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心

給母親洗澡

七十八歲的母親躺在浴缸里

瘦瘦的小小的，害羞著

臉色緋紅，故意緊閉雙眼任我的手

搓她的身子，她的身子

無疤無斑，有少女般的白凈

線條依然分明，只是

皮膚松弛已開始了下垂

我將手放輕放慢

小心地搓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包括

她的每一個指間，每一個腳丫

是的，我不敢絲毫用力

生怕用力一次，她的身子就會

縮小一圈，最后

小成，如我嬰兒時的模樣

母親的指甲

母親的指甲又厚又硬

每剪下一塊都需要使勁用力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母親解釋說

你阿爸當年還夸它長得好看

平整又光滑，有次

他還在上面涂過紅描過畫

只是，后來……

有關(guān)后來的事我知道

為了供養(yǎng)她的五個兒女

母親要將所有的力量積蓄在指頭

在土地里刨出糧食，刨出新衣，刨出糖果

她還得用指頭紡紗，納鞋底

她還得將貧寒的家縫縫補補

讓它不漏風(fēng)不漏雨

她的指甲練就得越來越硬

硬得像鋼釬，像刀劍

大部分的時候，她用它們

剝花生，剝瓜子，剝豆子，剝核桃

但有時，她將它們當作一件利器

宛如母獸般守護受傷的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