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興坤

下 山

送我下山的，有匆忙的流水，緩慢的落日

和慌里慌張的羊群

一顆平靜的心

重又泛起生活的塵土，暮色漫過

我和它們一樣，都有著一顆世俗之心

而流水里有流水的虛妄

落日有落日的不甘

暮色里，多少腳步迷失

在半途，翅膀不肯垂下

沉寂的深山，喧囂的人世

我有著遁世的來路

我有重返夢想的歸途

爬過山頂的，那半個明晃晃的月亮

多么像我丟失的游魂

一只喜鵲銜著一塊樹枝在飛

我驚訝于寒風中的一只喜鵲

她銜著一塊長長的樹枝

在艱難地飛

像一架小小的笨重的飛機

晃動著沉重的翅膀

從低處向高處飛

那小小的身子

傾斜著，在這個冬天

在這寒風，生活的沉重里

多么吃力，她幾次幾乎要

掉下來，跌落在這個大地

我一次次緊握著

一顆疼痛的心

而她沒有停下

長長的樹枝，橫在她的嘴里

像銜著生命的十字架

她傾盡生命，在飛

丘 陵

我家鄉(xiāng)有著微微隆起的丘陵

懷著我的母親有微微隆起的丘陵

所以我童年的夢微微隆起

像埋在土里的石頭

沉默，貧瘠，悲慈

而雨水流向溝汊，沃土鋪向谷底

我光禿禿的生命

至今沒有長出黃金和稻谷

所以百年以后，當我回到故里

你們不要把我的墳墓建得高大

像我一顆卑微的心，深藏在故鄉(xiāng)的胸骨里

微微隆起

虛 構

在我的鄉(xiāng)下，有些人絕望時總是被親人虛構著

那些被虛構的替身，當接受了塵世的愛、傷痛

像真的成為活生生的魂靈

也接受了一場人世間的生死離別

有年我大病，母親從鄰村扎來一個紙人做我的替身

在一場盛宴里，母親磕頭，上香，禱告

在火焰里為它指明一條為我赴死的路

而我看到它的木訥、順從，

也看到了它掙扎著，后退，翻騰

對塵世的依戀，撲過母親的懷抱，落在天空的眼淚

甚至那短暫的反抗，伸出的舌頭，咬過母親指尖的疼

哦，我是多么羞愧

一想起那個夜晚火光里飛動的灰燼

那種不舍，那種絕望，那種無奈

在這個塵世上，仿佛也是一個被虛構的人