣你們兩人各管一處,齊頭并進,也容易出效率?!?/p>

        “秦歌已經被我趕跑,你是怎么把他拉回來的?”宋曉雨有些疑惑。按照她的估計,這一次秦歌吃了她的啞巴虧,肯定咬牙切齒。要是沒什么特別情況,他是不會重新回來的。

        宋仁浩慢慢坐起,靠在床頭,然后微笑望著宋曉雨。宋曉雨有些不明所以。

        “曉雨,這次我告訴秦歌,你不是我親生的?!?/p>

        宋曉雨意外,睜大眼睛。

        “而且,我還給他聽了這首歌曲……”

        宋仁浩說罷,抬手摁下床頭柜上的音響。有首歌曲馬上在病房里彌漫開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何時能再見,純白如羽的華裳,還有那素凈如蓮的臉龐

        風沙漫夜幕,月光沁石墓……”

        宋曉雨大吃一驚,用力關上了音響,緊緊盯著宋仁浩。

        宋仁浩心里很清楚,憑著女兒的聰明勁,肯定能猜到自己已經把他們倆的隱秘情感告訴了秦歌。宋仁浩早就準備跟女兒攤牌了。

        宋曉雨當然已經猜到真相。頓時,一股難以言狀的情緒從心底里涌起,夾雜著羞澀,難堪,焦慮,怨憤,令她如坐針氈,不知所措。她一會兒有點恨宋仁浩,一會兒又恨自己,反反復復。

        最后,她似乎又把所有怨憤落在了秦歌身上。她實在不想讓他知道這種事。

        “曉雨,秦歌是個不錯的孩子,并且深愛著你。如果你們能走到一起,我是很放心的。”宋仁浩不管不顧,趁熱打鐵。他已經想好,這件事不管曉雨怎么看,他都要明確自己的態(tài)度。因為他心里清楚,有些話再不說,有些心結再不解開,以后或許就沒有機會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再拖延下去。

        “不!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彼螘杂暝僖惨种撇蛔∽约?,淚如雨下,撲進宋仁浩的懷里,哭得酣暢淋漓。

        宋仁浩輕拍著女兒的后背,撫著她的長發(fā),慢慢推開:“曉雨,聽話,爸爸會守護你一輩子。”

        “我又不是你親生的?!彼螘杂瓴桓市模拔乙欢ㄒ藿o你?!?/p>

        “胡說!”宋仁浩輕輕呵斥一聲,隨后又微笑望著女兒,“你應該嫁給一位愛你、疼你、包容你,愿意為你做任何事的帥哥?!?/p>

        “你就是愛我疼我包容我的帥哥?!彼螘杂陥猿?。

        宋仁浩注視著女兒,最終搖搖頭:“曉雨,別瞎想,要珍惜我們之間的緣分。我那么愛你疼你,那都是出于父女情深呀?!?/p>

        “我不管。我這輩子一定要做你的女人?!彼螘杂昕拗?。

        聽到這句話時,宋仁浩的臉色馬上就有些難堪。他深深呼吸著,似乎是在拼命壓抑內心的洶涌,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

        “曉雨,別說傻話了。我永遠是你父親?!?/p>

        “以前是?,F在起就不再是了。我要跟你結婚,然后生好多孩子……”

        宋曉雨說完,突然用兩手捧起宋仁浩的臉,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隨后還想繼續(xù)親他嘴唇時,宋仁浩用盡所有力氣,狠狠抽了宋曉雨一記耳光。宋曉雨未曾防備,挨打后忙不迭后退,不小心絆著什么東西,跌倒在地上。

        “曉雨,我看你真是瘋啦,給我滾出去?!彼稳屎茰喩眍澙?。

        宋曉雨坐在地上,淚如雨下。她慢慢起身,還想走到病床跟前去,卻被宋仁浩的憤怒所震懾。她無助地望著宋仁浩,不知所措,只是流淚。

        這個時候醫(yī)護人員進來,勸開宋曉雨,并讓情緒激動的宋仁浩躺下,檢查。

        宋曉雨站在走廊,摸著火辣辣的臉蛋,忍不住慢慢蹲下,把自己蜷縮在墻角里,抽泣。

        隨后她便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是何等的荒唐。自己對宋仁浩的這種情愫,就像是陰暗角落里一株脆弱的、有毒的菌菇,在昏暗奢靡的腐敗環(huán)境里肆意生長,渾身散發(fā)著曼妙妖嬈的花紋、曲線和色彩,令人陶醉,癡迷,而一旦把它放到現實的陽光下面,它馬上就開始枯萎。

        而現在,所有的幻想和期待都已經塵埃落定。

        更令宋曉雨無法接受的是,宋仁浩恐怕已經把自己對他的情愫全部告訴了秦歌。這可是深藏在她最內心的秘密,怎么可以讓秦歌知道???宋曉雨無法想象,以后她該以一種什么樣的尷尬心態(tài)去面對秦歌。而他又會不會繼續(xù)把這件事無限擴散出去?

        此時的宋曉雨悲傷而慌亂著,早已經失了方寸,情緒也壞到極點。

        就在這個時候,秦歌急匆匆出現在走廊里,并一眼看到蜷縮在角落里的宋曉雨,驚訝不已。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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